傍晚家宴,太子與宗政霖東首而坐,一尊一主。麵上相處和睦,私下裏誰不清楚,這兄友弟恭的場景,不過做戲,隻為送去元成帝案上奏報好看些罷了。


    太子一身明黃朝服,周身俱是高人一等的優越,幾句話不離訓誡,似對在座兄弟多有關照,處處提點。


    宗政霖一身常服,形容冷淡,自顧飲酒。太子爺時時不忘敲打,儲君位子非他人可肖想。太子分明過濾,他要儲君位置作甚?六殿下鳳目掃過左手扳指。這皇子印信,總有一天會換個名頭。


    宗政明斜倚靠背,執起金爵杯一飲而盡。


    慕夕瑤傳來消息太過重要,不需幾日,元成帝便會頒布第三道聖旨。這般相助,要如何謝過?宗政霖是否知曉此事?


    望向大殿中央四扇寬大緙絲插屏,宗政明嘴角微揚。那邊女眷席上,她怕正吃得盡興,樂在其中。想想她挑剔皺眉,不樂意撅嘴的模樣,五殿下暗自搖頭。六弟把人慣得太過,哪裏能讓她盡揀喜歡的,這般挑食對小兒不好。


    慕夕瑤拉了慕夕婷身邊坐下,沒了宗政霖看管,再不忌嘴。不止自己敞開了用,慕夕婷那邊也沒空著。經常都是順手夾了菜往她碗裏送,羞得慕夕婷隻垂首用飯,不肯抬頭。整個女賓席,就她吃得最香。


    四皇子妃看著樂嗬,見她愛吃繡球幹貝,忙讓人盛了一小碟,特意擺她麵前。


    “謝謝四嫂,就知四嫂最疼妾。這肚子大就是煩人,他貪嘴。”慕夕瑤朝四皇子妃笑著眨眼,活潑得很。


    四皇子被她逗笑,拿起手帕掩嘴輕咳兩聲,正正儀態。跟慕側妃坐一處,要時刻提醒自己正室架子得端緊囉,否則容易受她影響,失了威儀。


    慕夕瑤吃得滿足,待席麵撤下,跟著眾人捧了茶碗,聽聽家長裏短,湊湊熱鬧。一杯茶水下去,飽腹感撐得難受,便告聲罪去院子裏散步消食。


    從淨房出來,慢悠悠扶著墨蘭往假山後小道散步。方行幾步,前方傳來淡淡清音。慕夕瑤眉頭一挑,《流觴》?


    宗政明雙手撚一柳葉,隨性吹奏,麵水而立,神情怡然。


    慕夕瑤帶著墨蘭立於石階下,看他背影清淡,似融入暮色之中。揀了塊矮石墩靜靜坐下,慕夕瑤閉目聆聽,漸漸沉醉。


    《流觴》古曲,還是適合宗政明這樣的風雅之士。當初選秀時她撫琴而奏,同樣的曲子,卻不及宗政明境界高遠出塵。她始終看得太清,被束了手腳。


    慕夕瑤還在回味曲中韻味,卻被宗政明溫潤笑聲打斷。


    “側妃以為如何?可還入耳?”


    慕夕瑤也不起身,搖頭晃腦,一副老學究吊書袋架勢。


    “清逸出塵,妙音妙人。殿下音律精道,妾得其中三味,已然知足。”


    宗政明聽她盛讚,撚住葉梗,轉動手中柳葉。慕夕瑤的琴技,他聽庶妃提過,據說教習琴師自歎弗如。如今卻是誇讚他拙劣技巧,實在謙虛。


    看看周遭還算開闊,倘若來人一目了然。宗政明暗歎,難怪她能肆無忌憚,坐得坦蕩。


    “在此要好好謝過側妃相助,省卻本殿太多功夫。”


    慕夕瑤看他說得慎重,大方坦言,“妾可不是白白送上好處,這不還要借殿下之手出口惡氣?哪裏就值當殿下親口言謝,不過是兩相得益。”


    宗政明不想她竟直言對他的利用,怔愣片刻,後徹底釋然。既然她都幹淨磊落,他又何必作態失了氣度。


    “然。便是你情我願,如此更好。”


    “殿下不如再奏一曲?妾耳朵癢癢,叫囂著意猶未盡。”慕夕瑤坐得舒服,不樂意挪窩。再有樂音相伴,這日子真真快活。皇子府肅然之中,竟讓她尋到田園趣味,實在難得。


    “山水蛙鳴,清風鳥啼。殿下不覺良辰美景,獨缺絲竹?”


    宗政明看她一臉期盼,好似今日缺這一曲,就是莫大遺憾。含笑轉身,一曲《采蓮子》輕快回蕩,慕夕瑤撫掌擊節,輕聲唱和。


    墨蘭正聽得入神,卻見對麵六殿下帶著三小姐迎麵而來。想給主子通報聲兒,卻見她正唱得興起,坐於石墩之上,兩腳跟著節拍搖晃,雙手拍得響亮。


    完了!這樣子殿下要還看不到,除非是酒醉迷了眼。


    宗政霖跟著樂音過來尋人,不想正逮住慕夕瑤全無章法,徑自沉醉的小模樣。看她小臉熠熠生輝,明媚照人,清歌唱晚,沉浸其中。


    八角亭中男子背影,一眼望去便知何人。


    六殿下攔住欲上前叫人的慕夕婷,斜斜倚靠嶙峋山石,抄手靜觀她難得一見肆意飛揚。


    慕夕瑤平日張揚不在少數,卻都是與人爭鋒,形勢所迫。如今歡樂卻是不同。這是她本性使然,真實內在。


    看著那樣簡單歡樂,灑然而歌的女子,宗政霖鳳目深邃。若不是因為選秀入府,慕夕瑤恐怕對勾心鬥角,陰謀詭詐充斥一生的後宮生活極為厭惡。要讓她心甘情願入府伺候,那是無比艱難。依她如今模樣,這個女人對閑適生活的向往,顯露無疑。


    可是那又怎樣?既然他選擇逆流而上,身旁女人自然要攜手催舟。掬她在手,萬沒有放開的道理。即便扼殺她天性,宗政霖也在所不惜。


    一曲作罷,宗政明緩緩收音,轉身便見立於慕夕瑤身後,一襲黛青長袍,視線鎖定她身上的宗政霖。


    再看慕夕瑤全然不知,撫掌猶自叫好,逗弄心起。


    “好聽?”


    “餘音繞梁。”


    宗政明步下台階,來到她身前站定。女子坐於山石矮墩,高度隻到他胸口。


    抬手撫過她肩膀,拿下上麵紫薇花瓣。


    慕夕瑤正驚訝他突如其來親近之舉,打眼一看,才發現對方手中捏著的桃紅花瓣。稍微仰頭,果然上方紫薇吐蕊,開得正豔。


    慕夕瑤連連歎氣,遺憾感慨。“殿下卻是擾了妾一樁雅事。”


    “哦?為何?”宗政明餘光瞥見宗政霖臉色,暗自好笑。待會兒這個裝得似模似樣的女子,怕是又要遭殃。


    “這怎麽說來著,對了。‘紫薇贈情,沾衣餘香’。”


    宗政明大樂,看著她笑得意味深長。


    “紫薇沾衣有沒有留香,本殿不知。本殿知道的是,六殿下聞香而來,正立於側妃身後。”


    慕夕瑤聞言立刻一嗆,低頭咳嗽。待看清眼前落定男子皂靴,慕夕瑤趕緊收聲,抬首笑得甜膩,“殿下~~”


    宗政明你個腹黑!知道宗政霖在,居然讓她“被曖昧”。念及六殿下霸道性子,她準備不要臉皮,出死力的把這出給混過去。


    宗政霖見她滴溜溜想鬼主意,敲敲她腦門兒。


    “還不走?”大手伸到她麵前,等著白玉小手主動抓握上來。


    慕夕瑤見boss竟好心情的沒追究,趕緊一把遞過去,牢牢握住。


    宗政霖低頭見她小小柔荑死死揪住自己大掌,反手將她手掌包裹,嘴角露笑。這女人隻要闖禍,必然這般乖巧。這算不算阿諛奉承?逢迎拍馬?


    “殿下,抱~~”還沒下地,慕妖女就開始嗲嗲叫喚。


    哎呦好險。趕緊滴,撒嬌賣乖,不拘一格,鋪天蓋地向boss湧去。最好讓他色令智昏,忘記清算。


    六殿下俯身依言將人抱起,健碩胸膛上小腦袋胡亂磨蹭。


    “殿下英武更甚從前。”慕夕瑤不要臉誇讚。


    宗政霖笑得胸膛起伏,低聲在她耳畔輕語。


    “嬌嬌不用白費心思。近日幾番闖禍,本殿記憶猶新。產後一道算過。”


    慕夕瑤咬他耳朵,恨恨出聲,“小氣!”


    “再添一筆。”


    慕夕瑤頓時歇菜,焉了似的埋在他頸間,心中忙著腹誹。什麽產後算過,boss你哪次算賬不是拉了人就滾床單?一道算的意思是,要滾幾天床單?


    宗政霖帶著慕夕瑤重新入席的時候,正廳插屏已然撤下,中間正有樂憐獻藝。諸皇子女眷依次而坐。案上美酒鮮果,氣氛熱烈。


    “喲,老六,哥哥我說你怎地突然扔下兄弟沒了蹤影。原來是尋美人偷歡。”大皇子陰仄仄望向宗政霖身邊慕夕瑤,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這個女人三番五次讓自己嘔血,害得如今皇子府一派凋敝。他不過而立,竟在最應意氣風發之時,被滿朝文武認定前路已絕,麾下再無投靠之人。


    “大哥這是醉酒狂言,六弟莫往心中去。”太子雖在柳妃一案中因慕夕瑤折戟,不得不趁早收手。但相比毀掉宗政霖根基,他顯然更欣喜於宗政淳的大敗虧輸。


    這慕氏不僅風情獨具,令他垂涎已久,更變相替他收拾了最大勁敵。或許登基後可以放她條生路,隻要她肯搖尾乞憐,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看老六寶貝她那樣,這女人床上功夫恐怕了得。那滋味……太子越想越按耐不住淫邪心思,目光赤裸裸盯住慕夕瑤看。


    宗政霖鳳目深處殺氣翻湧,若不是如今不宜動蕩太過,太子早成廢人。


    “殿下莫要動怒,會嚇到孩兒。”慕夕瑤厭惡避開太子目光,笑得眉眼舒展。漠北戰事過後,宗政霖一旦封王,大魏太子,明日黃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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