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小瞧了去?慕夕瑤挑挑眉頭,終是被考場詭異打斷思緒。於她而言,這些士子之流,宗政霖既在當場,合心意的,他自會挑選了去。可用之人,六殿下從來不會輕易放過。她大半心思不在此處,卻是想著最後兩日,女子學社間三場助興添彩的“奪花令”。


    這時候考場因她生出變故,倒是需得盡快平複下去。環視一周,年輕學子最是恃才傲物,心性浮躁。不過也正因如此,資曆淺薄,尚未入仕,心思質樸,沒得多餘彎彎繞繞,還留存著文人清正傲骨。欲要收拾如今場麵,最簡單,莫過於將在場學子徹底震懾下去。


    她是沒這個本事一言鎮住場麵。不過,使些手段,慕夕瑤從來不吝惜將臉皮變得再厚實些。


    依舊泰然而坐,女子放下名冊,狀似沉吟片刻,再抬頭時,單手支肘,目光澄淨坦蕩。


    “讀書,始讀,未知有疑;其次,則漸漸有疑;中則節節是疑。過了這一番,


    疑漸漸釋,以至融會貫通,都無所疑,方始是學。”


    “天下文章錦繡,詠絮之才者眾。唯一心向學,立身立學為要。”


    “諸君,欲與共勉之!”


    審議席上,女子話音清亮,儀態端方,雖不見起身致禮,風儀自見,既是明誌,亦是嘉勉。


    出人意料,麵對全場質疑,慕夕瑤也不過淡淡表了姿態。學識?自朱家老爺子話裏體會去。


    讀書人便是好糊弄,見得在場眾人為她話語吸引,俱是垂首呢喃,咬文齧字,慕夕瑤執卷狡黠一笑。


    殿下,妾當您跟前,明明白白忽悠您未來股肱之臣,這滋味,挺痛快的。


    宗政霖鳳目半合,掃一眼斜對麵故作姿態的女人,撫額淡淡露了笑意。


    小女人這話倒是說得漂亮。共勉?六殿下念及她一貫疏懶做派,連起身都覺困難,晨讀那是從未有過。眼中笑意更甚,與之共勉,怕是少學,也辦不下去。


    諸人被她話語所攝,此時方才驚醒,木魚之名,確非等閑之人隨意能夠冒認。淡定自如,出口即見真知,難怪方才私下裏議論,她沉穩全無所動。


    盛名之士,當具傲骨。


    “諸位可還有存疑?”司禮這話,隻叫在場眾人頗有些羞愧。俱是麵上火辣,連連擺手,叫假借他人餘暉的女人,輕易過了這道坎。


    風波過後,學士宴再無波折,第一場,比的便是君子六藝中的“書”。


    各地舉薦而來百二十人,盡皆於場內席地而坐,依照規矩,一炷香時間內,案上三則對聯,擇其一做出下聯,書於紙上,遞呈評議。


    慕夕瑤掃過下麵專注作對之人,不時向宗政霖處望去,便見那人少有與旁人閑話時候,倒是宗政明,春風和煦,與劉通多有交談。


    難怪他家boss被人說是冷臉,便是如此模樣,換作是她,也是恨不能再恭敬些,不願主動湊上去自討沒趣。正暗自腹誹,卻被六殿下突如其來,掃視目光逮個正著。


    立馬端正姿態,於旁人不可察時,偷偷給他遞個笑顏。慕夕瑤毫無立場,親身示範何為反複之人。遇了不甚講理,強勢威嚴的男人,即便再不樂意,也得乖乖湊上去表了親近。


    慕妖女私下以為,強權麵前再議風儀,尤其當著宗政霖,無異自絕生路。


    及至書稿呈上,慕夕瑤都是老老實實,妥妥當當。直至見得一人筆墨,眼眸驟然晶亮,取了稿紙反複觀摩。


    好字!對聯平平,字卻極其突出。毫不遲疑在名冊上落筆批了“甲等上”,旁的卻是一掃而過,最高不過給了“甲等下”之批語。


    幾名審議將名冊上呈,慕夕瑤遺憾感歎,竟無人與她誌同道合。那副書稿,在旁人眼中不過“乙等”品評。當真可惜。


    殊不知幾年過後,“章體”出世,今日墨寶,價值連成。這時那人章體尚且稚嫩,不為眾人所察,卻是錯失千裏名駒。


    莫不然,偷偷叫他家殿下網羅了去?明君治下,自然得百花齊放,出幾個名聞天下,開宗立派之大家,方能顯得六殿下慧眼識人,治國有方。


    待得主審落定,叫慕夕瑤大吃一驚,卻是為她看中那人,並非如她料想中那般籍籍無名,而是入了三甲,屈居次席。


    咦?不曾想還真有伯樂在的。之後聽那司禮唱名,方知伯樂遠不止一人。


    兩位殿下俱是慧眼如炬,加上太常侍卿堪堪給了甲等,合該此人有此運道。


    之後詩詞一項,卻叫慕夕瑤無奈感慨。眾人看好《赤子遊歸》與《邊城春》,於她眼中,也不過乙等中上,卻因了映襯節慶,為眾人所喜。


    “曠野萬裏白茫催,風吹駝鈴落霞暉,


    歲至遊子當歸際,紅梅帶雪出牆吟。”


    “豐雪化戎關,卸甲園田歸。


    隻願天下安,歲歲闔家歡。”


    要說此二首文采斐然,卻是差之遠矣。她挑中那首《望赤霞山》,雖則立意高遠,卻顯得清舒寂寥許多。最是遺憾,那人詩詞中對寒門庶士求學之艱辛,仕途坎坷表達流於痕跡,在王崇煥與劉通這類世家門閥出身文士看來,便是無病呻吟,落於下乘。


    至於這兩首詩詞中,暗含和樂稱頌之意,慕夕瑤懷疑,莫不是之後元成帝要翻看三甲文卷,此二人趁機逢迎,欲行討好之事?


    不過若是存了此心,元成帝那頭倒是勉強受用,怕是在場那位,未來的天下共主,就未必看得過眼。


    前世建安帝治下,慣是唯才是舉,對各種拜帖投書,投機取巧之輩極不待見。以至後來大魏科舉選拔賢能,鮮少有人自稱何人門生。


    故有“天子門生”,此一言,實則始於大魏朝建安帝時期。


    學士宴第一日兩項考核,無人連中三甲,慕夕瑤微一挑眉,對後兩日會比期待平平。


    散場時諸葛櫟遲疑半晌,終究未曾上前與她結識。恩師有言,見過即可,勿要深交。能拜入名士門下,自是腦子靈便。


    若非自身與派係牽連,便是其後之人,必定卷入儲位紛爭。當今太子於元成帝跟前,情形頗為微妙,諸葛家為聖上近臣,當是忠於皇命,切忌引來帝王猜忌才好。


    慕夕瑤隻見諸葛櫟朝她略微頷首,帶著隨侍幾步下得樓去,目中思慮閃過,眸子變得幽暗。


    諸葛家……埋得倒是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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