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過後,宗政明勉強維持麵上謙和,有心落在後頭,神情複雜盯視宗政霖背影。


    六出奇計,防不勝防!


    沒成想他的底牌,居然會是宗政涵這等最不可能之人。


    再看帶人大步離去,在勤政殿中極力舉薦宗政霖為儲君那人,如今,可不見他口中“仰慕”“敬重”“自歎弗如”半分心折。


    夾了筷子龍銜海棠,慕夕瑤半是出神,咬著蝦仁兒獨自想心事。


    “主子,您可是替殿下擔憂?”坐下好一會兒,竟是半碗粥也未用完。蕙蘭端上盅一品官燕,小心接了蓋子,替她盛一碗放在跟前。“便是著急,也得先用了飯才好。這可是昨兒個大總管送來,說是殿下有命,這回宮裏賞的燕窩,就不用各院再分了去。”便是連禪若苑那頭,往日還分得上些許,這次……卻是全數進了丹若苑的。


    她哪兒有本事替宗政霖操心?那男人,肚子裏不知多少壞水。


    執起湯匙,小口嚐了嚐。味道香滑可口,燉的極好。見蕙蘭如往常般盯著她瞧,便知這丫鬟心裏是歡喜,就等著她發話呢。


    不說皇子府如何。便是尋常人家,男人給了首飾綢緞,明說了是賞側室寵姬,懂事些的,也該按照規矩,遣了人過去正屋與主母示好。這般作為,無非是要表了恭敬忠心,以示沒有藏了不規矩的心思。


    可她慕夕瑤早被赫連敏敏恨到骨子裏去,丹若苑的聲名在皇子府中可是拔尖兒的不守規矩。便是蕙蘭這丫頭,心裏也養出了傲氣。


    “既是殿下給的,收下便是。”恃寵生驕不知多少回,不知禮數這等惡名,也沒人會覺得比她椒房獨寵來得可惡。


    再說了,宗政霖給的賞賜,盼著她誠惶誠恐去跟赫連敏敏示好?也不怕她夾槍帶棒氣得那女人慪血。


    如往常般得了主子準話兒,小丫鬟喜笑顏開,又給稟報了旁的差事。


    主屋裏頭和樂融融,外間趙嬤嬤揪著心,突然就發覺,若是在宮裏頭過活,需得提點的何止主子一人。恐怕,這整個一院子伺候的丫頭,都從從頭教養過才成。


    宗政霖處理完政事,回府便見慕夕瑤縮在錦榻上,午歇尚未起身。正欲抱了人放膝上,卻見小女人眼瞼微微顫動,小鼻翼抽了抽。


    跟個京吧犬似的嗅他身上氣味。除他之外,旁人無有敢安坐榻前,窺視她睡顏。


    “賴著不起?”纖密睫毛顫巍巍扇動,宗政霖指尖觸上去,酥酥麻麻,撓得人心癢。


    “要討賞!”水眸緩緩睜開條縫,聲氣兒尚未清朗,已是衝他撒上了嬌。


    指尖撫過她眉眼,那樣晶亮得意的小眼神兒,六殿下看著就舒心。朝堂爭鬥詭秘陰詐,回府過後小東西一身軟軟糯糯,極是幹淨,哪裏能叫宗政霖不喜。


    賴在床上還有臉皮與他討要好處?“賞從何來?”


    一雙小手驀然自錦被探出。一手五指大張,另一手,隻獨獨豎起三根指頭。“妾猜著了,謎底是他!”洋洋得意晃動著腦袋,本就蘊了熱氣的臉蛋兒像抹了胭脂,惹來宗政霖唇瓣輕觸。


    “機靈勁兒。”


    今早上那聯絡印記出現在宗政涵眼前,他那八弟臉色當真好看。


    既是她自個兒猜中,六殿下絕不會小氣。“這回又看中哪樣吃食?”小妖精嘴饞,府上廚子多得是,偏就吃著碗裏瞧著鍋裏,惦記外頭各樣零嘴兒。


    小瞧她!撅嘴拉扯他鬢發,提了個叫宗政霖引誘所感的要求。


    “妾向殿下討要個人。”


    鳳目望進她眼底,宗政霖垂眸半晌,輕輕將她抱起。裹著人來到窗前搖椅上坐下,眸色有些深幽,極少回絕了她心意。


    “此刻尚且不能。”


    不允?這倒叫她有些詫異。“殿下知曉妾要的是何人?”


    睨她一眼,六殿下淡然吐了兩字兒。“萬氏。”


    沒錯呀,既知是萬氏,宗政霖何以阻攔她?“您前幾日不是說過,與萬氏接頭那人已然查明蹤跡。沒了用處,這女人您留她作甚?”莫幹嶺侍疾那會兒,宗政霖對萬靖雯已然生出殺心。如今又為何改變主意?


    “嬌嬌可知,萬氏正私下裏尋人。而本殿對她要找的人,恰好用得上。”說這話時,宗政霖目光閃了閃。


    若非昨日暗報送到,他還不知皇子府上養了個鬥膽包天的。竟然花了大價錢,買通人千裏迢迢往東晉行刺。


    “還能用得上?”這回慕夕瑤是當真驚詫了。順著萬靖雯這條線,宗政霖已然一箭雙雕。她是天生聚寶盆的命,還是怎地?發掘驚喜源源不斷?


    見她妖媚眼眸瞪得杏目似的,宗政霖輕拍她背心,好言安撫不叫她多想。“莫要為這些個不相幹的耗費心神。府上無人更比嬌嬌合用。”


    “做個有用之人”,這話宗政霖記在心裏。實則依六殿下看來,小女人機靈聰敏不過錦上添花。床笫間合他心意最是難得。


    話裏暗示太過赤裸,慕夕瑤輕嗤一聲,撲騰上去咬上他頸脖。


    也罷,他既用得上,她便耐心等上些時日。


    “殿下既駁了妾,那便稍作補償可好?”萬氏暫且放下,還有個女人就沒那麽好的命。恰好此時,宗政涵怒火中燒,這樣好的時機,慕夕瑤沒打算白白放過。


    禦書房中,顧長德仔細整理好各位大臣上奏舉薦的折子,恭恭敬敬退至一旁。元成帝一一看過,到底屬意何人,麵上分毫不顯。


    可顧公公儀仗服侍萬歲爺多年,還是瞧出些端倪。心下一跳,趕忙收斂心神,再不敢放肆。


    果真是那位爺……


    八皇子府上,前院書房黑燈瞎火,裏間時有物件清脆碎裂聲響。側妃姒氏帶著人焦急守在門外,隻立在廊廡下沒膽子叫門。


    知曉門外守著幾個女人,宗政涵全無心思理會。直至門外通傳聲驟起,方才抬起趴伏的頭顱,眼眸裏渾濁驟然清明。


    “進來。”


    姒氏隻見一體型消瘦的國字臉漢子推門進屋,趁此機會透過門縫,墊腳一眼瞅見地上碎酒壇子,粗略一看,怕是不下三壇數目。


    殿下火氣極重!有了這層認知,姒氏哪裏還敢久留。招呼著丫頭趕緊往後院回去。這時候再想著爭寵,怕是連現有的都得一塊兒搭進去。


    方才趕回去換上身衣裳,手還在扣著盤扣,外間砰一聲巨響,嚇得姒氏驟然回身,心裏頭砰砰直跳。這樣大的聲響,夜裏還不得唬得人丟了魂兒。


    “怎麽回事?”幾步繞過屏風,出來外間扶著門框向外張望。


    身邊丫鬟慣是會看主子臉色的。急急跑出去,不一會兒回來,卻是慘白著張臉,回話都有些驚悸。“主子,是殿下。殿下進了赫連庶妃院子,門外守著府衛,奴婢不敢靠得太近。隻是躲在角落裏聽著,像是裏邊兒……,裏邊兒嚎哭驚叫聲很怕人。”


    姒氏瞳眸一縮,抱著臂膀趕緊叫人鎖了院門。“通通老實些,回去熄燈睡下。”自個兒也裹了被子縮榻上怔怔出神。


    赫連氏早被殿下罰了禁足。便是這樣,今夜這事兒才尤其不尋常。能惹得殿下自書房裏一刻不停,暴怒趕了過來,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兒……


    赫連葳蕤捂著小腹,藕絲琵琶衿衣裳上,分明印著個男人腳印兒。


    “自視甚高,嗯?”啪一聲脆響,赫連葳蕤神兒都沒回過來,麵上又挨了一巴掌。


    “被萬氏那賤人拆穿了把戲,反倒牽連出本殿手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宗政涵翻臉無情,自來陰狠的個性,當此元成帝擇定儲君緊要關頭,竟發現是府上女人出的紕漏,才叫宗政霖逮住痛腳脅迫於他,哪裏肯輕易放過赫連葳蕤。


    “那日就不該受你蠱惑,納了個喪門星進府。聽說你生母也是被你克死?赫連家小姐?幫著赫連章壞本殿好事?”根本不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宗政涵攜怒而來,一心隻為瀉火。“既是掂量不清自個兒斤兩,庶妃這位置,你還是讓賢得好。”


    薛琴捂嘴癱軟在窗下陰暗處,眼見殿下暴怒打了主子,片刻不多留便發話叫人綁了她主仆。最後的記憶,是眼前越見放大,黢黑隻見得輪廓的手掌……


    丹若苑裏。


    瞪著雙眼珠子,慕夕瑤瞠目結舌,瞅著宗政霖,背脊有些發寒。“發賣了?”


    “發賣又如何?宗政涵不喜的女人,能在府中安穩度日已是不易。”之前幾個通房,如今剩下也就一個還留在他府上。


    還以為無非是給她個教訓,叫她丟了庶妃位份。沒成想,那男人比她還狠得下心來。就不知赫連葳蕤可曾後悔。當初那女人可是借著她兒子誠慶生辰宴,千方百計送上門去。


    “可是,即便廢太子再荒唐,也沒有鬧出發賣府中庶妃這等事兒。他就不怕老爺子怪罪?”再怎麽說也是有身份之人,皇家臉麵,總不能白白受辱。


    “嬌嬌笨了。”宗政霖不以為意,牽了她手掌,捏著慕夕瑤青蔥玉指肆意把玩。“她本也不得老爺子看重。”瞬時恍然,慕夕瑤起身一屁股坐宗政霖腿上。


    也對,那女人鬧出場莫名其妙的“水性楊花”風波,牽扯兩位殿下,元成帝難樂見才怪。


    赫連葳蕤此人,正應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尤其還自作孽!


    “沒覺得不舒坦?”宗政霖凝著眸子打量她半晌。


    輕哼一聲,慕夕瑤揪住他纏磨的手掌輕輕咬上一口。“樂見其成!”乍然便露了笑,眸子裏晶亮亮水潤潤。


    “妾能有何不舒坦?妾行得正坐得直,赫連氏落到今日地步,咎由自取。再者說,妾是殿下心肝兒肉,您便是被妾慪得再是惱恨難消,也萬般不舍得這般待妾。況且皇上是看重妾的,不會許你把側妃給發賣出府。”


    輕笑摁了她腦袋貼在胸口。宗政霖鳳目帶上暖色。不曾因了宗政涵疑他,極好!可就著話,寶氣得很。


    偷偷瞧見頭頂上那男人下顎曲線十分柔和,慕夕瑤眉眼彎彎,暗自得意。


    笑話,她可是認準了建安帝寵妃來的,怎麽可能如同赫連葳蕤一般沒頭蒼蠅似的,有眼無珠,錯付終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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