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安宮中,金太後特意多打望蘇氏兩眼,待得與那幾個有分量之人都說上句話,緊跟著叫了蘇藺柔近前。


    “昨兒午後碰巧遇上你,之後看著後花園多出盆盆景。聽打理花園那太監說,你也愛榕。閨中時便養了好幾年,這回好容易得上一株,又特意從東宮搬它出來?”太後娘娘眉目慈和,問話不疾不徐。


    蘇藺柔大喜過望,趕著在老祖宗跟前賣弄。“妾也就覺得那樹寓意好,便專門托了人討要。後來聽聞老祖宗在後院有一株親自照看的盆景,恰好同妾一樣品株。便大著膽子,想著沾沾您福氣,放得離您那盆近了些。”


    得了機會,自然是挨得越近越好。


    “每日都去瞧的?”


    稍有赧然,蘇藺柔搖了搖頭。她是無利不起早,算著日子過去走上一遭,端看是否能遇上人。“也不是日日不落的。也就三兩日過去一回。”這事情瞞不住,得老實回話。


    “妾過去時候,也帶著宮裏寶林並兩侍妾一道轉轉。看著日頭好,便將那盆景挪到日頭下曬曬。”這樣說來,卻是表了她賢惠。對宮裏人不曾嚴防死守,傾力打壓。


    日頭好就給曬曬?下頭坐著幾個懂花草之人神情怔愕。這幾日可是熱得慌,日頭異常毒辣。榕樹雖稀罕不常見,可到底養花侍草,諸多共同之處可以參照。那樹是異常耐旱還是怎地?


    慕夕瑤心頭一動,目光向對麵萬靖雯身後張望。太後賞的那兩侍妾恭敬垂手,麵上隱有欣喜。


    喲,最是不開竅蘇氏竟也動起了腦筋。可惜時運不濟,身後有蛇蠍攀咬。


    聽她這般回話,太後手上正撥弄著的佛珠稍微頓了下。再看她,依然是副慈愛樣。“良娣之前誇這樹寓意吉慶,必是知曉榕樹與佛家頗有淵源。”


    “這是自然。都說榕樹乃佛教‘三花四樹’之一,量功德,佑子孫的……”一長串話下來,竟是講得頭頭是道。唬得底下人雲裏霧裏,隻堪堪聽著。


    這功課倒是做得足。慕夕瑤好笑看蘇藺柔神采飛揚,默默吃茶。


    “你那宮裏寶林也隨你一道,卻是哪個?”見太後含笑頷首,蘇藺柔心下大喜,大大方方指了指一身素色衣裙,隻簪了絹花的萬靖雯。


    “殿下寶林有兩位,妾宮裏的是萬氏。”餘光瞥過稍有尷尬的張氏,蘇藺柔眉頭揚了揚。投靠慕氏又如何,在太後跟前露臉,卻是她永安宮中之人。


    小人得誌,實在有趣。慕夕瑤撚了顆蜜棗喂嘴裏,將張氏不自在收入眼中。畢竟不是聖人,終究怕被人拿出來比對。也罷,趁此機會倒叫她瞧瞧,依附她終歸比那蘇氏來得妥當。收買人心,自然是恩威並施最好。


    “萬氏?去歲給太子侍疾那位?”


    方才還得意之人,沒成想萬靖雯竟會在老祖宗這兒掛了名兒。這般記得她,莫不是也記得自個兒……蘇藺柔驟然心驚。


    “奴婢給老祖宗請安。”行止有度,起身立在中央的女人,眼瞼一直低垂著,沒得上首那人發話,連頭也是不敢抬的。


    倒是個規矩好的。免了她禮,金太後餘光瞥見一旁蘇氏趕著端了茶盞,原是下首淑妃冷眼掃來,她心虛躲閃開去。


    這熱鬧的……慕夕瑤微不可察挪動著換了個姿勢,瞅著屋裏女人神色各異,方才有了身在後宮之感。近來日子太和樂,今日這出,方顯出後宮本色。


    叫了人近前,太後自是有話要問。“你可也是信佛?若是不信的,跟著你家良娣一趟趟過去,恐會十分無趣。”後花園沒甚景致,尋常妃嬪都愛往前邊兒禦花園裏轉轉。


    萬氏立在當中,看上去尋常樣貌,打扮樸實,似頭一回被老祖宗單獨問話,略有忐忑。“信佛倒是不曾有。隻是在家裏時得空翻過幾冊典藏,順帶看看,覺得尚能看得進去,也就記下些得用道理。”


    回得中規中矩,無誇大其詞,亦不自輕自賤。很是符合她尋常世家女兒身份。


    太後瞅她片刻,突然就發了問。“如此。既讀過典藏,方才良娣提到‘三花四樹’,你瞧著哀家那盆景,覺著可好?”


    果然!便是再誠心禮佛,也是這後宮曆練出來。太後慧眼如炬,哪裏是蘇氏能夠糊弄。萬靖雯心跳有些急,趕緊鎮定下來,免得激動之下待會兒回話漏了底兒。


    可這話要說,卻不能直直推翻蘇藺柔先前那番說辭。她不過太子寶林,若敢公然冒犯良娣娘娘,便是她得逞借蘇氏露了臉,也得背上不識尊卑的罪名。


    極快拿定主意,蘇藺柔極力裝作沉穩有度,不慌不忙。“太後老祖宗親自侍養,澆水施肥庇蔭都十分細致。盆景長得精神,看上去就覺得帶了好兆頭。奴婢覺得極好。”回完話萬靖雯立刻低垂了腦袋,恭恭敬敬杵那兒立著。


    可偏偏就是這幅像是極其害怕被追問的模樣,看在知情人眼中,便成了欲蓋彌彰。而在場能識破她意圖,除了上首金太後,便是底下坐著閑閑嗑瓜子兒的慕良娣。


    戲演得不錯,入木三分。


    “藏著掖著作甚,哀家跟前回話也不老實?”


    來了!萬靖雯佯裝惶恐抬頭,恰到好處一副被揭穿模樣。張惶跪了下去,俯首連道不敢。“奴婢不是有意欺瞞太後老祖宗。奴婢是怕奴婢記錯了典藏,被老祖宗責罰。還請太後娘娘恕了奴婢欺瞞之罪。”一席話下來,連身子都微微打起哆嗦。


    殿內情形轉眼大變,眾人根本沒想得明白,便見太後自炕上放下雙腿,目光淩厲盯視底下畏縮之人。“你有無記錯,自有哀家替你做主。但說無妨。”


    再磕一顆瓜子兒,慕夕瑤恰好捕捉到淑妃冷眼瞪視赫連敏敏那一瞬,隻覺這事情越發攪纏。恐怕太子妃如今,是惱恨那萬氏入骨。本就被淑妃冷待,這會兒因著蘇藺柔宮裏一幹不安分的惹出是非,倒成了她管教不力之罪。


    四下瞅瞅,慕妖女開始犯愁。婆媳不睦,後宅不穩。大boss這太子當得……要不回去給吹吹枕旁風,讓東宮也消停消停?


    真叫她們沒個分寸鬧騰下去,大夥兒都是一條線上的蚱蜢。惹火燒身這事兒,慕夕瑤不樂見。


    太子府上最是興風作浪的女人,這會兒嫌棄宗政霖後院是個麻煩事兒。


    萬寶林依舊跪伏在地,額頭抵著手背,猶猶豫豫說了實話。“妾讀過典藏,裏麵說的仿若不是‘三花四樹’,而是‘五樹六花’。”


    五樹六花……屋裏驀然就沒了聲響。太後跟前不敢放肆,眾人眼光頻頻向蘇良娣探看。這位方才還神采飛揚,軒軒甚得。原不過是名不副實,打腫臉充胖子?


    金太後目光落在萬靖雯謙卑彎下的背脊上,沉吟許久,方慈和開恩免了她起初欺瞞之罪。至於邊上神色大變,羞得恨不能鑽地縫的蘇寶林,太後卻是一眼不曾多看。


    汲汲逢迎之人她遇得太多。有無真心,試探過後一目了然。此等表裏不一攀附小人,生生糟蹋太子良娣這位份。


    目光落在下方同是太子良娣,卻安穩坐著,一派閑適之人,金太後目光沉了沉。


    “慕丫頭。”


    正暗地裏取笑蘇藺柔傻傻當了回東郭先生,不料卻被太後突地就點了名。慕夕瑤聞言抖擻了精神,正襟危坐,麵上漸漸就帶出笑意。


    這火,這般快就燒到了她身上?


    因著她良娣身份,是能得了恩典坐著回話的。跟往日一般,這女人水眸清亮,開口就顯出歡快。“老祖宗,良娣慕氏在呢。”


    得,這女人一出聲滿宮裏凝滯消散無形。


    被她這麽一打岔,太後臉上方才問話帶出的厲色,極是自然隨之收斂。“哪個不知你在的,太子府上就你一個促狹鬼。”指著她笑罵兩句,底下個個都是人精,哪裏還不趕著湊湊熱鬧。


    慕氏,果真心思玲瓏。難怪太子對她偏愛。麵上還帶著笑,太後這心裏,已然不知轉過多少念頭。


    想來她也是個曉事兒的,若是明著開口,慕氏該不會明著頂撞才是。終究還是放不下宗政霖子嗣單薄這事兒,遂笑笑將她叫到跟前。


    拉著她手喚人坐下,這般親昵和悅,頓時就顯出方才對蘇氏,也就不過爾爾。


    蘇藺柔趁機借口讓位予她,狼狽著退回自己那地兒,絲毫沒有察覺一旁太子妃淩厲注視,反倒是盯在尚且留在當中的萬氏身上。


    好一個賤人!竟敢欺辱於她!她在萬氏跟前念念有詞,次數不少。卻從沒料到,這女人心思叵測,分明有本事發現她疏漏,竟然隱瞞不報,一直等到今日在奉安宮中一鳴驚人!


    而她這會兒極是丟人成了大夥兒笑柄,反倒襯出那女人腹有詩書,強聞博記。


    蘇藺柔一肚子火氣沒處撒,太後那頭已拉著慕夕瑤念叨開來。


    “記得你初次進宮請安那會兒,還是皇子府上不打眼一庶妃。轉眼過去,今兒都成了太子府良娣。”拍拍她手背,似頗有感觸。“這女人啊,終究得為男人多考慮些才好。”


    得,老生常談。慕夕瑤豁然開朗,心中有數。


    塞人這會兒是不成的。元成帝那邊把著關,太後不會妄自插手。剩下嘛,不就是叫她雨露均沾,懂事些分寵?


    隻是這人選……瞥一眼老實立著的萬寶林,慕良娣笑容溫婉,瞬時便有了主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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