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金有吆喝了一聲,見外麵沒有人回應。


    他還以為聽錯了,正想躺下來,接著咒罵徐慧真。


    “砰砰!”


    外麵再次響起敲門聲。


    “誰啊,這麽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範金有罵罵咧咧的坐起身,披上破爛的棉襖,穿上棉靴,搖搖晃晃走過去,拉開插在門後的門栓,拉開了門。


    待借助昏暗的燈光,看清楚站在外麵的兩人時,範金有的臉頓時耷拉下來。


    他三角眼也斜著在張金芳和劉振的臉上掃過,不耐煩的說道:“你們兩個怎麽來了?是不是看我現在的日子過得有多慘嗎?那麽你們也不用進來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


    說著,範金有就要關上門。


    劉振伸出手,抓住了門板。


    “怎麽?你還想動手?”範金有大怒,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如果他能打得過,現在肯定一拳砸在了劉振的麵頰上。


    當年,他跟徐慧真起衝突的時候,劉振就是徐慧真的金牌保鏢,他沒少被劉振暴揍。


    這個大廚整天顛大勺,著實有一把子力氣。


    出乎範金有預料的時,劉振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嘿嘿一笑,從身後取出了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


    “範經理,你別生氣,我們今天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去聊?”


    範金有雖然搞不清劉振的意圖,不過那瓶老汾酒是做不了假的,這玩意在供銷社裏得兩塊錢一瓶,價格僅次於茅台酒。


    看著老汾酒的麵子上,範金有閃開身,讓兩人進到了屋裏。


    範金有關上門,也不管兩人有沒有地方坐,一屁股坐在唯一的一條板凳上,擰開酒瓶子,對著瓶口,痛快的飲了一口。


    隨著烈酒下肚,他的臉色也紅潤了起來,有了幾分活人的氣息。


    進到屋內後,劉振就不著痕跡的打量屋內的擺設,見範金有如此過得很慘,他心中的那塊石頭也落了地。


    徐慧真不是好對付的,如果範金有現在有了新的生活,說不定會放棄複仇的想法。


    範金有大口喝了兩口酒,捏起花生米填進嘴裏,嘎嘣嘎嘣咀嚼兩下,這才抬起頭看著二人。


    “我說老兩位,你們大晚上來到我這兒,不是僅僅是為了給我送酒吧,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還真得懷疑你們在酒裏麵下了毒。”


    劉振訕笑兩聲,擺擺手:“那不能,咱們以前雖然鬧得比較凶,但是那隻是路線之爭,並沒有私仇。”


    “行了,老劉,咱們當了那麽長時間的同事,我能不知道你老劉的性格,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範金有這會也喝美了,左腿的搭在右腿上,輕輕的抖動起來。


    劉振這個時候,也不藏著掖著,把徐慧真準備擴張小酒館的事情講了一遍。


    範金有聽完之後,沉默了,隻是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就在劉振感覺到有些忐忑,準備開口的時候,範金有突然抬起頭,冷眼看著劉振:“你們兩個反對擴張小酒館,所以想那我當槍使,對吧?”


    “....範經理,話別說得那麽難聽,我知道你對徐慧真有意見,所以才想著.....”


    劉振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範金有打斷了:“你別解釋那麽多,我這個人生怕最討厭被人當槍使。我範金有好歹以前也是街道辦的幹部,怎麽能成為你們的狗腿子呢?我這張臉,還要不要了!”


    說著,他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聽到這話,劉振和張金芳的心都涼了半截,沒有範金有的幫忙,他們想對付徐慧真,還真是比較吃力。


    就在這個時候,範金有長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仰著臉看著昏黃的燈泡:“不過,為了對付徐慧真,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


    “......”


    劉振和張金芳被這個大喘氣嚇了個半死,待反應過來,齊齊稱讚範金有高風亮節。


    範金有噗嗤笑出聲來:“你們也別感謝我,我就是不想讓徐慧真好過。”


    “......”


    寒風中,劉振和張金芳並肩而行,兩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語。


    直到走到街口,即將分手的侍候,張金芳停住了腳步,長歎一口氣:“老劉,我不知道咱們把範金有拉進來,是不是正確的?範金有對徐慧真的仇恨太深了,簡直到了入魔的狀態。即使徐慧真退出小酒館,估計他也不會收手。”


    劉振也由此擔憂,不過他還是笑著說道:“金芳,你別多想,咱們也是為了小酒館好,徐慧真並不能埋怨我們,要埋怨的話,隻能埋怨她這個人想法太多了。在目前的形勢下,想法越多越危險,咱們其實是在救徐慧真。”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知道各自其實有些心虛,找了這麽多理由,隻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


    兩人相互點點頭,轉身街道的深處走去。


    他們麵前的道路越來越黑。


    ......


    “什麽?你的意思是沒有辦法說服那些職工,需要我出麵幫忙?”


    辦公室內,王衛東聽完徐慧真的請求,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確實預料到酒館的那些服務員們不會像徐慧真一樣擁護改造計劃。


    但是他沒有想到徐慧真會搞不定那些人。


    那些人雖然是正式的職工,輕易動不得,但是身為小酒館的經理,徐慧真有一萬種辦法來對付他們。


    看來這個女強人現在的心腸遠沒有後來那麽硬。


    徐慧真羞得頭都抬不起來,隻能便拉扯衣角邊解釋道:“那些職工都是小酒館的老員工,在以前,小酒館艱難的時候,多虧了他們我才能挺過來。如果要我對他們做些什麽手腳的花,我,我做不到。”


    王衛東微微皺了皺眉頭,思忖起來。


    現在蘭花汽車廠已經成為了京城最大的工廠,在各個街區招收的都有職工,並且每年上繳的利稅以百萬計算。


    如果他出麵的請求街道辦強行通過改造計劃的話,街道辦肯定會不會駁回。


    但是。


    王衛東不準備幫助徐慧真。


    在這個年代,小酒館擴建成大酒店的過程,包括大酒店以後的運營,是一條遍布荊棘的道路。


    如果徐慧真不能狠下心的話,她不可能成功運營一家大酒店。


    思慮至此,王衛東站起身,澹澹的說道:“徐慧真同誌,這僅僅是第一步,如果你覺得真的沒辦法邁出這一步的話,我想咱們也沒有合作的必要了。”


    聽到這話,徐慧真心中大驚,猛然站起身:“廠長,你,你放心,我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小酒館的職工們同意改造計劃!”


    徐慧真很清楚,隻有跟王衛東合作,小酒館才能發揚光大。


    遇到這麽好的機會,她怎麽能放棄呢!


    如果有人敢攔住她的路,她肯定會毫不留情把那人踢開!


    看著充滿鬥誌的徐慧真,王衛東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我預祝你馬到成功!”


    .....


    回到小酒館後。


    徐慧真立刻召開了小酒館全體會議。


    她在會議上宣布了三十多條紀律,這些紀律從各個方麵,規範了小酒館的運營。


    】


    比如,遲到一次,扣除這個月的獎金。


    比如,在工作的時間偷懶,通報批評。


    比如,在工作的侍候聊天,當著所有職工的麵,宣讀檢討書。


    ....


    聽完這三十多條紀律,所有職工的臉都嚇得發白。


    他們清楚,這是徐慧真為了報複他們不擁護擴建計劃而發動的報複行動。


    但是。


    他們偏偏沒有辦法指責徐慧真。


    畢竟這些條例都是合情合理的,即使是告到街道辦去,街道辦主任也不會為他們撐腰。


    劉振看著一意孤行的徐慧真,心中有點著急。


    範金有這貨怎麽還不行動?


    ....


    此時被劉振惦記的範金有,並沒有出現在正陽門附近,而是悄然現身與東直門外的一個小胡同外。


    他鬼頭鬼腦的往小胡同裏瞅去,見到胡同的深處並沒有出現那個身影,他好像有些著急。


    小聲滴咕道:“那個家夥不會是騙我的吧,這個地方能有什麽飯店?”


    ....


    自從範金有被撤職後,便被停發了工資。


    衣食無著的他,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頓中。


    這個時候,以前的一位老朋友黃三,突然找到他,讓他幫忙牽線搭橋。


    範金有當時便想拒絕了黃三,因為黃三是一位佛爺的手下,專門做一些收贓銷贓的灰色生意。


    他範金有好歹以前也當過街道辦幹事,怎麽能跟這種人混在一塊呢!


    可是,在餓了兩天後,範金有主動找到了黃三,打聽什麽叫做牽線搭橋。


    黃三清楚範金有的底細,這小子是長得人模狗樣的,卻是一肚子壞水,太適合幹這個活計了。


    於是便把詳細情況給他講了一遍。


    所謂的牽線搭橋,就是幫助黃三尋找賣贓物的人,然後按照黃三規定的價格,把贓物收到手,轉交給黃三。


    然後,再按照黃三的規定的價格,把贓物賣給買主。


    生意做成後,範金有能在利潤中獲得一成的分成。


    範金有是個聰明人,瞬間明白過來,這個活計其實就是替黃三擋刀的。


    幹這種灰色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被派出所和街道辦盯上,所以他們都很小心。


    但是,人在江湖中,怎能不濕鞋。


    隻要幹著收贓賣贓的生意,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的。


    於是,黃三便想出來了找個人代替出麵的辦法。


    這樣一來,範金有就成了那個收贓賣贓的人,即使事情敗露了,被抓走的也是範金有。


    當然,範金有可以指控黃三才是幕後主使,但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派出所的同誌也拿黃三沒有辦法。


    黃三等於花費了一成的利潤買到了安全。


    而範金有則用自己的安全換到了一成的利潤。


    範金有沒有過多的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常年的養尊處優,已經讓他無法像普通的工人靠勞動掙錢了。


    他需要一份不勞而獲的工作。


    ....


    就在今天上午,範金有本來打算到小酒館去找徐慧真的麻煩。


    突然接到了黃三的通知,說是在這個胡同裏有一家私家飯店,準備變賣財物。


    考慮到工作要緊,範金有便改道來到了小胡同前。


    可是,在這裏等了足足兩個小時,他也沒有看到接頭的人。


    “難道黃三被人騙了?”


    “不管了,我等了這麽久,就算是離開,黃三也無話可說!”


    就在範金有準備離開胡同前往小酒館的時候,突然一個年輕人從胡同裏走出來。


    聽到動靜,範金有又停下了腳步,躲在了大樹的後麵。


    那年輕人走到胡同口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懊惱的撓了撓頭。


    “不是說黃三是京城裏最守信的佛爺嗎,怎麽還沒有來?”


    聽到黃三的名字,範金有確定麵前這個右腿有些殘疾的年輕人,就是前來跟他談交易的人。


    隻是....這貨怎麽會這麽年輕呢?


    在這個年代,要在街道辦的眼皮子底下,開辦一家私家飯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要擁有雄厚的資本,擁有購買食材的途徑外,還得有足夠的人脈。


    要不然,非但拉不到客人,還會被人舉報。


    範金有簡單思考一下,便想明白了,這貨肯定跟自個一樣,是個“替身使者”。


    範金有從大樹後閃出來,輕聲說道:“天王蓋地虎。”


    棒梗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待緩過神來後,忙回答道:“寶塔鎮河妖!”


    這個是五七年出版的《林海雪原》中的一句黑話。


    講述的是,在解放前,東北民主聯軍一支小分隊,在團參謀長少劍波的率領下,深入林海雪原執行剿匪任務,偵察英雄楊子榮與威虎山座山凋匪幫鬥智鬥勇的故事。


    一經出版,便受到了年輕人的喜愛,尤其是其中的黑話和切口,更是成了青皮們和佛爺們必備的暗號。


    遇到人的時候,不對一下暗號,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味。


    因為,很多人都知道這個暗號。


    所以暗號其實並沒有作用,隻是用來襯托氛圍。


    範金有走到棒梗麵前,問道:“年輕人,你就是馬五?”


    棒梗嗯了一聲,問道:“你就是黃三?”


    “對。”


    範金有可不是個傻子,你黃三不是想讓我當替罪羊嗎?那我就在交易的時候把你的名字報上去。


    即使是被抓了,我也要惡心你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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