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德很激動:“爺,你還會說啥。”


    朱興德可比教甜水那陣有耐心多了:“爺,你跟著我學,不,要,行,滾。”


    朱興德認為這四個字很有必要先學會。


    生活裏處處離不開。


    不就是拒絕。我不吃,我不喝,我不睡,我就要錢。


    同理,要就是有訴求,要吃要喝。


    行是作為朱家掌舵者的權威,應了,你才能去辦。


    滾就更厲害了,最是實用,以免幾位哥哥氣爺坐著不走,嘟嘟囔囔的能把人恨死,所以要先練習。


    朱老爺子也是真配合,在油燈的照耀下,被小孫兒摟著,笑的一臉皺紋跟著冒話兒道:“滾。”


    “哎呀,爺,等下次我回來,你就能倆字仨字的說短句子啦。”


    小稻一邊給老爺子鋪上新做出的褥子,一邊看著朱興德在朱老爺子麵前手舞足蹈,跟著開心地笑。


    這就叫,你養我小,我養你老。


    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朱家老爺子這屋一片溫馨。


    是夜,老孫家的大黃狗忽然叫喚起來。


    孫氏正朝黑乎乎的遠處不停揮手。


    其實她啥也看不到,就本能的在揮手攆朱老二,催促讓趕緊回去。


    這個點兒往家走,估麽到家天快亮了。


    那麵朱老二穿著蓑衣像田地裏的稻草人似的,望著媳婦敲老丈人家門,不親眼看到進門不放心。而且他站在這裏很安全,不注意看,真瞧不出來樹下站個人。


    好半晌,孫家院落才亮起來,可見之前早就睡熟。


    孫氏的爹披衣裳頂雨跑了出來。


    “誰呀?三更半夜的敲門,等會兒。”


    孫氏立馬轉身,不再四處亂瞄,假裝是自己一人回來的。


    表情調整好,情緒調動起來。


    門一開。


    “爹啊,我終於見到你了,你聽說我哥哥們幹的事兒了吧。啊啊啊啊啊,我不活啦,我也活不下去啦!”


    孫老漢當即被嚇的不輕:“誰呀,妮兒,是你嗎?”


    那臉啊,造的都看不出來是誰了。


    “爹,我被休了,你兒子們該滿意了吧。讓我幾個哥哥起來,還睡什麽睡,全給我起來,再接著打去!多牛氣啊。孫家屯一霸,給自己妹子打得被婆家休了!”


    孫氏那嗓門喝亮的,下那麽大雨愣是沒擋住她尖利的聲音。


    朱老二站在樹下一動不動,聽得一清二楚。


    沒一會兒功夫,孫家老娘還有孫氏的幾位哥哥,包括那位受傷最重的大哥全出來了。


    “咋的啦,是誰回來了?不是好動靜地哭。”


    當孫家老娘看到閨女一隻腳上有鞋,一隻腳上沒鞋,一看就能猜到路上鞋掉泥裏拔不出來了。


    那臉也泥糊糊一看就知摔過大跟頭,還摔的不輕,滿身狼狽。


    整個人又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連把擋雨的油紙傘都沒有,破的傘也行啊,那朱家人,心可是真狠,心裏一咯噔。


    孫家老娘再聯想到這個時分,半夜三更,還是在下這麽大雨的情況下,老朱家全然不考慮她老閨女的安危,讓穿楊樹林照樣給攆回來。


    都不讓隔夜就給攆走。


    說明閨女口中嚷嚷的被休是來真的,而且是朱家大房那些看病的人今日回家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休棄她閨女。


    孫家老娘一點兒沒懷疑閨女口中嚷嚷的被休回家。


    渾身涼的都沒有底兒了,心也跟著突突跳。


    她閨女可不能被休啊,她那女婿平日裏囔囔不喘的,說啥聽啥,這回卻極為強硬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他們家說過就過,說不過就想不過啊?!”孫家大兒子好大的嗓門吼道。


    孫氏也不遑多讓,兩手掐腰回吼道:“那大哥快去,趁著朱興德在家,再把他們打服,逼得朱老二接著和我過啊,你不是能耐嘛!”


    緊接著,孫氏幹脆一屁股坐在大門口,徹底放聲嚎哭起來,真情流露,她那可是真的差點兒失去孩子們:


    “我閨女我兒子,我將來再不能見到啦。


    我往後連個家也沒有了。


    你們給我大伯哥頭打破,我小姑子上吊差點兒救不回來,十裏八村都知道了,換成你們,你們不休能留著我這個攪家精?不打死我就好不錯了。”


    哭到這,還蹬了蹬腿,嗓門再高一個八度喊道:“我完啦,我讓娘家哥哥們坑慘啦,好好的日子全毀了,你們賠我,賠我!”


    這種事拿啥賠呀,還能再給你變一個朱老二出來呀。


    孫氏幾位娘家嫂子急忙過來拽小姑子,這個勸:“大半夜的,該將外人吵吵出來啦,家醜不可外揚,你這是幹啥。再著,旁邊院子叔伯他們也會被你吵醒。咱奶知道了,事兒該鬧的更大了。”


    另個嫂子哄道:“小姑子,快別哭啦,你看你手腳冰涼,連鞋都沒有了,先進屋暖和暖和,換身幹爽衣裳喝口熱水再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這事兒不一定沒有回緩餘地,畢竟咱家也吃虧了不是?爹還把你哥他們罵了。走走走,咱先進屋再商量。”


    從這話裏就能聽出來,這位嫂子才剛剛知曉小姑子被休,一瞧來真的就被嚇到啦,率先露出心思。


    甭管咋樣,都要讓小姑子回去接著過日子。


    要不然就這麽位作神真回娘家,她們做嫂子的太糟心,會莫名其妙受很多氣。


    以往隻一個月頭,小姑子回次娘家,那都跟蝗蟲過境似的。啥都吃、啥都拿,帶著男人帶著孩子的,大嘴叉子一咧,盤腿坐在炕桌前頭不抬眼不睜的吃。可想而知,這要是真被休棄,還口口聲聲是哥哥們害的,爹娘再護著,那往後更會在娘家好吃懶做,那誰能受得住?


    可以說,這位嫂子才見到孫氏就下定決心:寧可讓她倒搭點兒賠禮銀錢,也要將小姑子這個祖宗送回朱家。


    還有孫氏的三嫂是打著商量:“小姑子,你小侄兒今晚本來就有點兒鬧覺,才睡著。你又哭又喊再給他嚇著,我還得給他叫魂兒。”


    這個理由才讓孫氏眼珠一動,小侄兒才一歲多不足兩歲,她哭得直抽搭,順水推舟被扶起身。


    朱老二眼睜睜望著他媳婦像要哭背過氣似的,腦袋後仰著,渾身沒勁兒一般張著胳膊,被丈母娘她們扶進去了。


    孫家門關上,他這才離開。


    ——


    第二日一大早,朱興德就將騾子喂得飽飽的開始套車。


    左撇子、白玉蘭抱油布、拎行李、扛書箱放在車上。


    本想在車上用竹竿綁四角,簡單給車裝一個雨布棚子,不可能搭太高,人挨人隻能蜷縮坐在車上的高度。


    雖然跑起來估麽也頂不起啥作用,那雨順風一刮,坐前排的照樣被澆的呱呱濕,但是讓白玉蘭還有小稻小麥坐在後麵就能少挨些澆,前麵男人可以給擋著。


    不過,計劃沒有變化快。


    朱家伯母帶著朱興德的大嫂、三嫂起大早摘了好些蘿卜白菜,一袋子又一袋子,十多袋。


    “艾瑪,你說你拿這個幹啥呀,家裏都有。”


    朱家伯母在不是那麽特別著急的情況下,知道自己說話漏風,睡一宿好覺有精神頭了,這才想起要顧及形象。打算往後能比劃就少說話,以免被人笑話。


    她實實惠惠地一把拽住白玉蘭的手,指指後園子,意思是我家那大園子你瞧見了,有許多白菜蘿卜,不像你家那院子小。


    沒啥給拿的,親家上門一回,多拉點兒大白菜回去吃吧。


    “丫菜。”(醃菜)


    啊,醃酸菜,白玉蘭聽懂了:


    “那也不用拿的,你說你可真是外道。薅掉那麽多,你們留著吃唄,家裏人多。你這是幾時起來的呀?我都沒注意你跑後園子摘菜去了。要是看到不能讓你摘,白瞎了,再留幾天多好,能留到上凍,冬日裏留著吃口菜。”


    白玉蘭心裏即便對朱家伯母不滿意也要笑在臉上,該說的客氣話得說。別看大姑爺和這大房大伯母分家了,不再一個鍋裏攪食。分家那陣還鬧的挺不愉快。但是她做丈母娘就得裝作啥也不知道,衝朱老爺子都不能給人難堪。


    更何況,今兒也不好意思不客氣幾句。


    因為朱家伯母帶著兩個兒媳,那一看就知是起大早頂雨摘菜。


    這老話兒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那手都像是凍了似的蜷著,估麽摘一早上了,披著蓑衣褲腳子和鞋也濕的透透的,一腳泥給咱摘菜讓拿走,裝了足足十多麻袋。


    朱家伯母這才又開口道:“肋隻天……”


    朱家三兒媳李氏在旁邊急忙翻譯:“嬸子,我娘說,這幾天秋收,給你們累夠嗆,來家沒招待好你們不說,還反倒讓你們跟著受累。我娘說,也讓你們見笑了,這家裏亂七八糟的事兒那麽多。”


    白玉蘭聽完“翻譯”,知道這個李氏自己添了點兒話,會說話。


    立馬爽朗地看向朱家伯母道:


    “一家人,說那些幹啥,沒啥笑不笑話的。


    用我家老頭子常念叨的話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有過那不順心的事情。磕磕絆絆才是生活,哪有上牙碰不到的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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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伯母,你別太上火,昨兒我就想勸你來著,我大侄子那傷花不少銀錢也好,包括蘭草的事也罷,人這一輩子溝溝坎坎難免的,你看我家就是個例子。


    那去年,他們爹血呼啦被人從山上抬下來的呢,村裏郎中直接說救不了扔了吧。可眼下你看,他活蹦亂跳的。


    所以說,甭管啥事兒都是,隻要人在,就一切都好說。花錢什麽的咱就當破財免災。而且過兩年你再看,也許眼前這些發愁的事兒就不算啥了,船到橋頭會自然行,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在後麵等著呐。你啊,放寬心。”


    朱家伯母再次一把抓住白玉蘭的手。


    頭回發現,左家人不但會做人,為人處世厚道,說話還怪好聽。


    她這憋悶的心呐,感覺亮堂不少。


    朱家伯母熱情的,非要送白玉蘭上車,看著離開才行。


    白玉蘭推拒幾次也沒攔住。其實用不著,外頭下大雨,都被雨淋幹啥。


    “四叔,四叔?”大旺二旺在朱老爺子屋,戀戀不舍地叫朱興德。


    連朱老二家的倆孩子,看上去也想往朱興德身邊湊。


    朱興德賞給他們一人一個腦瓜崩:“在家好好對你們太爺爺,多聽爹娘話,少惹事兒,走啦。”


    羅峻熙跟在大姐夫身後,邊走還邊看向朱老爺子。


    朱老爺子此時此刻眼裏沒有親孫兒,隻有羅峻熙,揮著手:“好好,好好……”


    好好什麽到最後也沒擠出來,但大家知道,想囑咐羅峻熙好好念書、好好科舉。


    朱老爺子心想:想必下次再見到這個“星娃娃”,文曲星娃,最快也要考完才能隨德子來家玩玩、坐坐。


    這幾天,那孩子給他接過屎接過尿,以前哪敢想。


    所以說,他和星娃感情不一般。


    他特意記下科舉的日子了,等到當天,他會沐浴上香,躺在炕上,虔誠保佑羅峻熙。


    ——


    朱家大門口。


    除了朱老爺子和被大人們強製命令不能出門的孩子們,其他人全站在雨裏送左家人。


    由於騾車上要拉那麽多袋子蘿卜白菜,除羅峻熙的書箱被油布包的像粽子似的裏三層外三層放在車上,剩下所有人都要步行。


    蓑衣不夠,老朱家將家裏最好的蓑衣全給了左家人。


    不要不要的,尋思對付一道,早晚澆透的事兒,拿人家蓑衣幹啥。不行,非得讓穿上。


    朱老大囑咐朱興德:“慢些趕車,看著點兒你嶽父嶽母,別卡摔著。”


    朱老二說:“其實屋裏夠住,有吃有喝著急走啥,雨停了再走唄。”


    朱老三是和朱興德保證:“你放心四弟,妹子的事兒我準保辦的妥妥的,回頭文書拿到手去遊寒村給你送信兒。”


    蘭草也難得聲音大些說話道:“四哥,你扶著點兒我四嫂。”她會記得四哥的囑咐,每天給祖父喂藥水、熬湯藥,做飯。還有洗洗涮涮這一塊,三嫂李氏說她才小產盡量少碰涼水,但是她打算稍稍養幾天後就從此往後她全幹。


    左家人在朱家男女老少的目送中漸行漸遠,走進雨幕裏。


    這些天,雲裏去,風裏來,帶著一身的塵埃,左家人終於踏上回家的路。


    “哎呦!”左撇子一個大屁蹲陷進稀泥裏,還給羅峻熙拽倒。


    羅峻熙一倒、左小麥也被絆倒了。


    朱興德嚇的急忙讓小稻鬆開小麥,用油布給媳婦包好上半身,結果這一停下腳,二柱子又撞到朱興德後背上,朱興德正在彎腰,差些給撞個大跟頭。


    “你跟我那麽緊幹什麽?”


    “我尋思藏你身後躲雨。”


    “你挺大個頭往哪藏。”


    胖騾特意不聽六子的牽引停下腳,看著這一群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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