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鋪裏。


    二柱子拿件綠色的長衫在羅峻熙身上比來比去。


    他翹大拇指說:“這個好,這個顯得你比女娃娃還白。”


    六子拿件醬色的說:“我看還是這件好,穿上這件顯得家裏富裕。”


    楊滿山說:“還是買灰色的吧,灰色的能穿多少年,麵嫩穿不顯老,麵老穿不顯嫩。”


    朱興德沒參與挑哪天衣裳的事。


    他正站在櫃台前,翻翻找找適合讀書人穿的布鞋,挑出最順眼的一雙,放在羅峻熙腳邊,非讓穿上試試,要買就買一套。


    羅峻熙對於買雙新鞋倒是沒拒絕,他可能是又長個頭了,現在穿的這雙有點擠腳。


    很是配合的試了又試,挑出一雙最合腳的。


    但是在要買哪件綢緞衣的問題上,他卻選了一件稍顯肥大青色的長衫,且還不是為自己買。


    “姐夫,我穿了王同窗的新衣裳,想著還給人家一件新的。”


    “那你呢,難道是想將他那件留下?稀罕他的那個?”


    “那倒沒有,回頭漿洗完也一起送去。姐夫,走吧走吧,我真用不著買那麽貴的衣裳,穿上真不得勁兒,進考場該不自在了。”


    羅峻熙拽著朱興德的胳膊,推著二姐夫的後背,又回身去拉拽戀戀不舍的二柱子和六子,幾人連推帶搡的出門。


    到底,朱興德趁著尿遁的功夫,又重新一人返回成衣鋪。


    “掌櫃的,穿在裏麵白色的,我看有的趕考童生外麵長衫罩上,還能露出裏麵的白邊,瞧上去很是體麵,那是什麽裏衣?你給我拿出來看看。”


    朱興德拿到手,很滿意,仔細地摸摸料子。


    鄉下小子沒見過什麽正兒八經的裏衣。


    你看人家這領子縫製的多手巧,再摸這料子軟乎白淨的,他都怕自己這大黑手給摸髒嘍,難怪隻露出個白邊,就感覺像是家裏有小廝丫鬟在身邊伺候的少爺。


    這麽白,沒個好人伺候,一般人都洗不起。


    反正要是讓他穿,他指定會不自在,幹活出汗,一蹭就是個黑泥印。


    但小妹夫剛才瞟了兩眼,想必應是挺稀罕的。


    不喜歡捯飭外麵穿的,穿的太好還不自在,卻喜歡裏麵穿的,你說那孩子,是不是有胭粉不會往臉上擦?


    “這件怎麽賣?”


    甭管怎麽在心裏吐槽,也給買。


    買就給買心頭好。


    你看看,果然吧。


    “大姐夫?”羅峻熙雙手接過這件新裏衣,臉上的驚喜藏都藏不住。


    後來,直到羅峻熙進考場,朱興德才明白小妹夫為啥有胭粉不往臉上擦,為啥不惦記買外罩衣而是想買裏麵穿的。


    原來進考場,輪到誰,誰就要解開長衫,讓官差象征性的檢查檢查。


    那時,朱興德看的直感慨。


    你說,咱也不知道還有這茬啊。


    包括家裏的羅母、小麥、念過兩天書的左撇子都不知曉,考秀才還要解開外衣給人家看看裏麵藏沒藏東西。


    要是知道,家裏就算再困難,也不可能讓羅峻熙的裏衣打補丁。


    畢竟對於咱鄉下人來講,一直以來的觀念是裏麵穿啥都不要緊,誰會看呐對不對,要想體麵得是外麵穿的好。哪裏會想到裏麵也會叫人家瞧見。


    而孩子想要裏衣不是更稀罕那不實用的,孩子這是剛需啊。


    那陣,朱興德直感慨:唉,要不說呢,要想有見識真不能蹲在家裏一畝三分地待著,要常出來走走看看,各種場麵都要了解了解。甚至有些見識真是需要用錢才能堆出來。


    但眼下,朱興德還沒意識到羅峻熙收到裏衣為何那麽高興,反正送的是心頭好就行。他也跟著傻樂嗬。


    他們一行人正在逛書肆。


    讓沒文化的人陪逛書肆,那隻會是以下場景:


    “再多買幾本唄?”


    “對,多買些。”多買指定比少買強。


    楊滿山拿起一本書,發現這本書買的人比較多,建議道:“小妹夫,你看這本你要不要。”很怕羅峻熙漏掉關鍵的書籍。大夥都買的東西,指定是好的。


    當羅峻熙拿著兩本書都很愛不釋手,可是他快要進場了,買兩本指定是看不完,他要挑選出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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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姐夫給出的意見是:“買你左手邊的那個。”


    “為啥?”


    “那本厚,花的銀錢還一樣。”


    朱興德將雞賊貫徹的很徹底。


    羅峻熙真就選了那本厚的。


    這天晚上,他們幾人還第一次下了館子,吃了頓純肉餡的餛飩。


    朱興德說二柱子:“你挺大個頭怎麽還挑食呢,又不吃香菜,給我。”


    楊滿山怕大夥不夠吃,眨眼間沒了影蹤,沒一會兒回來,手裏拿了幾個燒餅。


    彼時,羅峻熙正端著飯碗躲六子。


    六子哥非要將自己的餛飩舀給他。


    “我真夠吃了。唔,二姐夫買饃回來了,這就更夠吃了。”


    所謂,飽暖思**。


    回去的路上,羅峻熙說了這麽句話,他打商量說:“真希望我能順利考下來,這樣我要是下次科舉,你們還陪我考哈?”


    一直陪他考下去,最好能進京。


    和哥哥們還在一起賃房子住,再一起嚐嚐京城的美食。


    “那必須的。”


    ……


    兩日後。


    攏共帶來二十五壇子酒,有兩壇子碎掉了,三壇子在推銷的時候禍害沒了,剩下二十壇酒,按照主家要求,全部送到郊外的奕吟居。


    府城的楊童生感覺很奇怪,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贏了彩頭,不是為名,而是為賣酒。


    楊童生父親的親大伯,也就是楊童生的大爺爺在京城翰林院任從三品官職,所以楊家很重視科舉。


    曆屆科舉,楊家都會搞各種活動,以壯文臣之家的聲勢。更何況今年楊家還有小子下場。


    楊童生和羅峻熙站在奕吟居的亭子裏說話。


    朱興德壓著一車酒,在院子裏等待。


    他離挺遠就能看見,小妹夫好似在指著他給人介紹。


    心想:唉,這孩子。


    估麽是逮誰和誰說,那是我大姐夫。


    就像他這位大姐夫多有本事似的。就說是家裏親戚得了唄。


    果然,沒一會兒,那位楊家公子衝小妹夫的麵子,對他的方向尷尬又不失禮貌的點了下頭。


    朱興德急忙也衝對方點了下頭。


    “大姐夫,你看,楊家給的全是銀元寶。”


    “哎呀,咋能是你去取銀錢。我在家時不是說了嘛,我去取,我去對人家說謝謝。你們都是童生,明明是平起平坐的關係,你這一接錢,像怎麽回事似的。”


    “那有啥的,姐夫,快數數。”


    能拿到銀錢還是很高興的。


    朱興德回頭拉著空車和小妹夫到家後,就盤腿坐炕上合計銀錢。


    他得留出一大部分,兌個門店。


    這些天,朱興德向外推酒早就發現這個問題,別人問:“你鋪子在哪?”,他說不出來。人家就再不聽別的,認為你這種賣幾壇子酒換個地方的,不受信任。


    要是有鋪子呢,最起碼要到官衙備案,人家能找到你。


    雖然兌下鋪子後,要繳酒醋之稅,二十分之一。


    但是最起碼的,咱這也能受官衙保護,算是正經營生了。


    “真貴啊那稅。我記得頭些年,俺奶出去賣雞蛋賣個旁的物什,啥都不用交,眼下賣雞蛋都要交幾銅板的占地費。”六子說道。


    確實,以前朝廷日子好過時,不收稅,士農工商嘛。


    你隻要是農民的身份,農民自產的時節禮物、自織布帛、農食、自家種的蔬菜雜果非市販者全免稅。


    那陣就算有些人家常年市販,隻要拿著裏正給開的文書,也能逃稅。誰虎啊?主動說自己是做買賣的,都說是農民。都說倒動的貨物是自家產的。


    朱興德的父親就是如此。


    可現在不行了,很明顯,常年打仗,朝廷也吃不住勁兒,農民賣個雞蛋都要上稅,更不用說賣酒了。


    就別尋思以前的好日子了,說說眼下吧。


    朱興德道:“別看這回酒賣的挺好,門店卻隻能先交三月的房租,要不然不夠。”


    那門市,他早就問過,推酒的時候一走一路過就打聽完了。別說門市和房價這種大事情,那指定會早早就當嘮嗑似的了解清楚,朱興德連府城老百姓大概一月花銷都能估算出來。


    拿出三個銀元寶塞給楊滿山:“隻能給你帶這麽多了。回家將這裏的情況好好說說。估麽家裏那些存糧等你再送十五車酒就不剩啥了。很可能,等你到家,外婆那種急性子早就將糧食變成酒。”


    那咋整。


    按理應該趁著農村還沒全賣完糧食,比城裏這麵糧價低點趕緊再買糧食存上,家裏又不是再賣完這十多車酒就不再做酒買賣,而糧食一旦晚收,一斤差一文錢就差不少事兒。


    做酒需要的糧食可是大量的。


    朱興德單獨囑咐楊滿山,讓滿山回去和爹娘說說,看看十裏八村有沒有人敢賒給他家糧食,要是有,回頭這十多車的酒賣掉,錢就能拿回去,也就耽擱倆月。


    “大姐夫,倆月就能給錢嗎?”


    “我試試吧。”


    他會預售。


    想盡一切辦法提前預售。這樣的話,酒一到,不用耽誤時間錢就到,就能馬上再次返回村裏。


    家裏銀錢太緊張了,有點拆東西補西牆的意思。


    “凡是敢賒給咱家糧食的,讓爹娘記下名單。往後隻要釀酒一天,就會收他們一天糧食。不但不會讓他們在糧價上吃虧,而且每年那些家的地,到時候二妹夫也去給指導指導。”


    所謂指導,楊滿山心領神會。就是給別人家田地撒點神仙水,讓那些人家田地慢慢的土壤都能變得肥厚。神仙水澆過的田地還不長蟲子。


    朱興德繼續囑咐道:“如若沒賒到太多糧食,告訴爹娘也不用太著急,大不了回頭十多車酒賣完,村裏沒有糧食收就多花點錢在城裏糧鋪子買,總是利潤比花的高出許多,不用慌。”


    話是這麽說,可大夥都明白,最好還是能這批酒運出來,下一批酒的糧食就能跟上。這樣的話,不耽誤下一批酒的生產。要不然城裏兌仨月的鋪子會閑下來倆月。


    羅峻熙忽然插言:“我去寫封信,我娘不認字,到時二姐夫你將信交給我們村裏正。我娘那裏有銀錢。”


    至於為何不讓左撇子給念信。


    羅峻熙是怕老丈人幫忙念信給他娘聽,老丈人會尷尬。涉及到親家之間借錢嘛。


    羅峻熙邊去自己那屋取紙筆,邊笑著說道:“你們可能不知,我娘那裏有二百多兩閑錢呢,二百三十兩銀錢。”


    二柱子和六子吃驚:“這麽多?你家還有好幾十畝地呢。真看不出來。”


    就在羅峻熙麵上剛浮出點小嘚瑟的神情時,朱興德說了句:“不,你娘有五百兩。”


    二柱子和六子更是吃驚了,因為他們發現羅峻熙的眼睛瞪的比他們還大。星星不會是不知道吧。


    羅峻熙:“什麽?!”


    給羅峻熙氣夠嗆。


    一邊寫信一邊小聲問朱興德:“大姐夫,我娘那錢埋哪裏了,你夢見過沒有?回頭我都給她挖出來!”隨著這話,筆鋒都變得犀利。


    又兩日後。


    府城其中之二的商業街上,一個折疊著“花清釀”幌子的酒鋪子裏,正人聲鼎沸,惹得附近商家跟著探頭探腦。


    為啥幌子和牌匾遮遮掩掩呢,朱興德尋思少交一天稅是一天,官差來問就說還沒開業呢,沒看見屋裏連一壇酒都沒有嘛。


    可事實上,他已經接預售單子了,身邊還圍著一幫嬸子大娘。


    “大娘啊,知道前幾日府城楊家辦的曲水流觴嗎?那就是用的我家酒,可見咱家酒多麽的值得信賴,一幫文人指名喝咱家酒,你就說,有沒有麵子吧。


    所以說,大娘,放心拉纖,大膽幫遊說,不要猶豫,不要徘徊。你猶豫,你就隻能看著這筐雞蛋又白來。你隻能眼巴巴看著我汪大娘回家煮雞蛋吃,你吃不上幹著急,心動不如行動,快出去聯絡各種親戚問問誰家要辦事會買酒吧。”


    朱興德轉頭又對另一位嬸子勸道:


    “嬸子,酒這東西,家家辦事家家用,你買誰家酒都是買。倒是錯過我家開業之前,你再難碰幫忙拉纖賣酒送你筐雞蛋的好事。要買要帶,趕緊趕快。”


    酒鋪子裏,此時不擺一壇子酒,卻擺著一筐筐雞蛋。


    每一位大娘嬸子隻要給聯絡買十壇子酒,朱興德就白送大娘嬸子一筐雞蛋。


    而這隻是最低等的。


    中等是大娘們隻要給聯絡買二十五壇子酒,看見沒,這套掛的極是帶勁的綢緞衣裳,大爺不給大娘買新衣,跟著過半輩子沒混上一身好衣裳,花清釀送。送給每一位有兜售能力愛美的女性。


    而最高等更厲害的是,看見沒有,銀鐲子。


    鐲子。


    雖然是空心的,但那也是大首飾。


    和大爺叔伯過日子半輩子,又給生一幫兒子,夫君和兒子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回報給這些含辛茹苦的女性,花清釀送,隻要大娘嬸子有能力推銷出去五十壇子酒。


    而花清釀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請看牆上木框裏的那張紙,那張紙上記錄著三代女人製酒的勵誌故事,花清釀的精神就是幫助、支持所有女性離開灶台走出去,要靠自個的本事掙銀、掙穿、掙吃的雞蛋。


    就這事一出,大娘嬸子們都奔放了,四處扒拉打聽誰家成親要辦酒席。紅事白事都行。


    然後也不用朱興德教,坐在人家炕頭就開始花樣誇獎,那花清釀好到什麽程度呢,真不吹牛逼,風來隔壁三家醉,雨過開壇十裏香。寓意啊?寓意更好。成親的當夜喝了它,你擎等著一擊即中。死人的喝了它,來世托生大富大貴之家,關鍵死去的還不回來托夢嚇唬你,絕對滴。


    可見,朱興德堅決貫徹一個好老娘們頂十個窩囊老爺們的宗旨。


    畢竟大娘嬸子們比大爺們愛東家長西家短,愛串門啊。而且給點兒好處,真能給你誇出花兒來。


    而甭管朱興德怎樣忙碌,他也沒耽誤正事。


    這天,特意關了半天鋪子,送小妹夫進考場。


    朱興德望著小妹夫那裏衣正感慨呢,原來還要脫衣裳檢查。


    望著小妹夫順利進去,正臉上帶笑揮揮手,好好考。


    突然,朱興德的大腿被一位要飯花子抱住。


    “哥,是我啊。”


    二柱子差些一腳將要飯花子踢飛。


    朱興德急忙攔住:“三、三胖砸?”


    三胖子被偷了,望望來時的路,調頭回家不劃算。


    一咬牙,剩下的半條路要飯來的,所以抵達速度慢了些。


    與此同時。


    被派回家的滿山,停下騾車對驛站裏的小二喊道:“小二,給我包二十個炊餅,再給桶水,我要喂喂騾子。”


    朱老三和常喜騰的一下站起身,差些激動地將手裏的飯碗扔了,“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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