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臉上陪著笑臉,一邊仔細看眼老嶽母臉上有沒有留下傷口,一邊說道:“辛苦了,娘,累壞了吧。”


    他就知道,遇到這種事情,他老丈母娘能一個頂三個。


    準保比他能收拾的利利索索。


    就算他以前不懂老丈母娘的能力,現在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往後這方麵撕擼不開的,他也不用出麵,張嘴喊娘就對了。


    而他這人,一個村裏住著,有時候想的太多容易顧及臉麵。


    秀花瞥女婿一眼,喘著稍微粗的氣,可見真是累夠嗆。


    看見女婿那笑容,可能是剛才揍人時,有些積壓在心底的往事又浮上了心頭,她嘴巴動了動。


    但秀花到底一句風涼話也沒說,隻張張嘴又閉上:“哼。”


    用一個鼻子裏的哼作為回答,然後又整理一番衣裳,摘掉頭上的柴火出了吳家的院落。


    在秀花之後,左裏正也帶人出來了,沒等來兒子們遞來的衣裳,他那幾個親兒子也不知道在想啥呢,倒是等來了左撇子遞過來的棉襖披上。


    不冷了,左裏正更是毫無負擔的喊吳家人,“別磨蹭,事兒太大,勾搭的那可是殺人犯,要大夥一起說怎麽處置,不是我一人就能說得算的,都給我去麥場集合。”


    一句“勾搭的那可是殺人犯”,基本就等於定性。


    吳家幾位兒媳當場就哭出了聲,本來以為左家人出氣打一頓她們婆母就能抬抬手呢,但是聽完裏正爺那話,壓根兒就沒想抬手。


    這可咋辦啊。


    和她們有啥關係,她們壓根兒就不清楚這件事,現在卻要被婆婆連累。


    吳家幾位兒媳婦,真想大哭出聲對秀花她們說:“要是沒出氣,不行再打她們婆婆一頓,兩頓不行就三頓,能不能別讓裏正召集大夥去麥場。”


    而吳家大兒子和二兒子,本來已經攙扶起老娘,心裏還有些心疼老娘,埋怨秀花下手太狠,在聽完後卻手一鬆,心涼的不行,他們老娘又重新摔到柴火垛上。


    對於吳家人來講,其實頭昏腦漲的吳老漢,此時聽完左裏正的話才是最心涼的。


    因為兒子兒媳婦們,畢竟年輕,還不懂去麥場且要大夥一起商定是啥意思。


    在吳老漢的記憶中,遊寒村好些年裏,已經不需要村裏族裏長輩一起商量了,通常都是左裏正一人說的算。而如若需要長輩們說話表態再按手印,那隻能說明會懲處極嚴。


    也正是想通了這一點,吳老漢在出家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打成豬頭的吳婆子。


    吳婆子慌了:“他爹……”


    總感覺那一眼,比以前她幾十年挨過的揍加在一起還狠厲。


    從她嫁進吳家,她那男人就有村裏一部分男人的缺點,一言堂,隻要敢頂嘴就揍她。後頭還是兒媳婦們進門,才會顧及些,真惹急了會關門打她,差一不二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於挨打,她也麻木習慣了,村裏女人挨自家男人打,又不是她一個。


    但此時,明明她男人還沒動手收拾她呢,她卻覺得比往常還要心冷齒寒。


    吳婆子的第六感沒出錯。


    吳婆子不得不去麥場,她知道要是敢躲,今日裏正就敢命人捆她。手上還拿著那四兩銀錢。


    當她頂著一臉的傷,嘴角還帶著血跡出現時,聽到的就是她男人對村裏人正大聲說:


    “叔伯們,我真不知曉這事兒。那娘們俺不要了,就當給撇子家一個交代,我這就休了她。撇子,啊?咱兩家幾十年的關係啦,你不看僧麵看佛麵,你看老哥這就將那臭娘們休嘍,絕對不帶含糊的,當給你家賠禮了行嗎?”


    村裏人全都聽懂了,這是在“斷尾”呢。


    吳老漢為保自己和兒子們別被帶到縣城,別被扣上和殺人犯有勾結的嫌疑,當機立斷就要將過了幾十年、生了好幾個小子的媳婦休掉。


    雖然這麽做,倒是有點兒小聰明,也算是有了點兒交代,至少左家看在休妻,又和吳老漢沒關係的麵子上,不會將事情鬧到縣衙。


    但是這麽幹脆利索,一點兒沒猶豫含糊就說休妻,推托的那叫一個幹幹淨淨,咋就覺得聽起來那麽不得勁兒呢。


    村裏有些漢子,大多數還是那種家裏日子過的不錯的,聽完這番話,隻感覺打心眼裏更瞧不起吳老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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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吳婆子可能是被打的太狠,可能是今日的事兒,她心明鏡的已經定死不能善了,她也就豁出去了。


    吳婆子被氣到腿軟,一下子就跪在了麥場大哭道:


    “你個喪良心的,我想拿那四兩銀錢是要給自己花嗎?我和你過這些年,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補丁打補丁的穿,啥好的都緊著你,一大把年紀快入土了,你張嘴就說休我。那我這幾十年呢,娘家都沒了,你真是豁得出去讓我去死給人家賠禮道歉,你讓我以後咋活,你心咋那麽狠,咋就那麽狠!”


    吳婆子罵完這番委屈,還自曝了,可見徹底崩潰。


    自曝出她為啥要對那賊人說左家壞話。


    村裏好些人聽完直皺眉。


    隻聽,那吳婆子七年穀八年糠的扯脖子哭訴說:


    “明明一起嫁人的,東西兩院住著,比著,我過的是啥日子?


    你娘往死裏磋磨我。


    別跟我裝,問問村裏人,真了解的你家,誰不清楚你娘是啥德行。


    而那白玉蘭呢,她又過的是啥日子。


    明明一個臭童養媳,連根草的嫁妝都沒有,咋比我都不如,我至少還帶幾塊布來的,她卻好命的要死。


    你娘是蔫壞,好名聲在外,好像沒咋欺負兒媳。


    其實家裏明明不咋窮,我卻連著幾年日日喝稀。那叫幾年呐,沒吃過一頓包袱。


    而她那婆母是壞名聲在外,可我親眼見過,她那婆母給她縫補漏風的棉襖棉褲,還去後院抱柴火,明明見到白玉蘭偷吃卻假裝沒看著。


    沒過幾年,她那上麵的婆婆更是直接沒了,你娘卻……”


    這給左撇子氣的。


    合著他娘死了,還是什麽值得讓人羨慕的事兒唄。


    而讓左撇子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還是吳婆子眼中的香餑餑。


    “你更不咋地,這些年抬手說打就打,張嘴不管人前人後,說讓我滾回家,我就得趕緊離開你眼前。


    要不是這幾年,兒媳婦們接連進門還知道要關門打我,我這臉麵,更是不如個鞋墊子。


    可那白玉蘭呢,我日日聽到的是,她敢和左撇子大小聲嚷嚷,左撇子一個屁都不敢放。他不樂意洗澡,白玉蘭喊他兩嗓子,他就得立馬洗……”


    左撇子臉色氣通紅,如若他之前有想放過吳家的心思,眼下他也不想放過了。


    竟然說他一個屁都不敢放,還暴露他不愛洗澡的缺點,這是在拿他的臉麵當鞋墊子。


    完了,全村都知道了。


    “人家識文嚼字,不比你那手重要,你隻要回家就啥都不幹,耗子上炕,你都不帶管的,張嘴就喊我。這幾個孩子,你從沒伸過手。再看那左撇子,我有好幾次,見到他給他媳婦端洗腳水,給他媳婦洗小衣,坐月子都是他個大男人伺候的……”


    左撇子急啦。


    怒目望向吳婆子,眼底怒火深處,還隱藏著濃濃的害臊,你可別說了。


    這就是住東西兩院的不好。


    再爆料下去,他的名聲就不用要了,真擔心在炕上都要哄媳婦兩句就要露餡兒。


    還好,左裏正和左撇子一樣,也徹底聽不下去了,已經揮手讓人將吳婆子的嘴堵上。


    既然不說正事兒,就少在那裏哭哭咧咧瞎白話。


    左裏正主要是擔心,怕村裏人多想。


    真不是他多尋思,不知道的聽完,真會以為,吳婆子這些年在覬覦左撇子。


    你聽聽,那都說的是啥話啊?


    人家兩口子,你給觀察那麽仔細幹啥。


    但大多數的村裏人,也聽懂了,合著做人壞透腔,是嫉妒惹的禍。


    從根上就嫉妒羨慕恨,幾十年累積下來心理就扭曲了。


    所以才會外來人打聽左撇子家的事兒,吳婆子那娘們才會出於這份心思瞎告訴,再加上能掙四兩銀錢,見錢眼開就和那殺人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若說,左撇子是無妄之災的害臊,莫名其妙成了吳老漢的對照組。


    那麽吳老漢在此刻是非常恨他婆娘。


    這等於是在全村人麵前罵他不如左撇子。


    那份心情,要不是幾個兒子攔著,他恨不得衝上前一腳踹死自家婆娘。


    左裏正嗬斥了好幾番“都給我住口、住手”,這才將亂糟糟的局麵控製住。


    “我不聽你吳家那些破事兒,願意休妻就休,那些村裏都不摻和。但是,各家過各家的日子,你不安好新腸子禍害鄰居,去和那殺人犯瞎說八道,是不是你家幹的事兒吧?我也不管吳氏有沒有告訴家人,她既然是你老吳家的人,是當家的婆子,我就找你家男人說事兒。媳婦不咋地,你是她男人錯處更大。且犯了村裏的大忌!”


    左裏正說到這裏一頓,看向他周圍的幾位主事人。


    這幾位都是村裏輩分大的,能說得上話的,一會兒出了決定要共同按手印。


    此時,這幾位輩分大的,正在商量左撇子,還是不要鬧到縣衙去吧。給他們個麵子。


    不打商量不行啊,左家現在想送人進大牢跟玩似的。誰讓他們家縣裏有人呢。


    左撇子懂,村裏人怕跟吳家丟不起人。怕遊寒村落埋怨。


    再說,他也沒想將這事兒鬧到縣衙,他家人沒空再去扯那一套。


    但他沒有吐出心裏實話,隻含糊句:


    “我聽我嶽母的。”


    “那你嶽母是什麽意思?叫你嶽母來,當咱大夥麵前說說。”


    “不用,我嶽母說,先聽聽你們是怎麽處理的。”


    幾位輩分大的,一噎。


    左裏正卻覺得秀花真聰慧。


    對,就該這樣。


    要將老吳家咋樣,不要自己說。


    因為說狠了吧,村裏人眼下會同仇敵愾,但過後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咱可不知道。搞不好還會落下個心狠,背後說咱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


    所以將這不好處理的事兒,扔給村裏拿主意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村裏無論處理的多狠,名頭都叫大夥共同拿的主意,和左家揪住吳家小辮子不撒手沒關係。


    至於擔心村裏會輕拿輕放……左裏正:這不是有他呢嘛,壓根兒就不會輕拿輕放,不滿意,他就不點頭。


    “既然如此,就說說決定吧。”


    幾位輩分大的,有人提出:“指定是不能讓老吳家再住撇子家東院了。”


    還有嚴厲的:“這樣的人家,不能留在村裏。要不然和殺人犯瞎勾結都能如此輕拿輕放,咱遊寒村往後就不用立規矩了。”


    這可是祖籍,被開祖籍那是不是太狠了,幾輩子都在這啊。


    祖墳在這,田地在這裏,吳家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屬也在這裏。


    那投票吧,是否開出去。


    左裏正第一個讚成。無論咋樣,也不能讓吳家留下,以免見著心堵。


    他帶頭,結果不言而喻。


    有人提出,賠償呢,開出去就不要給左撇子家賠償了吧,這個懲罰已然很重了。


    左裏正不同意,那不行。


    不賠償,等於沒有實惠的,忙乎啥呢,他秀花妹子不能同意。


    “可是你將吳家開出去,人家幹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也要走就不賠,那能咋整,送縣衙嗎?送縣衙對咱村名聲不好。”


    最終結果,老吳家集體差些哭暈在麥場。


    吳老漢家房子,賠償給左撇子家。


    吳家被遷走,離開遊寒村。


    不好的結果裏,稍稍看吳家祖上的麵子,給出的一點情分麵子是,吳家房子房屋加上前後院落,作價差不多是五十多兩白銀,左家會給十五兩銀錢。


    等於是吳家離開遊寒村,在這個懲罰比較重的情況下,隻賠給左家三十多兩白銀。


    左裏正問左撇子同不同意。


    左撇子說:“這麽多年了,還記得吳太爺爺給過他幹糧呢,同意。”


    村裏好些人聽完,長呼一口氣,緊著說左家仁義,居然還給銀錢。那可叫如若心狠一些,能給吳家人送進縣衙的。


    而吳家在村裏的田地,可以正常賣,該給多少銀錢就給多少。


    吳家是稻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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