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德眼神閃動一下,看到小妹夫在門簾外麵的鞋了。


    “沒有。”


    羅婆子聽到肯定回答,一噎。


    噎完,她心裏就有點兒不服氣了,但還想掖著藏著問:“我不是那個意思哈,說多了好像傷感情似的。但是,大侄子,我就是想問問,那你二妹夫他們小兩口,也是要掏這麽多銀錢啊?”


    羅婆子不敢問朱興德。


    也認為朱興德即便不掏錢拿分紅,那也理所當然。


    羅婆子自認為自己很講道理的。


    她看病住醫館、她兒子啥事兒沒有,去府城科舉也靠大姐夫陪同,能要回被偷的銀錢還有賠償款,等等一切吧,好些事,別看她躺在這病床上卻是知曉都是倚仗朱興德的,所以朱興德不掏本錢拿分紅,她不攀比。


    可是和朱興德比不了,還比不過楊滿山啦?


    那楊滿山和左小豆兩口子,憑啥不掏錢就能拿分紅啊?


    朱興德一點兒沒變臉色,沉穩回道:


    “嬸子,你可能有所不知,家裏釀酒的手藝,對外說全是外婆的,但是有至關重要的一步,是我外婆不如二妹子的。也是二妹子在釀酒時天時地利找到的竅門,且一般人還不會使她那個巧勁兒。離了她,咱家酒都不是那個味兒。”


    說到這,朱興德還笑了下。


    他知道羅婆子恐是不會信,不要緊,因為他說的是真的。


    所以,朱興德毫無心理負擔繼續道:


    “嬸子,您要是不信,回頭等腰好了,您可以跟著一起釀酒試試,到時您自己看,大夥釀出來的,和二妹子釀出來的有何不同,我說一百句,不如您自己品。反正,沒事兒,您是自己家人,手藝這玩意兒,咱無需藏著掖著,不背著您。唔,這麽的,到時您就跟在我外婆身邊學釀酒。”


    羅婆子一聽秀花,生理性的一抖。


    她要是跟在秀花身邊幹活,老左家的驢子馬就可以歇歇了,會被秀花支使懵圈兒的。


    至今都沒忘記那次在左家幹活,吃的最少、幹的最多,還要被罵一整天。


    而羅婆子本來是不信小豆有啥本事的,卻在朱興德的眼神中,慢慢的變得半信半疑起來。


    難道釀酒想釀好,真離不開左家二閨女?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


    有些活,和念了多少書,是不是識字,還有活了多大年紀無關。


    就像她做大豆腐,她就能製出塊大、占斤數,實際水分極大還用不了太多黃豆的大豆腐,所以她就掙的多。


    她兒媳婦小麥就笨。


    算了,不吐槽兒媳婦了,實際上,她兒子更不中用,要是讓稀飯做大豆腐,一天下來能比她多浪費二斤黃豆。


    “娘”


    就在這時,羅峻熙掀開簾子出現,好聲好氣道:“我二姐夫不言不語不愛多搶功,您是不是就忘了,我二姐夫是怎麽陪我豁出命上山下河的。還有青城山下,我二姐夫射箭,沒有那幾箭,那砍刀就要……”


    羅峻熙一副忽然說不下去的模樣。


    以前,當他麵對他娘拿錢叫爹的事情時愛發火,很是看不上他娘恨不得將銅板攥上鏽的行為,有些時候,沒等開口呢,憋悶的情緒就已然在心中翻滾,再開口時,自然就會控製不住和親娘喊起來。


    現在,羅峻熙再不是那個從前的他了。


    他隻說一半,點到為止。


    然後就看向旁處,肩膀耷拉著。


    整個人好似有點兒落寞、有點失望、又有點兒泄氣。


    最後,再看一眼羅母,眼中是不忍和親娘多掰扯講道理的無奈。


    給朱興德看的一愣,被小妹夫的表演驚呆了。


    這些情緒,他居然全看懂了。


    心想:小小年紀的,稀飯兒挺有生活啊?


    沒有足夠多的生活閱曆,都表現不出這麽多情緒。


    像他就不行,他目前隻解鎖了憤怒、高興,和冷哼。


    朱興德有點兒憋不住笑,默默起身,走向一邊去捅捅屋裏的爐子,將火焰捅大一些。


    而這邊,朱興德都能看懂的事兒,更不用說稀飯是她生的羅母了。


    “不是……兒啊,娘不是那個意思。


    娘咋不記得你二姐夫對你的好呢,別說你二姐夫了,你老丈人一家,包括你大姐夫他人這就在這呢,我衝蠟燭都敢拍心口說這話,我感謝得很。


    就是問問,那還不能問問嗎?那叫五百兩,不是五兩,不行細打聽打聽啊?


    再著,連你大姐夫都說了,先小人後君子,你急啥子嘛,我這叫明人不說暗話。”


    羅峻熙很理解的點點頭:“娘,那看來我誤會您了,別和兒子一般計較,我剛才確實有點著急了,以後我改。其實我這次回來就發現了,您和以前真不太一樣了。”


    說完,羅峻熙手伸進懷裏,銀票掏了出來直接給朱興德,樂嗬嗬像地主家的傻兒子一般:


    “大姐夫,我娘果然同意了,我就說吧,其實不用和我娘商量,她怎麽可能會不同意?咱是一家人就不該說兩家話,分那麽細作甚。那我要是這回考過了,難道讓姐夫們再陪我科舉也給錢嗎?一把一給?大姐夫,銀錢要是不夠,別忘了我娘那裏不是還有五百兩?她藏起來也是藏著,還容易忘了藏哪裏,忘了藏多少。之前,明明和我說二百多兩,最後是五百兩。”


    朱興德收好銀票就衝羅母一點頭,正好外麵郎中回來了叫他。


    朱興德說:“嬸子,那你們娘倆接著聊,我和這藥堂掌櫃有點兒事要說。”


    門簾子落下。


    羅婆子急了,伸手招呼:“……不是?”


    羅峻熙又一轉身,攥住他娘的手,笑的一臉燦爛道:


    “娘,你這回真的,讓我刮目相看。過日子過的不就是一個情字嘛,您這回妥妥的將錢放在了人的後麵。


    娘,等趕明兒我要是能出息到像知縣大人那樣,兒子就能掙不少,到時給您換個更大的壇子存元寶,您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存了,其實我知道,您攢多少不都是為我和小麥還有將來的孫兒嘛……”


    朱興德在外麵,還聽到小妹夫對羅母許諾說,要是酒買賣分了紅,娘,你這就叫利滾利。剛才大姐夫在屋裏沒法提醒您,這種便宜必須占。您想啊,埋地底下沒有用,泥土不生錢,變成活錢才有希望。你看我大姐夫,捕頭都不幹了,沒有把握敢豁出去自己前程嗎?


    還有外婆,你服不服氣她吧?


    羅婆子的聲音傳來:“服,我就服她。”


    所以,當朱興德和羅峻熙出門後。


    朱興德扭頭笑問小妹夫:


    “你也不怕糊弄老太太唬弄大勁兒了。


    萬一沒掙到什麽大錢呢?


    掙到了,第一年也分不了多少呢。


    要知道,第一年咱家掙的,指定要忙著開春蓋房蓋酒窖。”


    羅峻熙微微一笑反問朱興德道:“大姐夫,一年給我娘二十兩沒問題吧?實在不行,十兩也行。咱們隻要能給這個數,都可以不用保本。所以我們不用有壓力,這銀錢就等於是自己的。想用多少年就用多少年。”


    “什麽意思。”


    朱興德問完稍稍一頓就反應了過來,笑道:“你啊你。”


    他明白了,小妹夫還真就抱著,大不了糊弄老太太的心思。


    小妹夫這做法和外麵的騙子沒啥區別。


    不是有那麽一種人嗎?借錢,保息不保本。


    打比方借你這五百兩,借方不說不還,人家承認,永遠借你這五百兩,隻是每年你能見到的就是利息銀錢,本錢你永遠見不著。利用人性的弱點,總尋思五百兩本錢不變就能憑白每年得幾十兩利息的心思,銀錢就套進去了。


    再拖延個幾年,慢慢地就本不回來了。


    不過,這事兒,他可幹不出來。


    “那你大姐夫得多沒本事。”


    羅峻熙笑:“那必須不能啊。”


    ——


    一日後。


    新任知縣賞的旺鋪後院。


    羅峻熙滿腦子是汗,躺在炕上,臉都白了,郎中將一塊小皮扔在了盤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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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事兒。


    洗洗手,養著吧。


    朱興德摘下棉帽子,頭上也冒汗兒了,問小妹夫:“沒事兒吧,啊?”


    主要是擔心,別有什麽失誤給小妹夫整廢了。


    真要是有什麽差錯,咱回頭就是擰下郎中腦袋又有啥用。


    而且這事兒,還是他領著小妹夫做的割皮,別人誰都不知道。


    回頭有個三長兩短,他擔不起這責任啊,小夥兒還沒生娃才十八。


    所以朱興德咋不跟著緊張呢。


    等郎中帶著藥童離開後,羅峻熙才說實話,聲音都發顫望著大姐夫:“疼。”


    “沒事兒,啊?我給你燉雞湯去。”


    喝點兒,吃些好的,備不住能緩緩。


    當天晚上,羅峻熙有點兒發熱,朱興德一宿沒怎麽睡實誠。


    難為朱興德個大老爺們拿著帕子,除了做飯,扶小妹夫起身接尿、洗衣,還要一點一點給小妹夫擦洗。


    半夜時分,還要換藥呢。


    在朱興德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給羅峻熙換藥時,羅峻熙迷迷糊糊囈語道:“爹。”


    朱興德手一抖。


    他確實快趕上親爹了,甜水小時候,他都沒有這麽伺候過。


    抖完繼續麵色如常的換藥。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朱興德的身影會頻繁的出入集市買米熬粥,買豬血,買雞鴨剁著熬湯,還很難得的買到了鴿子,聽人說,喝這玩意兒對傷口好,骨頭都由他吃了,肉歸小妹夫。


    給羅峻熙吃的呀,躺在炕上和他大姐夫一起開小灶,臉上總帶著笑。


    倆人隻幾日的功夫就稍稍胖了起來。


    在養病的日子裏,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朱興德都在家照顧羅峻熙。


    但是少數時候,趁著買幾盤餃子或是買些不會做的菜,朱興德就在縣城幾個酒家亂晃。


    妓院,他去過。


    賭場,這也全都溜達過。


    給好些人嚇的,以為他的出現,是要突擊檢查或是給新知縣打小報告呢。


    可以說,以前城裏混子們常玩的地方,他全轉了一圈兒。


    趁著曾經當過捕頭,還處於炙手可熱期間,朱興德不但訂出去好多酒,而且還無奈收過十兩好處費。


    明明表態了,他不再是捕頭,都怒了,說我是來賣酒的。


    可是對方不知是膽子太小還是怎樣,一邊說:“朱爺,賣酒好說好說”,一邊非硬塞他手裏點兒錢。


    給的時候,還直衝他擠咕眼睛,眼睛像抽了似的。


    那意思,你老收下,你不說,我不說,這點兒孝敬錢就不算個事兒。你不收,倒鬧心,總感覺你不安好心。


    朱興德沒辦法,隻能收下。


    人在江湖行走,總有許多誘惑和無奈。


    收禮的時候,朱興德想起捕頭身份,別說,真有那麽一絲後悔。


    你看,做官有權多好,不費力氣,不用挨凍賣酒,就有人上趕子當孫子送錢。


    朱興德發現自己有這個想法時,又急忙甩甩頭。


    你看,他多可怕,他確實不適合做官,容易心貪。搞不好就誤入歧途。


    那一絲絲後悔,立馬頃刻全無。


    所以當羅峻熙差不多行走無礙能回家時,整個永甸縣的酒市場,愣是被朱興德以極快的速度占領了。


    他不管別人是不是給他麵子,或是怕得罪新知縣才買酒的。


    他就知道,咱家糧食酒不糊弄人,幹淨利索的不但喝不壞人,而且還能對人身體好,他就有底氣向外賣。


    這也就使得朱興德還沒有回村呢,消息就傳了回去。


    二柱子扯著脖子通知秀花:“外婆,再來四車酒,縣裏訂。”


    “要哪種。”


    “哥說,不要最好的,其他的連著最便宜的玉米芯酒,一樣一車。”


    最好的,太霸道,容易給人上來就幹拉肚。


    朱興德吸取教訓,最好的輕易不賣。等酒蒙子們喝咱家酒喝習慣了,慢慢的,肚子長期喝稀釋神仙水沒那麽大反應了再議。


    秀花帶著三個外孫女,望著一壇壇酒搬上車歎氣。


    從沒想過,有一日咱家居然不舍得賣酒。


    因為好不容易攢下些要運向府城的,沒想到縣裏那麵插了一腳,搞得府城那麵又會不夠用啦?


    所以必須要加大量了。


    科舉榜單出來前,要攢下大量的酒。


    秀花不知道的是,這才哪到哪,她的花清釀即將要四麵開花。


    縣城,墨竹截住了朱興德:“聽說你回來好幾天了,來了怎麽不去縣衙轉轉?”


    “怎麽了?”


    “我們少爺給你拉的單子,運酒。”上麵赫然是,邊境駐軍預定酒的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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