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德是在小書坊門口尋到的羅峻熙。


    “幹啥去啦?”


    羅峻熙舉起手中的三本書籍笑道:“和當地做買賣的商販聊了聊,他們給我推薦的書。說要是不在這裏買,回去不一定能買得到。”


    朱興德好奇:“什麽書”,接過來一本翻了翻,裏麵跟鬼畫符似的,“你學這個幹啥,科舉能用得上?”


    羅峻熙有點兒赧然,他又頭腦一熱亂花錢了。


    以前親娘罵過他這事兒。


    有時候買書這事兒,實在是控製不住。


    就像見到了喜愛的物什,賴在書肆還看不完,就曾買過幾本用不著的雜書。


    以前不會撒謊,娘問銀錢花到哪裏,他就對娘實話實說,卻惹來娘一頓數落不算,娘還罵著罵著抹起了眼淚,說供他科舉買書就已經很吃力,沒想到他還能浪費閑錢、更是浪費光陰不好好讀書科舉。


    反正直到現在,他每每買雜書想起那一幕仍有後遺症。


    這不嘛,見到大姐夫問,羅峻熙一下子冷靜了下來,總感覺像是做錯了什麽事兒似的。


    “沒用。大姐夫,你等我一下,好像用不著買三本,我回去退……”


    朱興德扯住羅峻熙的胳膊,不是很明白,買都買了,還退了做啥。


    小妹夫不是亂花錢的人。


    在府城那陣,他陪小妹夫逛過書肆,見識過小妹夫買書精挑細選。能挑出這三本,可見喜歡得緊。


    “稀罕就留下,退什麽退。”


    朱興德又問:“還夠不夠?要是不夠,走,我給你掏錢再買幾本。”


    “夠了夠了,大姐夫,嘿嘿。”


    羅峻熙好多的第一次都是他大姐夫給的。


    朱興德包容他,逗他,病了照顧他,慣著他。


    羅峻熙難得露出了少年的模樣。那就不退書了,他要全留下。


    家裏現在能掙活錢了就是好。


    就算奢侈一把,花錢買點兒沒用的,心理負擔也不重。


    朱興德尋到羅峻熙後,又去集市東麵的岔道口,揪二柱子的脖領子。


    看到賣奶塊的店家,那大白眼都要翻飛了,一看就知道心裏不定怎麽膈應二柱子呢。


    “給我來吧,你這兩袋子奶片,還有那些奶塊,全裝上。”


    小販一懵:“全裝上?”


    “嗯。”


    本來就打算要給外婆、甜水、手下兄弟們的孩子,還有爺爺和老朱家那些侄子侄女、左裏正家的孩子們買這些零嘴的。


    多買一些,再留出一點兒奶片交給嶽母。


    讓外婆和嶽母給村裏關係好的大娘嬸子,那些婦人家裏都有好些孩子,這裏奶片極為便宜,讓外婆和嶽母拿著,和姐妹團們好好處處關係。


    這樣的話,往後再和村裏誰家罵架,會有好些大娘嬸子幫助外婆和嶽母的。


    不過,按照朱興德“這個這個”要全上秤買下的架勢,即便回村會分出去不少,買的還是太多了。


    連二柱子都看傻眼了,拽著朱興德的胳膊:“哥,不用給我買這麽多,雖然這個挺好吃。他家賣的,是我嚐過這一條街奶味兒最濃的。”


    “誰給你買了?”朱興德嫌棄柱子,這個丟人現眼勁兒,跟小孩兒似的,到集市上邊溜達邊騙吃喝。


    他另有打算。


    去掉回村分給親朋好友的,府城的商鋪可以用奶塊勾搭人賣酒,或是拿著這些做獎勵,誰幫忙拉纖賣的酒多,一晃到了年節就給包點兒。


    算作年節的福利不是?


    縣城的鋪子,他離開前,嶽父已經忙著拾掇了,回去後也可以依照府城兜售的方式依葫蘆畫瓢。


    要過年了,辦喜事置辦年節禮的多了,有人多買酒,就給點兒。當作給人留下好印象,拉個回頭客了。


    朱興德不白帶手下。


    隻眨眼間,小夥子們就歡喜地扛起了幾個裝奶片的袋子。


    而從買完奶片後,朱興德也徹底開啟了花錢模式。


    基本上,這一條街上,賣各種物什的價格已經了解差不多,他開始動手了。


    “這牛肉幹咋樣。”朱興德問道。


    羅峻熙讓開品嚐的位置,論吃還得二柱子。


    二柱子咬完一口又一口,牛肉幹太幹,他還要用牙扯,邊扯動邊點頭:“嗯嗯,越嚼越香,沒怪味兒。”


    朱興德細扒拉扒拉埋在袋子深處的牛肉幹,浮麵沒有發白沒長毛,細聞聞確實沒怪味兒:“來吧,這一袋子上秤。”


    接著再聞:“這邊袋子的也上秤。”


    之後,連朱興德都扛起了一袋子“吃食土特產”走在集市上。


    他在人來人往中,尋到鹽販子訂鹽。


    好的精鹽,在好幾個小販子手裏才買到一百斤。


    精鹽,人家官方運來的很少剩下。


    倒是大粒粗鹽,以及很是粗糙發黑有雜質的鹽粒子,聽說是海鹽,朱興德這回真買了不少。


    多到什麽程度呢。


    他在犄角旮旯一揪一個準的鹽販子們,愣是被他支使的要幫忙送到客棧,要不然他們幾人拿不了。


    朱興德心想:這回妥了,嶽母再不用為醃鹹菜浪費鹽粒子犯愁了。


    以前啊,他們家吃鹹菜,嶽母都心疼。


    別看嶽母不說


    跟著他去集市的幾位小子還說呢,“頭兒啊,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幫俺們預支點兒工錢,俺們也想給家裏娘帶點兒便宜鹽。”


    朱興德太了解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聞言沒遲疑道:“費那事兒幹啥,你三斤我五斤的,不夠費事兒。回頭到家,要買鹽就去找我嶽母說。”


    關於鹽,跟車來的小子們都知曉惦記家裏,就更不用說碎米了。


    所以當朱興德大半夜與人談好訂了十二車碎米、兩車半有點兒染色不太均勻的細布以及粗布時,他們又想預支工錢了。


    朱興德一擺手,一副好說,等回家再分再買的模樣。


    現在集中買,等於是幫你們一起拉回去。


    小夥子萬萬沒想到,跟頭兒出來一趟,不止能掙工錢,還能占便宜買到好些家裏用的物什。


    差挺多銀錢呢,這就等於又是變相白賺的。


    而且從這件事上,小夥子們才終於感受到十裏八村傳說的“德哥最講義氣最仁義”。


    好些小子是第一次近距離跟在朱興德身邊。


    來的一路上,朱興德又打前頭騎馬,再加上有做過捕頭的威望,那一身威風,對他們態度不是很好。


    一路上,德哥一直在忙著安排吃住行,和他們說話的時候更是少得可憐,張嘴就是發號命令。一點兒都感受不到“德哥仁義”的溫暖。


    卻沒想到,前腳所有酒賣完了,後腳德哥真就開始和他們說說笑笑,和來時的態度完全不同,真就很講義氣啊。


    大通鋪的屋子裏,小夥子們嬉嬉笑笑。


    有的在互相嘮嗑,回頭到家勸老娘留下多少碎米過年燜飯吃。這是德哥賞給大夥的好事,要是再舍不得花錢多買點兒,那就不叫會過日子了,那叫傻。


    有的在洗腳搓腳,邊洗邊聊,回去的一路上,想必速度會比來時快。有盼頭啊,要回家了。


    “噯?德哥和柱子哥那麵漏過話沒?回去的路上,咱們還路過秦家嗎。”


    一聽就知,這幾位小夥子還惦記去秦家白吃白喝呢。


    “好像不的吧。哥說帶這麽多鹽,咱們雖然手續齊全,又是以咱們這一大幫人的名義購買,但是以免來回進城出城出口角麻煩,回去稍稍繞繞遠,要走小道。”


    問話的人,一臉好可惜,不能去秦家蹭吃蹭住了。


    還有一位小夥子很聰慧,他叫鐵子。


    鐵子正用炭筆趴在炕上寫寫畫畫,特意向少東家羅峻熙要過紙張,記下集市上的幾個重點攤位,以及朱興德今日都是花多少銀錢買的,還有揪出的那些倒碎米、倒鹽的小販子們都叫啥名字。


    他在心裏憧憬,萬一下回德哥不帶隊來了,又讓他押貨幫買,他要是能幫忙買明白這些貨物,是不是就能在眾兄弟裏出頭了?


    鐵子有個做頭領的夢想。


    他現在最羨慕二柱子的身份。


    十八歲的小夥子,很想“做頭頭”,正以二柱子為目標,他想脫穎而出,這輩子做到二柱子這種分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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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興德看見鐵子記錄的那張紙了,明明不會寫字,這小子卻畫滿了一篇子。比如賣碎米的商販姓袁,就畫了個圓圈。


    對此,他隻稍稍挑挑眉,看見了也當作不是很在意的模樣。


    隻是在心裏尋思:努力吧,鐵子。


    ——


    天還黑著呢,客棧後院的門就已經大敞四開,幾十個火把照的牲口棚通亮。


    背袋子、裝車的,各個車頭綁幹糧的。


    排號在灶房裏,向水囊裏灌熱水的。


    還有小夥子們結伴上茅廁的,出茅廁前,又匆忙檢查一遍綁腿、身上棉襖的係帶。


    朱興德還買了十五張羊毛皮。真是純羊毛的,毛都沒拔下去,挺長的羊毛露在外麵捆在身上。


    他是打算買這些毛皮給自家人。


    比如給嶽父、給滿山、給六子,給一直堅守在府城的三胖子之流的,往後在路上來回跑買賣運酒,穿這玩意兒能暖和些。


    但是眼下,他正分發給拉車的小子們,挑一些衣裳薄的小夥子發毛皮。總是不能有保暖的,閑在那裏,先穿著多好。


    要不是買的那些粗布是按匹買的,他都想讓大夥將布也捆在身上,暖和就行唄。


    所以說,再加上分發衣裳,被分到的會惹來羨慕嫉妒,珍惜的摸摸毛,場麵那叫一個熱鬧。


    熱鬧卻不亂,早就被訓練出來了,連當地商販送貨裝車算在內,前後不過大半個時辰,隊伍就已經整裝待發。


    朱興德坐在馬上,身上也捆著一件羊毛大衣,他身後是小妹夫羅峻熙和副手二柱子,這兩位也是一副座山雕的模樣,仨人正向客棧掌櫃和一眾小二們抱拳致謝,告別。


    “回見,再見可能要年後了,朱掌櫃,來年發大財。”


    朱興德爽朗一笑:“那必須的。也預祝你這客棧來年更興隆。”


    ……


    所有人,包括押運的小夥子們通通都以為,回去的路上必定會一路通暢時。


    卻沒想到,才出城三日不到,就差些給他們來了一個致命打擊。


    怎麽一回事兒呢。


    羅峻熙還按照來時的習慣,渾身冷透了就下馬奔跑。


    他正在最前方領路狂奔起來時,車隊的後方忽然傳來喧囂的聲音。


    大冬天的,連續踩到雪上的聲音就格外大。


    一眾人還沒明白咋回事兒呢,隻是聽到哼哧哼哧和踏雪的響動,回頭這麽一瞅。


    哐哐哐,車隊後方的六輛車被撞倒。


    “哎呦,貨!”


    “哎呦,我的後腦勺,完了,眼前發黑,怎麽全是星星。”


    還有喊腰的、屁股的。


    更多的是慌張的拽牲畜車,拉腳的牲畜被嚇的不輕開始玩命嚎叫,而且還亂跑一通。


    整個隊伍瞬間亂套。


    忙著拽住韁繩的小子們,差些腦門對腦門撞在一起。


    在這種混亂中,隻看一個大型牲畜以極其無情的方式出現。


    它是傳言中的邊境野牛,兩個犄角長的極為霸道,晃晃著龐大身軀,比黃牛水牛要壯的多得多,外號黑虎阿牛,正以極快的速度橫著身體從後方奔來。


    或許,那野牛也知道跑偏了,連撞六輛車是刹不住腳才造成的。


    野牛開始調整方向,它像是甩一下頭似的,接著肥厚的身軀又扭動一下。


    而在它無意中的兩下裏,二柱子從馬上摔下來了,他所在的位置,旁邊就是雪堆,他一腦門紮進了雪裏,兩條腿在外麵支愣著。


    黑虎阿牛的甩身體的第二下,朱興德騎乘的馬屁股被頂到了。


    已經不太愛露出慌亂表情的朱興德,坐在被驚嚇的馬匹上,一邊調整韁繩,一邊慌亂回頭叫道:“噯,噯?”


    再這麽急速奔跑下去,前麵全是冰,那是一條小溪凍上,他怕被驚馬甩下去,再給他扔冰上磕個半身不遂。


    羅峻熙回頭了,這位下馬熱身的,終於發現後麵不對勁兒了:“……”


    “大姐夫?!”羅峻熙眼中滿是焦急,眼看朱興德就要掉下馬。


    但是大姐夫朱興德在忙亂中卻不領情,對他伸出手大聲拒絕道:“你不要過來!”


    又是小妹夫招來的,老家那麵已經出成績了吧。


    小妹夫過來,他會死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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