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野菜,左家人是沒空挖的。


    最開頭在挖野蒜的季節,左小稻和左小豆姐倆還沒將孩子生利索,等到生利索也出了月子,姐倆早晚需要縫補衣裳、做飯、洗涮尿墊子、看孩子,晌午一直到下午才能回,要去給田地雇工還有新房那裏送口糧。


    一天天下來,各種家務活,哪裏需要哪裏幹。


    白玉蘭就更是了,別忘了,她家偷摸墾了不少地,那都在等著她撒種子、澆水,累的跟陀螺似的。


    男人們更不必提了,現在左撇子蹲在大樹根兒下,想顯擺孫子的空檔都沒有。滿山是一車車推水,不假人手要給田地摻點兒神仙水。朱興德是各種事情都找他,忙的白天沒空逗孩子,隻要睜眼就是一個忙字,帶著二柱子和六子這裏一趟、那裏一趟,有時候朱家和羅家那裏有事,他也要回去,看起來比女人家辛苦太多了。


    至於秀花,她也是自始至終就沒有閑著的時候。


    隻不過在秀花這裏,分正事兒和不正經的事兒。


    正事有釀酒那一大攤子,抽空要在兩位外孫女出門時幫忙看孩子,看守小賣鋪賣貨。家裏大事小情最終到了要花錢那一步,哪裏都不能缺了她,需要她點頭。


    而不正經的事情嘛,那就是現在天暖和了,秀花需要抽空和左裏正談對象。


    在談對象的同時,還要接剛剛上學堂的甜水回家。


    先說下,這兩位老年人談對象都幹什麽去了吧。


    答案可以說,千奇百怪。


    聽說,左裏正為哄秀花開心,居然在寒山上,找了一塊旁人不知、而且陽光很是充足的地方,為秀花親手種下一棵玉蘭樹。


    為了這顆樹苗啊,左裏正曾三次往返鎮上才拿到手。


    托人買的過程很是麻煩。


    秀花自然很感動,最感動的是,左裏正當時在親手栽樹時說的話。


    左裏正說,他要和秀花一起看著這棵樹慢慢變的茁壯成長,還要一起等著它枝葉茂盛、長出一樹的花。


    到那時,就讓秀花站在滿是玉蘭花的樹下,他想要記住秀花在那一瞬的樣子,直到去世。


    可能是倆人這個年紀也生不出孩子了,這棵樹苗幹脆就成了倆人的孩子,惹的秀花和左裏正沒事兒就會去看一看。


    這件事兒,過後秀花實在是沒忍住想顯擺,和女兒、外孫女們臉上帶笑就說了,說到最後,還加了一個總結陳詞:“噓,要保密,不準和你們各自男人講。尤其是你,小麥,別和你婆婆說,省得她一天嘖嘖的。”


    白玉蘭、小稻、小豆、小麥:“……”


    小麥急忙答應道:“放心,外婆,娘家的事兒,我很少和婆婆說嘴。”


    “那才對勁兒,娘家的事情別和她說,婆家的事情,你可以回娘家說。”


    這扯哪去了,如此美好的夕陽紅,不是該表現豔羨嘛,怎麽扯到宅鬥風上去了。


    白玉蘭她們聽完種樹很是感慨。


    白玉蘭私下裏還試圖暗示過左撇子,“要是讓你為我種樹,你會種個啥。”


    “給你種?是給咱家吧,那就種石榴樹唄,多子多孫,就是那玩意兒在咱東北不好伺候。”


    白玉蘭氣的不行,感覺自個還沒有老娘活的心甜。


    看來這事兒真的和歲數大小沒關係,全看是不是那樣的人。像左撇子這種性情,幾十年的如一日不變,他十八歲也仍和現在是一個德行。


    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很大,不止白玉蘭,就連小稻這些年輕孫女們,也是打心眼裏納悶,為什麽鄉村老年愛情,卻能讓人感到甜蜜。給這些年輕孩子也羨慕壞了。


    後來,還是隨著秀花多次和左裏正出門談對象,幹出的讓人羨慕事情太多了,白玉蘭她們才慢慢習慣起來,種棵樹算啥呀。


    你看看那兩位老年人的花樣,老多了。


    聽說,那倆人有時候會找個地方釣個魚,雙腳踩著大稀泥抓個泥鰍,回頭就能給家裏添個菜。


    左裏正曾親手給秀花編過草帽,還給秀花編過大炕席。


    那炕席編的才叫一個漂亮呢。


    倆人會一起挑選深顏色淺顏色的條子,然後區分開,編完後,那炕席正中間恰好是朵花兒。


    秀花高興地直拍手,“春生,你這手藝可真是沒說的。”


    春生以前哪裏會編這種花樣炕席呀,他是提前一個多月和人偷摸認真學習的,將將巴巴才能給湊上朵花,聞言卻微微一笑,不當作一回事道:


    “不行了,歲數大了,眼神已經不太夠用啦,要不然編這麽朵小花還能算個事兒?我都能給你編出盆仙人掌,仙人掌那刺,我都能編得真亮的。”


    聽說,隻這些花樣還不算,倆人一起趕過集。


    趕集的時候,弄的一起搭車的人都不好意思說話,就怕破壞左裏正和秀花之間無言的曖昧氣息。


    左裏正還將他家的破船修吧修吧拽了出來,放在了偏僻的水泡子上。


    瞧瞧,知道年紀大了要背個人,搞對象也要注意影響。不能輕易虐待年輕人的,要不然年輕人更難對付過日子了。


    然後自從有了這條破船,倆人會帶著水壺,壺裏的水是提前泡的菊花茶,再帶著提前讓白玉蘭再忙也要給做的小點心,腋下夾個棉襖,打把羅峻熙曾潑墨之作做出的雨傘,就那麽上船了。


    人家那種講究人是坐烏篷船。


    他倆可倒好,就那麽在水泡子上飄啊,一飄就是大半天。


    最瘋的一次是,曾夜裏時還不回家呐,仍在破船上飄。


    那時左裏正,喝著涼透了的菊花茶對秀花說道:“此情此景,我想吟詩一首:夜裏好啊,夜色黑;月亮美啊,你也美;春耕這種苦日子,看著你都覺得有滋味。”


    秀花聽完,她就一個感受,春生咋那麽有才華呢,她美了美了美了,她醉了醉了醉了,她好像暈船了。


    倆人沒事兒就在水泡子約會這事兒,左撇子曾去往田地時遇到過兩次。


    回來他就私下裏對白玉蘭說道:“快管管你娘吧。要嘮嗑就回家嘮唄。哪裏沒有地方聊,非要坐船上。開春大風小嚎的,這又不怕被吹黑了,一早一晚天也挺冷的,我都怕哪天他倆那條破船翻嘍。那可就熱鬧了。”


    白玉蘭不以為然:“你懂個啥,坐炕頭上嘮嗑哪裏有坐船上逍遙。”


    “逍遙?等哪日吹的頭疼腦熱了,誰難受誰知道。”


    以上就是秀花談對象的情況。


    在秀花忙“不正經的事情”裏,另外還有一件事是接送甜水上學放學。


    新成立的小學堂建在旁邊村,就是被攆走吳婆子那一家新落後的村裏。


    最開始左家人當然是希望學堂能建在遊寒村來著,但是沒地方。


    左家人也最沒有資格摻和學堂的選址,因為現在遊寒村那一大片空地全被左家買下來了。不,準確的說是連買帶送。


    如果遊寒村想蓋學堂,秀花需要將族裏允許他們擴建的那一小塊地方歸還。


    那咋可能呢,那是費了老鼻子勁兒拿到手的東西,不可能歸還。擴出的那一小塊地方已經打算好要挖水渠和陷阱,這樣外麵下雨院裏不存水,住的又稍稍有些偏,挖些陷阱能防獸類和賊人。要是歸還給村裏,挖流水渠和挖陷阱就要占自家買的麵積。


    正好遊寒村想開學堂還沒有先生,遊寒村識字的村民像是左撇子這種的根本沒空。最有文化的羅峻熙吧,大夥壓根兒更是沒敢考慮。


    人家那麽大的學問,殺雞焉用牛刀?你提讓他去教小孩子,那不是開玩笑?那得給多少銀錢束脩費啊。


    而那個吳婆子家現在所在的村裏,倒是恰好有位合適的先生。


    那位老夫子以前考過功名卻啥也沒考下來,正好適合教小孩子。


    自從甜水去了學堂,秀花擔心吳家使壞,咱家甜水在那個村裏又屬於是外人,且那個學堂全是小男娃啊,沒有女娃娃,怕男孩子們欺負她獨一個的曾孫女,所以她扯著左裏正,一句“春生啊,到點了,咱倆人該去接曾孫女啦”,左裏正會立馬扔下手邊事情,帶上他的秀花,駕車就去接甜水。


    左裏正每次接送甜水時,他都會時常感慨,多虧著今年他家田地也雇了不少短工,要不然他是沒有空一天兩趟接送的,那樣就會少出不少和秀花談對象的空檔。


    當然了,也得虧他幾個兒子、孫子們能幹,除了短工在幹家裏的那一大攤活計,兒孫們也不用他分心,連著家裏偷種的那一大片地都不用他操心。


    左裏正這番感慨沒人知道。


    要是讓村裏男人們知道了,恐怕隻會酸溜溜說:“沒有這個那個緣由,說白了,就是你有錢,隻有有錢的人,才會敢閑下來有功夫陪女人。”


    窮人是沒有資格扯那些沒用的,還不夠犯愁入冬吃啥的呢。吃喝都沒了,還臭美啥,陪個屁。


    女人們卻不這麽想。


    你有沒有錢和你陪不陪的有啥關係,全看你有沒有那顆心。


    女人們,尤其是上了歲數的婦人們,看著感情這樣好的秀花和左裏正,這事兒就弄的,以往不太注意形象的,這回上山挖菜,下田種地,能不挨曬就不挨曬,都會圍著圍巾。


    買不起擦臉油也會用點兒淘米水,終於有了點兒閑心拾掇拾掇自己。


    甚至私下裏開玩笑還打出了口號:“姐妹們,第一次嫁人,咱們沒投好胎。接下來好好保養吧,看看秀花,老了備不住還有機會翻身。”再嫁一回,對咱好的。


    以上,你就說秀花忙不忙吧,她更沒空去挖野菜。


    但左家餐桌上,卻是不缺這些野菜的,而且日日還會收到許多豬食菜。


    這就要說到,家裏雇的這些幹活的人啊,朱興德當初挑人眼光是真不錯。


    幫著種地的、蓋房的,那些男人家裏的媳婦會在挖菜的時候,給左家帶出一份送來。有純是感激的,有想和左家人處好關係的。最好明年,或是以後有什麽活計,還會想著先雇她們當家的。


    有那些運酒隊的小子們送來的野菜。


    那些野菜通常是他們弟弟妹妹挖的,然後倒在院裏摘菜時,摘的幹淨的,小子們會給左家送一些。農家也沒有別的感謝,這玩意沒花錢,就費些力氣唄。有的甚至都給洗好了,直接端上飯桌吃就行。


    像是左家八爺爺的孫子,就是朱興德受傷救的那位,那個小子不止送野菜,還隻要有空就帶著哥哥弟弟們跑到建房子那裏義務幫忙。


    這些人屬於是“半路”來的,都能如此你一土籃子他一筐的送菜,從野蒜、苦曲菜、芥菜、艾草到甜菜、婆婆丁,各種各樣,送的左家不僅一家人夠吃,連著工地和田地那麵的雇工也夠吃還有剩。就更不用說像是二柱子他爺了,三胖子家了,常喜的奶奶了等等。


    這幾家那更是常來常往,野菜、野果子,隻要認為是好東西,人能吃的或是豬能吃的,就往左家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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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嘛,這天,白玉蘭洗完一大盆婆婆丁,做的雞蛋醬,扒了不少蔥,又燜的二米幹飯,燉了一大鍋鯽魚燉豆腐,外加一大盤醋溜白菜,大夥洗手正要吃飯呢。


    白玉蘭攥著筷子,忽然道:“柱子他爺好幾天沒登咱家門了,那位老爺子以往勤快著,沒事兒就給送豬食菜,我說多少遍不讓送,非得給送。可是他真不來了吧,我咋還有點兒擔心上呢,別是有什麽事兒。”


    左撇子聞言,想了想說道:“不能,外麵現在都知道二柱子等於是咱家半個親兒,那位老爺子要是有啥事兒,早就會有人告訴我消息了。應是在種地忙著。現在家家都忙。”


    白玉蘭仍不放心:“他家攏共才有幾畝地。那點兒地,其實一個人就能幹完。”


    朱興德卷了一大團婆婆丁,先塞到嘴裏吃完才說:“柱子今晚差不多就能回來,等到他回來,要是天不黑,我讓他騎馬回趟家看看。”


    二柱子和六子這幾日不在,被朱興德派出去買磚。


    屋裏正說著話呢,外麵院裏忽然傳來哭聲。


    哭的那叫一個亂。


    好像是兩撥人一起跑到左家門口哭,兩撥人哭著哭著在相遇時還頓了下。


    朱興德和楊滿山對視一眼,立馬扔下筷子出去了。


    “誰呀,幹……”朱興德話沒說完,心卻一咯噔。


    他看到柱子的大伯和大伯娘眼圈紅紅。


    果然,柱子的大伯娘說,給左家送信來了,柱子他爺沒了。


    至於另一夥人哭,朱興德直擰眉,且沒什麽心思聽。


    倒是秀花和白玉蘭聽懂了。朱興德的大嫂汪氏及其娘家人跑上門,想讓朱興德主持公道來了,說朱老大不要臉,要和離,都要議親了,沒個天理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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