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寒村各家各戶村民,哪裏還有心思做別的事情,紛紛放下手邊活計,不管男女老少,不約而同聚集到麥場,七嘴八舌議論起分荒地事宜。


    各家交流著小道消息。


    見到左家人抱孩子走了過來,還有石九嫂子等幾家跟在旁邊,有那平日裏和左家不對付的,就忍不住想刺上幾句。


    這不嘛,和被趕出村的吳家人沾親帶故的五服內親屬,就開始和身邊人大聲挑刺道:


    “我算是看明白了,甭管到啥時候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像咱們這種老實巴交的人家,真滴,就是不如那種能鑽研的人家會算計。咱們還在這裏等著眼巴巴分荒地呢,隻能種點兒可憐的菜,別人那裏卻漏出早在幾月前就偷摸種出不少糧食,那可全是白得的糧食啊。這把他們奸的,你就細尋思尋思這裏麵的事兒,可真有意思,我都不稀得講究,是誰給她家仗的膽子?”


    也不怕長了那麽多心眼子壓了運氣。


    說話的吳家婦人,用鼻子還哼了哼。


    “哈哈,那是人兩家關係好唄,出事了也能兜住,你能行啊?你又和人家是啥關係。你出事了,可沒人管。快別說了,憑白得罪人。也不看看,現在村裏誰敢得罪那兩家,都不敢多說一句的,嘖嘖。”


    秀花離老遠就聽見這番對話了。


    在她眼中,跟著附和的婦人,別看語氣裏透著一副想息事寧人的態度,卻更不是個好鳥。


    那話多直白,不就是在暗示她和左裏正的關係嗎?


    咋就不提提她家有的是本事人,真出事了,還輪不到左裏正來護著。這功夫又裝起瞎,看不到她家德子和峻熙的能力了,非要拿她和左裏正男女關係做筏子。


    那你們那麽想,我也沒辦法。


    沒錯,就是親密關係了,左裏正就是護著她,咋滴吧,那本來就是事實。


    有能耐,你家也出個能招裏正稀罕的老太太。


    而這麵酸話還沒說完呢。


    繼續對話道:


    “要我說,那樣的人家能不富裕嗎?隻靠心眼子算計就能比咱們這種傻幹的強出百倍。咱們才叫真傻。不過,我卻不眼氣。真的,我一點兒不羨慕,因為咱良心正,甭管到哪裏,咱都敢說上一句堂堂正正做人做事,從不偷偷摸摸。”


    這給秀花氣的,幾步躥到近前,她姑爺撇子想拽都沒來得及拽住。


    秀花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那吳家婦人:


    “你都這樣了,還叫不眼氣?那你啥樣叫眼氣,你那酸味兒都要衝天啦。我告訴你,我家日子越過越好,為的就是要酸死你這種人。”


    “我家比你們先一步偷種荒地咋了,正好大夥都在,全聽一聽,那叫我家有底氣。真被發現了,我們老左家認繳按照正常土地買賣的銀錢,我們家也認得起罰。你們誰行?”


    大夥知道是有這樣的規定的。


    這點秀花不是瞎說。


    往年偷摸開荒者被發現,衙門倒是尚算講理,除非你開荒的位置,恰好是衙門計劃內已經打算好有用處的地方,不然並不會將你農作物拔了扔了。


    隻會讓開荒者,將開墾的荒地按照上等田價格買下,然後再按照偷摸開荒的畝數,另外多罰你一倍銀錢。這個處罰還是很重的。主要是很不劃算。荒地能和上等田一樣價格嗎?


    而為啥大夥會口口聲聲說偷摸開荒的會坐牢呢,明明不是繳錢就行嗎?因為大多數冒險開荒的都是窮困者,有些人被抓住,寧可坐牢也不交錢。


    所以講究左家的婦人,剛才那句話沒說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有的是地方,隻要敢偷種就能白得不少糧食,真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全看你怕不怕被人舉報、被官差抓住了。


    同樣的,秀花說的更沒錯,左家承認就是膽子大了,咋地吧?人家是冒著風險的,也吃得住風險。


    豁得出去一旦被逮到繳罰款。這就是有底氣的人家,家裏能掏得出那份罰錢,進可攻退可守,沒抓到就白得,抓到能交錢。說句實在話,有能耐你家也豁得出來啊?或是你家豁得出來被逮到蹲大牢。隻要你敢認栽,這便宜你也能占上,畢竟裏正不管。


    像是在印證大夥心裏想法,張瞎子就是這麽說的。


    他好脾氣道:“俺家也偷種了荒地,我那時就想著,一旦被抓住,我家和左老弟家是比不起的,那我去蹲大牢。我知大家心裏酸我們提前墾荒種了糧食,你們卻錯過了種糧食。別那樣,啊?那時誰知道不會抓人?我這屬實是運氣好,我要是被逮住蹲了大牢,你們現在就不是羨慕嫉妒了。做人不能隻瞧見人家偷雞吃肉,沒看到人家還有可能挨揍。”


    秀花卻不放過,接過這話繼續怒道: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總有人眼瞎心瞎。又不想擔風險,又要眼熱別人得的,一天天恨人有笑人無。呸,還整個你家堂堂正正、從不偷偷摸摸,要我說,那是你家沒膽,一家子窩囊廢,咋的?瞪啥眼睛,就說你呢,個臭老娘們吳三婆子,你妯娌一家都被我幹出村了,你再和我瞪個眼睛試試,我撕爛你那張破嘴!”


    白玉蘭急忙將懷裏的小外孫遞給二閨女。


    她娘早先不是說了嗎?以後少打仗,這怎麽說著說著就要上手。


    旁觀人也趕緊跟著勸秀花,將秀花朝吳家反方向拽拽,讓別和那種不懂事的一般見識,快消消氣,那幾家人純是眼熱嫉妒,咱們卻是明白的。


    咱不就是怕蹲大牢才沒敢偷種的嗎?不怨不嫉妒膽子大的。


    而且青天大老爺這回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咱今年開墾荒地多種不少菜,這都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今年菜會翻上幾番全是白得的。咋還能因為喜事吵吵起來。


    秀花卻忽然聲音沉穩、語重心長起來:


    “你們大夥不知道,我主要是被她那一句顛倒黑白的良心正給氣著了。


    真是感覺一片好心,喂了熊瞎子。


    有時候啊,咋不失望呢,真想往後甭管有啥好事,先將這樣不要臉的人家給踢出去,反正也落不下好,最好不多管閑事,不帶著他們,要不然我們家寒心呐。”


    菊花奶奶立馬給鋪墊,大聲問道:“咋回事啊?是不是有什麽內情是大夥不知道的?”


    秀花點頭:


    “本是不想講的。這是話趕話了,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要論起誰最良心正?不是我誇自家孩子,我們家孩子敢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他們做好事從來不說。


    而且還不讓我出來多講,常念叨一個村裏住著,能拉拔一把是一把,全是叔伯嬸娘,好像多說是在管大夥要人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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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秀花就站在麥場,大聲將朱興德三嫂是怎麽發現的這好事兒,左裏正的孫兒樂竹又是怎麽請假為鄉親們跑出來特意送信兒,她家酒鋪子那裏是怎麽急火火趕緊尋車送回朱興德三嫂,就怕耽擱大夥白種荒地,一係列事情全學了一遍。


    說完,她就指著吳家人方向反問道:


    “不是我埋汰你們,拍拍心口窩,換你們家,敢不敢做到像我們家這麽熱心腸幫助村裏人?你們家不會要人情嗎?


    呸,換作你們家,就得橫著膀子在村裏走路,讓大夥口口聲聲感恩戴德,能讓你們一輩子說嘴要人情。


    你們家還會,至多先將自己家荒地安排明白,然後再告訴大夥,那都算是你們家心善一大關。


    再看俺家呢。明明是第一家知道的,卻沒留任何私心,和大夥一樣等在這裏抓鬮,抓到哪算哪。我們可不可以趁機給自家談條件?


    可我大外女婿聽說後,連口水都沒喝,急忙去通知裏正,還要幫著出謀劃策,盡量讓大夥別招災惹禍,還能得到最實惠的。”


    這番話,秀花要是不說,大夥還真不清楚。注意力全是分荒地上,能分多少畝,具體是誰帶回的消息還真沒咋注意。


    “媽呀,還有這回事兒呢。”


    “應該是真的。最近咱們村沒人去縣城,至多去鎮上添置點兒物什。可不就是要全靠左家酒鋪子支在那,能聽到不少消息,縣衙還有個左裏正的孫兒給裏應外合。確實該感謝人家這份熱心腸。”


    聽人議論樂竹,左裏正那幾位兒媳婦立馬跟上道:


    “俺公爹為了大夥,也是連口飯都沒吃,水沒喝,套上騾車就走了。”


    “我家樂竹在縣衙當書童,是求了縣太爺多少遍想出門才被準許,還要和人串班才跑出的縣衙給大夥送消息。”


    “你們還編排我們幾家先一步種糧食,我們要是真自私,先可著自家挑地種菜好不好呢。回頭裝傻,你們也不會明白是咋回事兒。”


    還別說,不細分析還好,細數起來,左裏正的小兒媳真委屈上了。


    她家偷種荒地,一直偷種的好好的。


    這回妥了,上麵一個允許大家都放荒,怕人尋荒地時會發現,這次是實打實先自爆了不少地。那以後還怎麽偷著種啊?


    雖然依舊瞞報了一大半,隻將那容易找到的暴露出來。


    左家同樣也是。留了些沒暴露的位置。


    倒是像石九嫂子和張瞎子這種情況的,還是稍稍膽子小了些,一聽各村裏正要先劃拉出有哪些荒地再分配抓鬮就害怕了,急忙坦白從寬。


    話題就此拐了彎兒。


    鄉親們紛紛誇獎左裏正家和左撇子一家的仁義。


    咱不能給點兒東西表示表示,還不能說句熱乎話嗎?


    好些村民心裏明白,秀花剛剛那句氣話恐怕也不是假話,可能左家人真就在失望時想過,往後知道什麽好事,都不再多嘴,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以免不落好。


    那可不成。現在能從外麵聽到各種消息的,左家是獨一份。人家府城和縣城都有鋪子,那是會常進城的,所以咱大夥確實不該讓人家心寒。


    這不嘛,當左撇子一邊謙虛地說:“哎呀,都是一個村住著,伸手能幫忙就幫忙,有啥可謝謝的,老哥快別臊我”,一邊提出二柱子和六子要參與到遊寒村抓鬮份額裏時,村民全都說,“應該的,房子在這呢。”


    甚至還有人提出:“要不,你家和裏正爺家先挑地吧,你們別抓鬮,我們同意。先可著你們兩家來。”


    左撇子連連擺手:“別那樣,不搞特殊。我老嶽母剛才也是氣著了,才和大夥七年穀八年糠的細說。我倒想和大夥一起,正好讓我大外孫女試試手氣。多新鮮呐,咱們還從沒抓過鬮。”


    說著,推了推腿邊的甜水,左撇子一臉笑容。


    甜水卻揪住白玉蘭的衣角不放,在仰臉問道:“姥姥,還真讓我抓鬮啊?要不讓弟弟妹妹抓吧。”


    “俺們甜水真是位好姐姐。隻是弟弟妹妹太小,他倆小胖手一伸,該抓亂套了。”


    甜水這才實話實說:“可是我緊張呐。”


    “你緊張個啥勁兒。”


    甜水努了努嘴,這可是關乎七家荒地的命運,要是抓遠了,姥姥姥爺要走出好遠種地,回頭收白菜蘿卜更是費勁,她心疼家人們。


    “我這不是怕嘛,一般當老大的,運氣都不咋太好。”


    白玉蘭奇了怪,小豆是聽笑了,摸著外甥女腦袋瓜:“你聽誰說的這話?”


    甜水的思維邏輯還是很強的,“還用聽嗎?你看咱村還有我太爺爺那個村裏,凡是家裏的長女長孫女,通常命都不咋好。你們發現沒有?在家裏幹最多的活,要帶弟弟妹妹,弟弟妹妹調皮搗蛋,老大還要挨說,搞不好跟著挨胖揍。吃東西也要謙讓,因為誰讓是老大,過後還嫁的條件最不咋地。沒有一個當大姐的比下麵嫁的好。”


    這給小豆笑的,喊左小稻:“大姐,你閨女了不得啦,個小人精,才五歲就知道嫁人了。”


    不等小稻答話,小豆就說甜水:“你娘就是老大,你娘嫁的不好嗎?想清楚再回答,看你爹回頭揍你。再著,大外甥女啊,你放心,不用你帶弟弟妹妹,吃東西也不用你謙讓,啊?”


    甜水大鬆了口氣。


    最近學堂放了耕種假。夫子都回去忙種地了。


    她除了念書喂雞,還有了空閑能和村裏小孩兒一邊放豬一邊玩,村裏小姐姐總提醒她有了弟弟妹妹,她的苦日子要來了。搞得她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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