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昶手中有著一張傷亡報表,這張報表的最下方還附帶了一個以‘兩小時’為時間單位的曲線圖。


    從這張曆時‘兩天’的作戰損失圖表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遠征軍最密集的傷亡時間段在第一天落日前的兩個小時,和第二天戰火重新開啟的那兩個小時裏。


    這四個小時讓他部付出了迄今為止一半的傷亡,一共打了三場肉搏戰,西班牙人七次進攻五次攻到了陣地的三十米範圍,三次熬過了手榴彈的洗禮衝上了陣地。


    如果他們一直保持這個強度和烈度,潘昶已經完蛋了。


    但很明顯,西班牙人沒有這個勇氣,至少眼前的這支軍隊沒有這樣的勇氣。今天的戰鬥,熬過了最初兩個小時的激烈搏殺後,軍隊的傷亡比例就持續走低,到了落日時分,對麵也沒有鼓起昨天那般的勇氣。今天遠征軍的傷亡幾乎跟昨日持平,那也是因為頭兩個小時的傷亡人數比昨天傍晚的高峰期還要高。如果不是這樣的血拚,今天的戰損統計是絕對沒有昨天昨天高的。


    這樣的情況在潘昶看來,那就是一個絕好的消息。是西班牙人的士氣、意誌以及最終的戰鬥力在逐漸下降的表現。可能到了明天,傷亡數字就會有一個大大的下降,這兩日的殘酷已經足夠眼前的這支軍隊耗去自己的血氣之勇。


    這些就是挫敵鋒芒了!


    當西班牙人的士氣、鬥誌消退的時候,他們的疲憊就該升上來了。


    畢竟在此之前他們跨越了那麽長的距離,隻是因為有‘戰爭’激勵著他們,與遠征軍有著密切聯係的墨西哥走私商可是傳來了西班牙軍隊的‘獎賞’——戰爭勝利後士兵們可以盡情的享受戰爭的‘福利’。之前的西班牙人不是不累,而是見到了利益,又被西班牙官方灌輸了一大堆他們能很輕易的就能贏得戰爭的話,因為他們有十萬人,他們的數量遠遠多過自己的敵人,從而刺激的精神煥發,鬥誌昂揚,腦子裏隻想著擊敗遠征軍,然後掠奪自己看得到的一切財富。能夠在奪取大筆財富的同時成為英雄,這讓出擊的西班牙殖民軍擁有著一定的士氣。


    擊敗這個讓西班牙一次次品嚐到失敗的苦澀的東方帝國的軍隊。在墨西哥殖民政府的宣傳中,這完全就是一場可以媲美‘納瓦斯-德托洛薩戰役’的偉大勝利。


    ——納瓦斯-德托洛薩戰役是西曆1212年西班牙卡斯蒂利亞王國對戰摩爾人的決定性戰役,是綠教徒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統治由盛轉衰的命運之戰。


    在諸多的激勵之下,精神力量壓過了體能的疲勞,激發了西班牙人的銳氣和精氣神。


    可現在,持續進攻的不克,大量士兵的傷亡。飛快的消磨著這支軍隊的精神力量。當這股精氣神徹底消磨完的時候,後遺症可就不可避免的爆發了。這可是很嚴重的反噬,現實與理想的劇烈反差可以直接摧毀一支軍隊的鬥誌,這種精神的鬆懈、挫敗、懊惱,鬥誌喪失下引發的身體疲勞,可是很嚴重的噩耗。


    這就像人獨自在沙漠之中跋涉,他用盡了最後一滴水,疲憊欲死,而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一個綠洲出現放在了十裏地之外,那人就鼓起最後的體力去奔跑,跑到了跟前卻發現綠洲隻是自己的幻覺,那瞬間帶來的崩潰感,能讓人徹底失去求生的欲望。


    潘昶就等著西班牙人什麽時候癱倒了。他不覺得這個時間會有多長。而那個時候,就是隱藏在暗中的主力部隊反擊的時候。


    董威臉上全是笑。他正帶著一支小股騎兵在戰場外圍打轉,吸引一個西班牙人的注意力,同時也盡可能的封鎖西班牙人對主力部隊隱蔽處的偵查,減少主力暴漏的可能。


    再說了,大批的西班牙軍隊殺到索爾頓盆地,殺到了遠征軍控製的邊緣地帶,遠征軍如果一丁點反應也沒有,這是不正常的。西路軍對他們再大的壓力也不可能讓中國遠征軍徹底被牽製。所以董威帶著兩個營的騎兵來了,這當中一個營是正規騎兵,另一個營是多番拚湊的。


    他也明顯的觀測到了西班牙軍隊士氣的下挫,雖然董威沒有潘昶那麽精細的統計,但他也感覺的出。再沒有比士氣低落的步兵更對騎兵的胃口了。他盼盼望自己能找到一個機會,能夠在大反擊之前就先一步摘下一朵紅花,否則大反擊發起之時,他就很難再有出彩的表現了。


    董威帶著部隊從北麵繞回來,手下的馬匹跑死了不知多少,若非之前從北美土著手中換得了一些馬,同時他們自己也撲捉了不少馬匹,這些馬都是歐洲馬匹的後代,稍加馴化就能使用,比大部分進入了人的口腹的野牛好擺弄多了。不然董威的騎兵旅到現在能否恢複到六個正規營的建製,他是一點都沒把握。


    董威現在很篤定了這一仗能打勝。西班牙人士氣下挫的太快了,這才打兩天啊,他們就露出了打不動的苗頭來。這一戰在董威心中的把握已經是十八九穩了。


    所以第三天是個關鍵。西班牙人很可能會發起最後一次瘋狂,董威可不相信西班牙殖民軍中的那些將軍能看不出他們手下隊伍的真實狀況。


    而潘昶也是這麽想的。


    但讓潘昶意想不到的是,西班牙人第三天一開始時那氣勢洶洶的轟擊和排山大海的攻勢,是那樣的脆弱。炮擊半個小時,步兵進攻二十分鍾。幾千名西班牙殖民軍倒下了百十具屍體就狼狽的奔逃回去。這一幕可能連西班牙人自己都意想不到。


    西班牙人的總指揮——陸軍中將阿爾瓦雷茲幾乎氣的要吐血了。這還是一支軍隊嗎?還是自己印象中的那支士氣高昂的軍隊嗎?他們竟然這樣的……,丟人~~!


    “混蛋,混蛋。這群雜種,卑該死的雜種——”


    阿爾瓦雷茲如同被捅了菊花一樣,對著倉皇逃回的敗兵氣的破口大罵,但卻沒法扭轉局麵。這一刻他心裏別提是多麽懊悔發起的這場進攻啊。他應該調換進攻部隊,用剛剛到來的生力軍代替之前被打的很慘的軍隊。


    然而時間是不會倒退的。


    西班牙殖民軍迅速調整了進攻部隊,然而效果還是很不理想。等到下午時候,遠征軍的大部隊出現在了戰場十裏外的時候,接到消息的陸軍中將阿爾瓦雷茲先是大吃一驚,然後臉色就有些難堪。


    “命令部隊撤出戰鬥。”阿爾瓦雷茲迅速下達了一連串的調兵遣將的命令,他的反應很快。“希望能夠在中國人來到前完成軍事布置。”阿爾瓦雷茲心裏念叨著‘上帝保佑’,手指在胸前畫著十字架。他希望自己真的能唬住中國人,然後兩邊不爆發真正的大戰。


    阿爾瓦雷茲很清楚事態對於自己的不利。


    他手中的這支軍隊鬥誌正在下挫,而他對麵的中國軍隊,肯定是鬥誌昂揚。即使對方的人數很可能與己方差距巨大,阿爾瓦雷茲也不認為自己能真的戰勝對手,甚至他覺得都不可能兩敗俱傷。


    而要是他被擊敗了,那對於這場戰爭的影響力都會是無比巨大的。


    對於東路軍來說,最好的做法就是牽製住對麵的敵軍主力,為西路軍創造有利的條件。


    中國人手中兵力有限,他們的主力如果被牽製住索爾頓盆地,那麽他們的老巢就空虛了。西路軍可以輕鬆的奪取中國人這兩年來在西海岸的全部成果,這絕不是中國人可以接受的,所以他們更迫切決戰,他們家沒有時間在這裏對峙下去。


    而敵人所渴望的,恰恰是自己要堅決避免的。


    阿爾瓦雷茲也是一個老練的將軍,他的大腦飛快的捋清了整個思路,然後選擇了一個最穩當的策略。


    ……


    “把炮兵陣地前移到這三個位置,向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裏,這四個地點進行炮擊。”


    “突擊部隊做好準備。火箭部隊主意配合,炮擊開始後十五分鍾,步兵進行出擊。”


    “騎兵主意掩護好火箭部隊。”


    “命令炮兵掌控好節奏,步炮協同配合。”


    作為前線總指揮的高元厚一道接著一道的下發命令。整個遠征軍主力,一萬七八千人的步騎炮兵,迅速依照他的命令進行著布置和調整。最後他又專門下令給了派遣軍,“告訴他們,此戰中隻要立功。我一定上報皇帝。”


    意思是什麽,不問也知道。


    皇帝在這方麵的信譽是很好地。在立功受賞這方麵,這些年裏做的都相當公允。


    而派遣軍部隊本身就士氣高漲,高元厚【遠征軍副帥】就見到派遣軍的陣列,先是一陣波動,接著就是一股冷冽的殺氣升起。


    軍隊與軍隊之間的氣勢是真的不相同的。


    阿爾瓦雷茲舉著望遠鏡的手顫抖了。他看到了遠征軍士兵,在猛烈的炮擊聲中奮勇突進的中國遠征軍士兵與他手下的這支軍隊真的大相徑庭。他們的英勇絕不是依靠著中國炮兵的眾多,在密集的炮彈向西班牙人更深處延伸的時候,那氣勢滔天的鬥誌和勇氣才是他們奮勇突進的根本。


    阿爾瓦雷茲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打算可能要落空了。


    中國人果然很急切,他們的反擊戰很迅猛,在第一次進攻中就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事。而他現在所能祈禱的就是,自己倉促中組織的防線千萬別被一捅就破。


    黑色的火炮的炮口噴射出耀眼的火光,還有一縷縷的白煙,一顆顆鐵彈、開花彈劃出長長的彎弧,落到敵人的陣地上。接著,悶雷般的炮聲滾過天際,仿佛夏天的雷陣雨來臨,隆隆不絕。


    一條條白色的、灰黑色的煙跡布滿了整個天空,炮聲猶如雷神的座駕劃破長空,神馬的四蹄在虛空中碾壓而過,大地轟鳴,天地回響,無止無休。


    高元厚緊緊地抿著嘴,這是他最好的機會,在國內戰爭結束之後,還能收獲真正的大功勞,僅有眼下的北美了。他能不能讓自己的軍銜再進一步,就看眼前的這一仗了。


    贏了,他就能是大將軍;不然他就隻能在上將軍的位置上把屁股坐穿。


    高元厚耳朵裏嗡鳴不已,有那麽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呼吸被一隻大手死死的攥住,自己都要窒息了。


    這可是他第一次指揮大軍對戰擁有著如此猛烈的炮火的敵人,在當初的中國戰場,滿清倒也組織了幾次百門大炮配置的大戰,可他都沒有趕上。後來的對俄戰爭,高元厚也沒能參加,所以他雖然是上將軍銜【在將軍之上,位比中將;大將軍是上將,然後再往上就是元帥】,可是真正拿得出手的戰功真心不多。這一次交手如此強敵,高元厚在戰前再算足了優勢,也是緊張的。


    最初的強烈刺激稍稍減輕了一點,他的頭腦開始重新運作起來,很快,他發現,西班牙人的的炮擊效果並不好。


    炮手是這個時代戰爭中很具有技術含量的兵種,它不是火槍兵,火槍手老兵和新兵之間的差距雖大,可還沒有形成質的差距。炮兵卻不一樣。新手和老手之間隔著一條絕對的天塹。


    經驗豐富的老炮手可以把炮彈的落點控製在一百米範圍,他們可以根據目標的距離,有效的增減火藥的份量,還能及時更換實心彈、開花彈、霰彈等等。


    而新手呢?緊張之下的他們甚至會給一發炮彈塞上兩倍的火藥,對著一裏地外的敵人打霰彈。


    這就是老炮手和新炮手的差距。而悲催的是,西班牙人的炮手絕大部分都是新炮手。


    而遠征軍的炮兵卻絕對的是富有經驗的老兵。


    西班牙的大炮已經有多門被己方火力所摧毀,雖然不多,可這明顯的影響著西班牙炮手的心理。緊張之下的他們,表現就更是水準了。


    一顆顆炮彈從遠征軍出擊部隊的頭頂飛過,或是遠遠地偏開。這讓先頭出擊部隊減少了不少傷亡。


    西班牙炮兵的目標是兩軍之間的中間線,遠征軍進攻,那麽中間這一段就是炮火截擊的最合適地點,隻不過遠征軍的炮兵不斷地向前提位,炮戰開始後,他們的炮彈都能打到對麵的步兵陣地,自然也能打到步兵陣地前方的炮兵陣地,這個間距已經很短很短了。


    這個時代的加農炮彈道低平,想要打的更遠一些就得往上抬升射角,以獲得更大射程,但如此一來,準頭就毫無保證。


    所以雙邊的炮兵都是準頭不足數量湊,力求給對方帶來更大的打擊。這種情況下,老兵和新兵的影響真的很大很大。


    列隊整齊的步兵線從西班牙人的步兵陣地從衝出,一個個前出的列兵在炮兵陣地前方,用手中的來複槍緊張的尋找著目標——前凸的火箭小組。


    兩邊的開胃菜都上過了,正餐來臨了。


    密集而整齊的排槍響起,火箭彈的爆響夾雜在其中,鬥誌不高的西班牙人跟一張薄紙一樣被進攻部隊輕易的通透。


    不過西班牙人很多。


    “讓左翼部隊立刻發起反擊。進攻中國突擊部隊的側後。”阿爾瓦雷茲進行著努力。


    甚至他還讓騎兵部隊做好反衝的準備。


    但是西班牙人能夠抵擋遠征軍蓄謀已久的反擊嗎?


    “弟兄們,跟我衝啊——”出擊部隊的戰鬥意誌頑強的像一塊鋼鐵。禁衛軍出身的他們,不怕犧牲。


    槍炮聲不能讓他們恐懼,當急迫了當頭的西班牙殖民軍後,他們又頂著從側麵兜來的西班牙兵線的打擊,在火箭部隊和炮兵的配合下插入了敵人當中。


    “噗嗤……”


    刺刀插入胸膛的聲音也沒能讓他們產生一絲的害怕。他們的命就是朝廷的,死了後家人也會被朝廷照顧好,死亡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怕就不要來參加軍隊啊。


    一支支西班牙殖民軍被添油一樣加入了戰場,兩邊的炮兵都停了下來。


    西班牙殖民軍vs陳漢遠征軍。


    殘酷的白刃戰不可避免的到來了。可自己手下的部隊受的起殘酷的白刃戰嗎?阿爾瓦雷茲手中還握著一支騎兵部隊和大批的預備隊,心裏頭卻一點譜都沒有。


    雪亮的刺刀就是沒有陽光照射也一樣的耀眼,犀利的刺刀在炙熱的天氣裏一樣閃爍著令人膽寒的白芒。遠征軍沒人懼怕拚刺刀,這個殘酷的代名詞更能讓他們熱血沸騰!


    一個西班牙士兵用堅硬的槍托把迎麵而來的一個遠征軍戰士的臉砸得稀爛,另一個遠征軍士兵斜次裏衝出來,借著前衝的力量,白亮的刺刀輕鬆穿透了他的身體。


    一個遠征軍戰士被一個虎背熊腰的西班牙人一刀捅穿了身子,那名西班牙士兵是那麽的有力氣,刺刀直接將遠征軍戰士的屍體挑了起來,然後一顆從手銃裏飛出的鉛彈奪走了這個強大的戰士的生命,接著一刀寒光吻過了那個倒斃的西班牙人。鮮血噴湧中,整個腦袋被一刀砍了下。


    一個往後逃去的西班牙士兵被一具屍體絆倒,身後的遠征軍士兵衝上來狠狠地一刀吃穿了他的後背,刺刀將他牢牢地釘在地上。西班牙士兵士兵長長的慘呼聲,淒厲,淒慘……


    “殺啊……”


    “衝啊……”


    一支支的遠征軍衝進了西班牙人的戰線,並且迅速向縱深、向左右翼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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