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對修真者來說,百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青雲派眾人在匆匆流去的歲月裏修煉著。


    有人突破瓶頸失敗,沮喪無比;有人十年功不如旁人二三載,卻依然默默堅持;也有人終其一生沒能再進一步,最終含恨坐化。


    不過這些人裏,不包括梨小呆與清然,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天之驕子。


    梨小呆並不如眾人所想的那樣年過半百便垂垂老矣,過去了百年,她還是如同雙十之年,一如既往美得讓人屏息。


    原來當初梨落南時常給梨小呆探測體內狀況,嚐試恢複梨小呆的神智,卻在梨小呆十五歲的時候,發現梨小呆丹田內有著修真者才有的漩渦,這一發現讓梨落南夫婦又看到了希望,可惜梨小呆隻是不修煉也增加修為,並沒有因此而恢複神智。


    這百年的時間,從未修煉過的梨小呆卻有了築基初期的修為,讓一眾刻苦修煉卻無法進階的人妒從心生。沒人知道這是什麽原因,梨落南和葉妙音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何,但是他們很滿足,隻要梨小呆能開開心心活著就好。


    而清然背負著青雲派眾人的殷切期望,勤勤懇懇打坐修煉,終於在八十歲的時候結成了金丹。一時風頭無兩,成為青牛洲金丹修為裏最年輕的修真者,在青牛洲足以笑傲一方。


    青雲派眾人以清然為傲,在外行走隻要報上青雲派的名號,就會莫名高人一等的感覺。就連青雲派的外門灑掃弟子,出門在外都能得到一定的禮遇,因為修真界以強者為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祖宗。


    名聲傳出去之後越來越多的散修投靠青雲派,青雲派的門徒與日俱增,隱隱要成為青牛洲最大的修真門派,仿佛青雲派真的要崛起了。


    青雲派的山門還是如百年前一樣,清淨幽然,帶著幾分仙氣。


    前些日剛拜入山門的灑掃弟子小六,正認認真真打掃著青雲派山門前的石階,過幾天青雲派要邀請青牛洲各門派前來參加大比,得打掃幹淨,讓青雲派長臉,小六自己也長臉。


    突然!天空傳來一聲巨響,把小六嚇得一個哆嗦,手裏掃帚都掉在了地上。他回身往發生響動的地方看去,卻一片平靜,沒有絲毫異常。


    小六頓了頓,彎腰撿起掃帚,打算繼續打掃,心裏卻老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掃了幾下,他才反應過來,好像今天整個青雲山都特別靜,靜得可怕,以往清脆的鳥鳴都不見了蹤影。


    小六自嘲笑了笑,自己真膽小,鳥雀不也是要休息的嘛!還得多多鍛煉,他可是要變成像清然大師兄那樣的強者的,這麽膽小可不行。


    小六臉上自嘲的笑意還沒有褪下,一道彩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來,小六完全來不及反應便被透胸而過。


    彩光兜了一圈,回到半空一個白須老者手裏。而小六胸膛留下一個碗大的窟窿,心髒已不見蹤影,窟窿的肉壁光滑,沒流下一滴血,胸前缺了的那坨肉硬生生被融化蒸發,沒有一絲殘留。


    小六眼中的生機迅速消散,維持著自嘲的笑意,睜圓了眼睛,神色怪異而扭曲,倒地不起,他的修真生涯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越來越多的修真者來到白須老者身後,聚集在青雲派山門前,修為最低的都是是築基中期修為,修為最高的儼然已經到了金丹後期。


    這陣容可謂是空前絕後的盛大,仿佛整個青牛洲修為排的上號的修真者都聚集在了此地。


    一行修真者一路推進,路上穿著青雲派道袍的人無一幸免,都是一個照麵就被轟殺成渣,不一會兒幽靜的青雲山便成了煉獄。


    這些人肆無忌憚收割生命的舉動,終於引起了內門的注意,掌門梨落南領著一眾長老騰空而起,暫時製止了眾修真者的動作。


    梨落南在二十年前已經突破築基後期,結成了金丹,自然有了發言的資格。他看著地上外門弟子的屍首,麵色鐵青,“不知眾道友為何攻上我青雲派山門?又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屠殺我青雲派門徒?”


    剛剛轟殺小六的那個白須老者上前,語重心長道:“梨落道友,聽聞你山門藏有上古神器,卻不願拿出讓我等同道共同進步,這可是大大的不對。為了我們青牛洲能在滄瀾有一席之地,有此好物自當貢獻出來。”


    白須老者是長相門太上長老,一身修為至金丹後期,算是一眾修真者的領頭羊,眾人以他馬首,都等著看梨落南如何應答。


    白須老者一席話說的大義凜然,若是梨落南乖乖交出神器便罷,如若不然,就是異類,自私,他們可以借著為大眾的名義,屠盡青雲派滿門,找出神器。


    梨落南冷笑一聲,“看來眾道友是硬要聽信旁人妖言了,我已經說過,我青雲派沒有什麽上古神器,若是有那東西,還能讓你們在我青雲派如此放肆嗎?”


    當他青雲派的人都是傻子不成?修真界從來奉行弱肉強食,居然想以此來說服他。別說他們沒有上古神器,就是有,也不可能憑他幾句話就乖乖交出去。


    同時梨落南與在場長老也疑惑,他們在青雲山紮根幾千年,卻不知道自己山門裏有上古神器。不知何時開始,外麵就流傳青雲派有上古神器,而這些人也愚昧的聽信流言,氣勢洶洶前來討要。


    其實也不怪眾人如此癲狂,實在是因為神器是存在於傳說裏的東西,就剛剛那個白須老者,金丹後期修為,窮極一生手裏也隻有一件自製的下品法寶而已。


    修真者武器分上中下三品,最低等的是法器,隨便一點威力的東西便可以稱得上法器,隻是品質有差而已。往上是法寶,必須金丹修為才能煉製,因著資源短缺,許多金丹修為的修真者都隻是能擁有一把中品或上品的法器,法寶隻是見過而已。


    神器遠遠駕臨法寶之上,更遑論是上古神器,足以讓許多人失去理智,為之癲狂。


    見梨落南不妥協,眾人開始列舉青雲山有著神器的證據,言之鑿鑿,有理有據,梨落南都要開始相信自己真的有神器了,然而並沒有什麽用,他們真不知道什麽神器。


    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既然梨落老賊不願交出神器,我等隻有自己去找了!”一道法力打出,又轟殺了青雲派的一個弟子。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被人當麵斬殺了門中弟子,脾氣暴躁的青雲派長老已經捏起法訣,迎了過去。


    雖不知道是誰先挑起戰端,但是他們已經被神器的誘惑迷暈了眼,見有人攻過來,便理起法器戰在一起。一時天空五顏六色的法器飛舞,屍首的碎片掉落,一聲聲哀嚎響起。


    人人大亂戰之時,一個長得十分妖嬈的女子冷眼旁觀,時不時揮手滅掉一人。女子仿佛媚骨天成,哪怕冷臉相對,也有心智薄弱之輩眼中失了清明。


    這時下方洞府大門打開,從中飄出一人,一身白衣,玉樹臨風,仿佛他就是仙,不沾一絲煙火氣息,眼裏卻帶著一絲絲渾然天成的倨傲。


    白衣人就是青雲派的驕傲,首席大弟子清然。他一頭黑發迎風飛舞,幾個法術丟出,給自己開了一條路。


    清然徑直來到妖嬈女子身前,冷下了臉,眼裏帶著失望,“是你吧?是你慫恿這些人前來生事,你接近我,對我示好,也是為此目的?”


    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對,都是我,不過你不開竅,居然要瞞著我神器所在,我不得不費勁一點,煽動這些愚蠢的人來開路。”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旁人不問青紅皂白斬殺門人,清然也不再多話,抬掌攻向女子。清然以為女子會是自己的道侶,兩人都是天靈根,同樣長得驚為天人,最後別人隻是利用他而已,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神器。


    清然越戰越心驚,女子絕對不是金丹初期的修為,法力比他深厚,對戰手段也明顯比他嫻熟。


    隨著隕落之人越來越多,戰勢便也顯露出誰強誰弱,青雲派明顯落了下風。


    此次攻上山門的都是其餘門派中的精英,而青雲派除了少數幾個弟子拿得出手,旁的全是練氣期門徒,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到最後就變成了摧枯拉朽的單方麵虐殺,一個又一個的弟子被殺,眼看敗勢已定,梨落南對著清然吼道:“然兒,帶著安兒走!”


    清然猶豫了一下,梨落南複又吼道:“然兒!快走!不用管我們,快帶安兒走,複興青雲派,回來給我們報仇!”


    清然一咬牙,欲擺脫妖嬈女子,去下方帶著梨小呆離開,女子卻不讓他如願,如附骨之蛆,緊緊糾纏。


    清然隻知道修煉,實戰並無許多經驗,心一急,方寸一亂就亂了章法。


    就在這時掌門夫人葉妙音加入了清然的戰團,一邊進攻一邊急急道:“然兒,這裏有我,你快去帶著安兒走。”


    清然看了看葉妙音,彼時古靈精怪的師娘,此時一臉沉重,發髻散亂。清然心中淒然,他方才還是是人人敬仰的大師兄,此時卻不得不狼狽逃竄。


    清然抽身離開,朝下方有些不知所措的梨小呆飛身而去。


    梨小呆想加入戰團,奈何空有修為不會任何法術,清然來到梨小呆身旁,拉住梨小呆的手,“走!”梨小呆隻能跌跌撞撞,茫然由著清然帶她朝前走。


    長相門那個修為最高的白須老者,見清然與梨小呆要走,立刻想上前阻止,因為有可能神器就在清然這個大弟子或梨小呆這個掌門之女身上。


    和其對戰的梨落南看出白須老者的意圖,拚命攔住白須老者的去路,奈何實力相差太大,他已經筋脈俱損,力不從心了。


    梨落南深深看了遠處的葉妙音一眼,慘然一笑,捏起了一個法訣。白須老者看到梨落南的舉動,立刻抽身猛退,急促道:“大家快退,他要自爆金丹!”


    白須老者話音未落,梨落南便發出刺眼的金光,轟隆隆一聲巨響,挨邊的人無一幸免,全都與梨落南一同化為了飛灰。


    梨小呆與清然自然聽到了這震天的響動,清然回頭看著地上那個巨坑,方才他師父梨落南站在那裏。清然還沒有從梨落南隕落的震驚裏回神,遠處的葉妙音發出淒然的叫聲,“落南!”


    隨後又是一聲巨響,金光散開,葉妙音與她周圍的人已經不複存在,除了那個妖嬈女子。


    白須老者本命法寶擋住了梨落南自爆的威力,卻失了靈性,掉落在地成了廢鐵。白須老者麵色灰白,吐出一口鮮血,“神器在那兩個小輩身上,不能放過他們!”


    梨落南與葉妙音寧願自爆也要讓清然與梨小呆離開,更加堅定了他們的想法。


    剩下的人瘋了一般圍堵清然與梨小呆,最終整個青雲派隻剩下梨小呆與清然兩個活口,她們逃至後山斷腸崖已無去路,下麵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倒是可以禦器飛行,隻是此時騰空而起相當於變成了明晃晃的活靶子,何況清然還帶著不會法術的梨小呆。


    清然轉身看著身後的一眾瘋狂的修真者,好像還在夢裏,他無法接受疼愛自己的師父師娘雙雙隕落,活蹦亂跳的師兄妹們橫屍眼前,自己的家,青雲派……已經不複存在。


    妖嬈女子被葉妙音的自爆弄得有些灰頭土臉,陰沉著臉逼問清然與梨小呆神器的下落。


    隻是清然真的不知道什麽神器,而梨小呆已經被血染的青雲山嚇得有些懵,睜圓了眼睛看著一眾修真者,緊緊抓著清然的手臂。


    幾番下來,女子失了耐心,從儲物袋攝出一圓盤,一道法訣打在其上,臉色越發陰沉,“神器不在他們身上,殺了他們。”妖嬈女子執起法器,朝清然打去,打算殺了他們再回青雲山找神器。


    清然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纖細的身影攔在了清然身前,那是梨小呆。


    攻擊毫無水分,實實在在的轟在了梨小呆身上。梨小呆身體頓在清然身前,仿佛時間已經停止,半晌才踉蹌轉身看著清然,臉上帶著笑意,張口想說話卻吐出一大口鮮血。


    清然覺得那血紅十分刺眼,他突然很害怕,害怕梨小呆就此消失,如同師父師娘一樣……害怕再也看不到,看不到那個近百年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叫著清然哥哥的梨小呆。


    清然瘋了,血紅著眼,不要命的打法殺了對麵好幾個金丹長老,最終與梨小呆雙雙被擊落斷腸崖。


    一幹人望了望深不見底的崖底,回身去橫屍遍野的青雲山翻找神器。


    斷腸崖底,帶著灰白的濃霧彌漫,猶如實質,阻擋了三尺外的視線。清然摟著梨小呆,兩人彼時幹淨整潔的道袍已經殘破,發髻十分散亂,顯得狼狽不堪。


    他們都身受重傷,回天乏術,命不久矣。


    梨小呆口中鮮血不斷湧出,卻緊緊抓著清然的衣襟,嘴角一直上揚,一如她這麽多年對著清然的笑。


    “清然哥哥,小……小呆這次,再也不會煩你了,我知……知道,知道清然哥哥不喜歡,不喜歡我跟著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麽了,就想跟著清然哥哥。”


    斷斷續續一席話說完,梨小呆氣喘得厲害,口中複又吐出鮮血,染紅了清然純白的衣袍,臉上的笑意卻一直不減。


    清然覺得眼眶酸澀,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小呆你別說話,清然哥哥以後都不嫌你,真的,隻要你喜歡,你想跟多久跟多久,一直,一直都跟著。”


    梨小呆緊緊的看著清然的臉,仿佛怎麽也看不夠,抓著清然衣襟的手漸漸沒了力氣,卻又張了張口:“娘說……說,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還想說些什麽,可已經力不從心,梨小呆的手徹底鬆了下來。


    清然看著梨小呆閉上了雙眼,阻斷了那眼裏蝕骨的眷戀。眼裏的淚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從清然的臉頰滑落,一滴滴落在了梨小呆失了生氣、蒼白如紙的臉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嗎?


    清然覺得胸口很疼,身上所有的傷口都不及胸口的疼,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梨小呆緊緊摟入懷裏,頭慢慢垂了下去,閉上了那彼時清冽的鳳眸。


    在清然隕落之後,旁邊白茫茫的濃霧裏,發出一道刺眼的強光,慢慢把清然吞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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