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猝死獄中。


    華嫵接到這個消息時並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來親口告訴她消息的這個人。


    方黎。


    “你真的覺得幽微會這麽善罷甘休?”


    堪稱刻薄的語氣……華嫵定睛細看了看,確實是她那便宜小師兄無誤。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華嫵自顧自地挨個驗過新調配出來的香粉,對這個簡直有些失了風度的方神棍不予理睬。


    方黎閉上眼頓了片刻,似乎是在壓下心頭的怒氣。


    他有什麽好生氣的?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方黎的語速略略有些急促,不知道是因為剛才急匆匆趕來還是因為心情激蕩。


    “能在死牢中進出自如的又有幾個人?如果不是皇帝不打算現在就和華家翻臉,結黨的罪名恐怕現在就已經扣在了華家的頭上。”


    “證據。”華嫵看了看手背上的顏色,“沒有證據的事情拿來說,見風就是浪在我這可走不通。”


    嗯,今年的雨水不錯,花瓣色澤也豔麗,胭脂色澤才會正。


    “證據?”方黎反倒不著急了,“西廠做事,本身就是證據。”


    華嫵看起來專心致誌在香粉上,實質始終注意著方黎所說的話。


    的確,鴆殺這一招並不太高明,但她有充分的自信在林鳳舉的毒藥造詣下,那仵作查不出來半點痕跡。


    那麽,方黎這是在詐她?


    “你不用處處防著我,”方黎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在華嫵麵前,“看看這個。”


    華嫵瞳孔驟然緊縮。


    那分明是她那日給薛逸的那個小瓶子!


    “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個東西?”華嫵的手指動了動,卻在觸碰上瓶子的前一瞬收了回來。


    “在它見到幽微的前一刻,被我攔了下來。”方黎聳了聳肩,“現在相信我了?”


    華嫵絕不相信幽微沒有收到消息,那麽薛逸之所以把這個看似萬無一失的計劃留下這麽一個明顯的漏洞又是為了什麽?


    “這個瓶子其實可有可無,”華嫵定定看了瓶子半晌,確認這獨一無二的瓶子的確是她那在後宮裏給人安胎的林大神醫所有,這才緩緩道,“反正到了幽微的那個位置,說風就是雨,不會有人問為什麽。”


    “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罷了。”方黎淡淡道,“我既然能拿到你這裏來,那麽已經足夠說明我的誠意了。”


    的確,在華家和宋家公然對立的現在,方黎這一舉一旦泄露,那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結局。


    “你就這麽相信我不會把你供出去?”華嫵凝神看去,發現方黎這段時間似乎過的並不如意。


    向來雪白的長衫上沾上了點點黑灰……看起來,竟然像是剛剛逃荒回來。


    “能接下甄皇後身後事的女人,不會這麽點利弊都衡量不出來,”方黎隨手拉來凳子坐下,眉眼間的疲憊這才深深地顯露出來。


    他究竟去了哪裏?


    “扳倒幽微對華家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華嫵冷靜地指出,“宋家成為棄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比起扶持一個好大喜功又不知進退的外戚家族,還是單槍匹馬卻又身懷龍嗣的張貴人更符合幽微的心意,隻要過了這段時間……”


    “不,幽微和華家隻會不死不休。”方黎打斷了華嫵的話。


    “你說什麽?”華嫵微微皺眉。


    “你真的以為當年華宜走的時候很幹淨?”方黎反問,“他那麽簡在帝心,為什麽要急流勇退?”


    “定西華宜,從那種窮山惡水出來的人,怎麽會沒有名利心?”


    “他不是不想待下去,而是待不下去了。”


    “幽微和華……我父親,又有什麽利害衝突?”華嫵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換了個稱呼。


    “這我就不知道了,”方黎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忽然變成了冷笑,“幽微收養我的原因想必你也清楚,他怎麽會讓我接觸到這些?”


    看多了方黎白衣飄飄的神棍模樣,一時間變得如此世俗煙火,還真讓人不大習慣。(.)


    不過……從來都是仇恨讓人一夜成熟。


    “孟林在牢裏被殺也是他刻意放任,”方黎今日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絲毫沒有待價而沽的意思,完全一股腦把他所知的全部倒出來。


    這不對,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華嫵忽然回想起薛逸那日以她的名義從宮裏把林鳳舉給騙出來,雖然來去都是秘密行動,但安知這不是一場刻意安排針對華家的陰謀。


    孟林是華家的人,華家親手滅了他的口,華庭原本就還在培植人脈的階段,雖然是丟車保帥的做法,但的確相當令人寒心。


    假如薛逸和幽微勾結……她忽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方黎像一隻困獸,反複壓下了自己的情緒之後卻又一再地控製不住,他來來回回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終於下定決心一般轉身朝華嫵跪了下去。


    “小姐。”


    是小姐,不是華小姐,也不是嫵小姐,這是方黎對她的效忠。


    華嫵卻立時起身避開,壓根不受方黎這一拜。


    開玩笑,這人雖然當時是華夫人好意撥給她,想來在這之前也是受了重重考驗,結果還不是如此,身後一堆的幺蛾子,她的廟可不夠大,容不下這尊大佛。


    “隻要小姐能幫我一家複仇血恨,方黎萬死不辭!”


    方黎又是從哪知道她對他家當年的滅門慘案一清二楚?


    薛逸……不要讓我知道又是你。


    “你以為西廠就可信?”方黎幾乎有些紅了眼,“就是他讓人親手把這瓶子送去給的那老匹夫!”


    薛逸!


    華嫵終於壓製不住心中的冷笑,你就這麽兩麵三刀,恨不得華家和宋家鬥得死去活來?


    不,他壓根不是想看這場亂鬥,他是存心要致華家於死地!


    “你究竟這幾天看見了什麽?”華嫵忽然開口,“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方黎眼中泛起一絲希望,華嫵這才發現,他的眼眶裏全是血絲,甚至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我回了一趟涼州。”


    那是方家的祖宅。


    在此同一時間,華庭正在為薛逸慶功。


    “薛督主真是大忙人。”雖然和薛逸的會麵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但每次看到這個男人,都讓人有種凜然感。


    薛逸懶洋洋瞥了他一眼,似乎並沒有什麽談話的興趣。


    “我不過是給小阿嫵麵子,僅此一次。”


    “督主很喜歡家妹?”華庭強行壓下心中那抹古怪,麵上笑容不變。


    “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薛逸細細端詳著手中的酒杯,對華庭頗有些愛理不理。


    華宜,幸虧你死得早,教出來一個華庭已經這麽無趣,還好還剩了個小阿嫵。


    “這後麵的路,終究得你自己走下去。”薛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華庭有些微微變了臉色。


    不過就是個男寵,竟然膽大如此!可眼下卻還偏偏動不了他,等以後……


    “怎麽,不服氣?”西廠督主輕哼一聲,竟然起身就要走。


    “督主恐怕今日來想說的不隻這些吧。”華庭站直身後淡淡道。


    他雖然向來以溫文爾雅的麵具欺騙世人,但骨子裏的那股傲氣卻始終半點沒磨掉,反而越發淩厲了起來。


    “哦?”薛逸似乎挑起了幾分興趣。


    “薛督主的鴆殺最多拿來哄哄阿嫵,”提及華嫵,華庭冷硬的麵目線條稍微有一些柔化,“也就她才會相信西廠竟然會做善事。”


    薛逸冷眼旁觀,盡收眼底。


    是讓他繼續愚昧無知下去?,還是給他那所謂甜蜜的夢想中加點刺激的?


    隻是不知道當華庭知道自己原以為養的不過是隻撒嬌邀寵偶爾惹禍的小貓,結果卻是一頭收起尖牙利爪隨時準備致命一擊的豹後會有什麽感想?


    薛大督主絲毫不覺得碎人美夢毫無道德可言,他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就這麽看華嫵?”既然打定了主意,薛大督主終於主動開了尊口。


    “舍妹有何不妥?”華庭反問。


    薛逸打量華庭的眼神就像戲弄老鼠的貓,“你難道不知道,她可是繼承了前廢後甄綺的衣缽?”


    “這絕不可能!”華庭斷然否認。


    “不然,你怎麽解釋夏澤一去青州,林鳳舉就早已提前恭候?見死不救多大的名聲,眼下就這麽甘心在宮裏窩著?再說我那條沙獒,”薛逸頗有惋惜之意地搖了搖頭,“在我這拚了命好不容易成為七獒之一,原主人一揮揮手立馬就搖著尾巴跑回去了。”


    “再說戲夢……”


    “閉嘴!”華庭終於忍無可忍。


    這是他一直以來刻意強迫自己忽視的問題,眼下被薛逸一件件揭開來簡直就像一層層撕下鮮血淋漓的皮,連最後一層偽裝的平和表像都要揭破!


    “別小看了華夫人……現在或許應該稱之為你娘,”薛逸一副看好戲的口吻閑閑道,“她能千辛萬苦帶著你們避到青州,為什麽不能替小阿嫵成為甄綺的舊部?”


    “我會好好考慮。”這是華庭留給薛逸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準時送上=3=


    ……我今兒得到消息,有妹子又已經寫好了長評,默默內牛……這是暗示我要準備明天或者後天繼續雙更麽tvt


    薛督主什麽的,才不是那種乖乖做好事的人呢哼唧!


    上一章乃們都被他的外表忽悠了吧哈哈哈哈哈……(我一定會被臭雞蛋砸下去的黑犬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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