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叛軍占了上風,進京一路都不得安寧,再加上還有夏澤被華庭挾持這一檔子事,從進入京畿地區開始就層層盤查,華庭已經是戴罪之身,華嫵當然被連累也討不了好,薛大督主自然是光明磊落進了城,反倒是華庭和華嫵兩人被一邊一個塞進了夾層內,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被當成貨物一般完成了生平最苦逼進京之旅。


    在這種情況下,華嫵和薛逸一行終於返回了京城。


    柳寧回京後並沒有急於替華庭脫罪,反而是連宮都沒進就稱病在家,這一招大大出乎了朝臣們預料。


    千裏迢迢趕回京城難道為不就是見皇上一麵?這麽遠都帶傷堅持回來了,怎麽臨到了跟前反而撐不住?


    說這裏麵沒有蹊蹺,三歲幼兒都不信。


    三人在進京之後分道揚鑣,華府自然是不能回了,華嫵自然是跟著薛逸回了西廠,戲夢雖然消息靈通,但歸根到底還是缺乏有效武力震懾,她不出現在那對花沉反而好,若是當真引來了有心人注意,那完全等於上趕著送上門泄露身份。


    花沉固然不會在意,但她卻不能不為他考慮。


    華庭原本並不打算進京,而是直接繞一個大彎,返回五軍營。眼下京城裏全是戒嚴錦衣衛在來回巡查,他要是想做些什麽還當真不方便露麵。


    但薛逸卻阻止了他下一步行動,“還不如直接住到柳府。”


    華庭雖然一直對薛逸都心懷怨忿,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做出最有利選擇。


    華嫵看穿了他想法,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五軍營固然調動人馬方便,但在軍中日短,恐怕力量也有限,還不如直接住在柳寧府上,安全有了保障,見夏澤也能容易些。”


    華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對她話沒有反駁,薛逸則是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著二人。


    既然沒有表示異議,華庭被送去柳府也就成了板上釘釘之事,但答應得如此之爽快……這其中,似乎有什麽不對。


    這段時間薛逸不在京中,西廠群龍無首,若不是積威猶在,那些一朝翻身錦衣衛當真會騎到他們脖子上去!


    獒犬們都積了一肚子火,見到薛逸頓時個個搖著尾巴興高采烈地撲上來各種求報仇求安慰求虎摸……


    華嫵:“……”


    薛逸:“……他們平常不是這樣。”


    鬼才相信!


    薛逸回來消息並沒有瞞過幽微眼睛,西廠行事向來高調,有了薛逸撐腰獒犬,其囂張度和之前壓根不可同日而語。


    朝中諸臣原本都是對西廠肆意妄為多有怨言,但經過這段時間錦衣衛橫行之後他們才發現,相比被壓製得狠了一朝胡作非為錦衣衛,西廠獒犬遠遠有分寸得多。


    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平日裏慣來對薛逸各種看不順眼文官們終於對薛逸歸來有了隱隱期待。


    薛逸和柳寧向來不對盤,或許能以此逼出想置身事外柳帝師?


    夏澤雖然失了蹤,但這並不代表臣子們就能不上朝。


    這是薛逸回京以來第一次參加早朝,一路行來,文武百官神情各有不同,在前往光華殿路上,他看見了柳寧。[]


    柳寧是純臣,即便換了天子對他影響也並不甚大,身邊和以往一樣圍了不少人,赫然是那一個小群體主心骨。


    薛逸留神看了看,發現除了向來奉柳寧為首言官之外,竟然還有好幾個老臣,柳寧向來自詡清貴,以拉幫結派為恥。


    他瞳孔微微一縮……柳寧這麽公然展露力量,這是為了什麽?


    這是柳寧抱病以來第一次出現在人前,在有心人眼中,他選在和薛逸同一天複出,代表似乎是另一種暗示。


    夏澤,可能回不來了。


    如果不是如此,有什麽會讓這兩個重臣不惜同時出現甚至撕破了臉爭權奪利?


    不能不說,有時候雖然結果是對,但過程謬誤性往往會超出人想象。


    兩人擦肩而過時交換了一個幾不可查眼神,柳寧移開眼神,對一旁上來噓寒問暖同僚言辭溫和應酬,薛逸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過,身上滿滿都是或不懷好意或另有所圖目光,偏偏他似乎毫無所覺。


    這些年來薛逸就是背負著這樣目光喁喁前行?柳寧若有所思,但隨即就被周圍人話轉移了注意力。


    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薛督主。”


    薛逸才一邁進大殿,幽微那慣來帶著三分仙氣聲音就傳了過來,聽起來當真是與世無爭到了極致。可惜在先後經曆了方黎被卸磨殺驢,夏澤被軟禁,華庭被嫁禍等事後,沒人再相信這位大夏國師真如外表一般仙風道骨。


    “國師怎麽來了?”薛逸故意一副納罕之色,“難道今日不需侍奉神明?”


    他來並不算早,大殿內也有不少人先到了,夏澤不在,禮儀卻不可廢,眼下在殿內都是所謂國之棟梁,那些小魚小蝦還在殿外戰戰兢兢站著呢。


    “薛督主言重了,”幽微今日換上了代表品級官袍,聞言不過微微一笑,“國難當頭,神明也不會為了這些微末小事斤斤計較。”


    薛逸冷冷勾起唇角,“本督主剛從西北回來,卻聽說這華庭私自挾持皇上潛逃……可有此事?”


    “那是自然。”工部尚書項斌第一個站出來,他是兩朝老臣,平日裏向來以年長自居,動不動就擺資曆,“這板上釘釘事,難不成薛……督主還有什麽別意見?”


    薛逸分明看見他嘴型是個“逸”字,中途硬生生換成了督主,想來這些日子他不在京內,這些老鬼小鬼們另投了他主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四處興風作浪了。


    很好,非常好。


    “敢問項大人可曾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抑或又是有了切實證據?執掌西廠這麽多年,看也不過就是個證據。”


    “倘若都是按照項大人這般道聽途說就可定罪……”薛逸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那恐怕項大人您都來了西廠不知凡幾,項大人,說說可對?”


    薛逸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但卻一句句把項斌逼到了死角,工部老尚書漲得滿臉通紅,幾乎要按捺不住當場對這不敬老佞寵加以喝罵!


    不過就是一個靠著爬先皇床上位東西,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玩意!


    “……”項斌正要爆發,卻被薛逸截住了他話。


    薛大督主忽然又轉了話鋒,“不過話又說回來,項大人身為兩朝元老,勞苦功高,自然也不像是會信口開河之人,想來或許是受了什麽蒙蔽,這才在沒有證據情況下……咬住身為皇上寵臣華大人不放?”


    “還是說……項大人壓根就是賊喊捉賊?”


    薛逸這一席話說得冠冕堂皇,一旁柳寧卻險些壓不住自己嘴角。


    以前沒發現,這位西廠督主原來竟然是這麽個妙人兒,當場把這種自恃身份老東西堵回去不說,還給他扣上一個嫉妒華庭身負聖寵因而信口開河,外加心存不軌意圖謀反大名頭,可憐項斌一把年紀,直氣得胡子翹了幾翹,當場就要厥倒過去。


    “、……信口開河!”畢竟是文臣,又已經年邁,項斌羞憤交加之下捂著胸口之來得及罵出這一句就翻起了白眼,當場抽搐著倒了下去。


    “來人,傳太醫。”柳帝師向來是在這種時候維持場麵最佳人選,由他來指揮倒也一切都有條不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話頭剛好截住了幽微,國師涵養甚好微微一笑,對己方陣營輕而易舉被斬落一員老將似乎半點都不在意。


    “薛督主口口聲聲為華庭辯解,難不成手中有什麽消息能證明他清白?”這回倒不是幽微身邊人,反倒是柳寧這邊言官有所不滿,出言挑釁。


    薛逸不過一介男寵,憑著寵愛執掌西廠不假,手中消息靈通同樣是真,這樣一個集中了天下精英之所在西廠,為何就對皇上被挾持一事半點說法也無?


    眾所周知,薛逸對華庭妹妹華嫵另眼相待,難不成就是因為此,薛逸對華庭加以包庇?


    “又是什麽東西?”薛逸看都沒看他一眼,簡直將傲慢兩個字展示得淋漓盡致。


    那言官被氣了個倒仰,想說什麽又被同僚拚命搖頭,示意他冷靜。


    雖然現在薛逸已經不複早些年威風,但餓死駱駝比馬大,他們拿什麽去和西廠拚?


    柳寧這方偃旗息鼓,那邊倒是又有人開了口,“鄒大人說沒錯,薛督主,西廠號稱天下之事無所不知,對皇上一事,可有什麽消息?”


    這位倒是個老熟人,做慣了老好人正三品詹士,可憐他好不容易盼到了皇子出生,卻接二連三遇到這些個窩心事,想打圓場都沒了辦法。


    薛逸慢條斯理環視一圈諸臣,“不瞞諸位,西廠還真沒得到什麽消息,既然連身負神明旨意國師都沒能拿出辦法,那們這些凡人俗子豈不是更沒辦法?”


    “食君之祿……”不出意外,又是剛才那個姓鄒刺頭,這種小人物,薛逸壓根就沒往心裏去過。


    食君之祿又如何?這君,現在可就在們柳帝師家裏住著呢。


    “西廠口風太緊,又隻對督主言聽計從,”吏部尚書劉顯輕哼一聲,“原本以為等到薛督主回來會有什麽轉機……”


    薛逸輕嗤一聲,完全不介意劉顯酸葡萄心理。


    若是能把那人人恨不得插一腳吏部整整清爽,再來說西廠唯獨尊不遲。


    劉顯當然看出了薛逸未盡話中輕蔑,紫脹了麵皮道,“但皇上現在被挾持,不知何時能再回京,西南又起義頻頻,甚至還影響到了東南……彭祁將軍沒有皇上手諭就不肯開戰,國不可一日無君,這該如何是好?”


    也虧得他東繞西繞這麽久,總算把想說話給說了個囫圇,戲肉當然在最後一句。


    夏澤生死不明,這戰火都要燒到家門口來了,怎麽辦?


    “各地折子天天像雪片一樣往上傳,們雖然能票擬,但軍國大事,”大學士裏五個倒有三個開始叫起了屈,


    “一群廢物,要們何用?”薛逸冷笑一聲。


    剛才還叫苦叫得天祥幾個大學士瞬間變了顏色,“薛督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皇上被挾持之前,該有計劃早就一一布置到了們手上,身負皇恩,在此等危難之時,們竟然想著是如何推脫肩上重擔,真是聞之令人心寒。”


    “若是當真才疏學淺,不如另請高明。”這幾個大學士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又仗著內閣權利大,整日裏對這些言官多方敲打,底下自然有人隱在人群裏頂了句。


    “好,若是出了問題,那就大家一起擔!”他們自然不好當眾和言官計較,紛紛一甩袖子撂下狠話,氣衝衝地歸了位。


    有了這幾個人作為開頭,接二連三地就有人開始哭訴夏澤不在對大夏影響如何如何大,悲觀情緒向來具有傳染力,朝上竟然有人當場就作出了一篇字字珠璣駢文來哭訴,言下之意若是再不立新君大夏將亡雲雲……


    一傳十,十傳百,眼見得形勢有些失控,柳寧不得不出來鎮場麵。但此時局勢已成,絕大多數人意見都已經由找天子變成了另立新君。


    多少人心裏打著小九九,若是夏澤繼續在位,那麽多半也就是眼下形勢,倒還不如趁著皇子年幼擁立上位,還能在內裏分一杯羹。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也怪不得這些人連起碼氣節和臉麵都不要,眼中惟權勢二字再無他物。


    “諸位,皇上不過才被劫持了不到一月,們就這麽急於推立新君,恐怕有不妥。”說出這話人竟然是幽微。


    薛逸看了半天好戲,總算等到了這位正主出來亮相,如果不知底細,說不定還真會被他這幅憂國憂民模樣給蒙蔽。


    人情緒往往是盲目,即便是精英也不例外,擁立新君一事仿佛為他們打開了一扇門,讓他們看見了有生之年能往上再爬一步可能性,自然會想方設法為幽微造勢。


    “國師,不如問問神明……這太子當立不當立?”


    說這話人似乎完全忘了當日裏幽微因為“天命之子”反而是綠帽子產物摔了多大一個跟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夏澤歸根到底明麵上也有隻有這個孩子,除了他還能立誰?


    幽微一副為難神情,遲疑了半天才道,“貧道夜觀天象,忽有所感……聽得上仙道,大夏國運,盡在此子,不知……”


    原本還在暗地裏打著小算盤眾臣情緒瞬間激動了起來,“神明真是如此所言?”


    此時幽微到底先前有過怎樣黑曆史壓根就不重要,他們所需無非是一個冠冕堂皇名頭,就像這商議立太子一事肯定被提上議程已經不止一天兩天,卻偏偏要等到柳寧和薛逸回來再行此事。


    若是萬一夏澤又回來了,這太子還小不是?把皇位交還給父親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此所謂法不責眾。


    車輪戰一般來回過了幾場,薛逸從中也看出了門道。


    現在朝上有為數不少臣子都偏向於立張嬪之子為太子,也有人在此時提出夏澤身世,言外之意是幹脆迎夏濤入京,


    ……這樣看來,他家小阿嫵造謠工作倒還當真做得不錯。


    “此番戰亂四起,乃是上蒼降禍,”幽微煞有介事道,“神明對下有所不滿,故令死人產子,動搖大夏社稷,為害一方。”


    這話說得眾人不禁駭然,“死人產子?”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說夏濤來曆,如果當真是這樣禍害,那還是張嬪之子更妙。


    “正是如此,”幽微一副憂心忡忡地模樣,“也是西南那處山民甚多,不曾多蒙道義教化,這才會奉妖魔之子為首,意圖謀奪大夏江山。”


    薛逸不禁暗暗好笑,什麽叫冠冕堂皇,西南起義原本就是因為道士們為禍鄉裏,又適逢天災,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早飯,夏濤這個冒牌貨都還是借著百姓名頭,這樣被幽微一顛倒黑白反而成了百姓之過。


    “這該如何是好?”自有人恰到好處問出了一句。


    “不若……還是先立太子,待到皇上歸來之時再迎回皇上?”又有人小聲道。


    夏澤子嗣艱難眾所周知,說不準這個皇子即是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其實立不立,還真沒什麽打緊。


    關鍵就在,是誰來監國。


    “那麽諸位,太子年幼,這監國人選又該如何?”出乎眾人意料,柳寧竟然非但沒有阻止,還對此異常樂見其成。


    這樣一來,有些人心中開始打起了小算盤,而另一些人則動搖了。


    “監國之人不可輕率,”見眾人沒有異議,柳寧自然而然接過了這定奪重任,他先前一直旁觀,卻在最後來插了一竿子,分明是打算從中漁利。


    “不如,多選幾個也好相互之間有個商量?”


    這話雖是商量語氣,但卻沒有任何人反對。這朝中勢力虯結,誰不想在這種時候分一杯羹?


    一番亂戰之後,監國重臣選出了四人。


    柳寧,幽微並列其中這不難理解,但大出眾人所料則是,薛逸也赫然在列。


    “大家先散了吧。”柳寧畢竟重傷初愈,有些疲倦。


    幾家歡喜幾家愁,柳寧婉拒了同僚慶賀邀請,獨自打算回府。不料在轎旁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人。


    “柳帝師,不如單獨一敘?”


    西廠馬車公然停在柳寧轎子旁,其囂張霸道之氣簡直讓人啼笑皆非。


    薛逸好整以暇地坐在車上,柳寧心中歎息一聲,慢慢登上了馬車。


    他這是來算把他也算計進監國重臣那筆帳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差1k字,明兒更個4k補償大家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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