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徒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事實上,按照幽微以前的人望,這一切隻會被看做無稽之談。但隨著天命之子成為笑談,先有大夏饑荒之下道士胡作非為,又有西南戰火連綿……


    人總是需要一個怪罪的替身,當常年高高居於神壇之上的幽微一遭被潑上汙水,懷疑就會像野草一般熊熊蔓延開來。


    這隻是一個開始。


    六月初八的大地震,幽微身為國師,竟然非但沒有給出半分警示,甚至連自己的國師府都塌了個七七八八,這在災民眼中無疑是天大的疑點。


    信任一旦被遭到質疑,求助無門的災民們自然而然就會對先前他們對神祗們盲目的供奉產生了懷疑。


    為什麽他們掏了那麽多血汗錢,卻半點都沒有受到神明的庇佑?


    在這種需要安定人心的時候,幽微自然會以神棍態勢出現在諸人麵前。他悲天憫人地告訴諸災民,這是神祗對於一國天子竟然被臣子所囚做出的警示,而他身為國師庇佑不力,甘願在此受到民眾的問責。


    災民們這才知道天子竟然失了蹤,一時間同仇敵愾,竟然還真讓他把敵對情緒引開了去。


    但事情怎會如此容易的平息?


    幽微這廂剛剛自得於安撫下去災民的情緒,那廂新的變故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夏濤號稱其兄夏澤被妖道所囚,就在宮中清涼殿內!


    可恨那妖道竟然還口口聲聲嫁禍重臣,華家大公子忠君愛國,卻被妖道迫害得生死不明,曾身為已逝重臣華宜親信的馬鈞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西南王羅津會同西北王馬鈞,借著上蒼震怒清君側的名頭,悍然發兵!


    八百裏加急的軍情一朝遞上朝,群臣立時嘩然。幽微欺世盜名暫且不說,竟然號稱失蹤的天子就在宮內,還被人明明白白指出了清涼殿,看向幽微的目光中自然也就帶上了幾分懷疑之色。


    無他,夏澤失蹤的消息是幽微提出來的,擁立新皇的建議依舊是幽微提出來的,幽微身為國師非但毫無建樹,反倒禍國殃民這倒是人人皆見,


    薛逸不在朝上,另一名監國重臣又是根牆頭草,此時夏澤依舊下落不明,想來羅津和馬鈞應該是得到了確定的消息,認為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這才敢公然帶著夏濤朝著京城進軍。


    一個老臣連胡子都氣得發抖,“這這這這……這簡直是謀逆!”


    他滿臉理直氣壯,一個言官沒忍住,嗤笑了一聲。


    夏澤還沒死,他們就開始忙著擁立新君,如果說這背後沒點門道,鬼才相信。這幫子口口聲聲孔孟之道的老臣,一旦能有機會朝上更進一步,簡直比見了血的蒼蠅還讓人生厭!


    幽微的目光準確無誤地盯上了方才發笑的那個言官,這段時間外人看他依舊是風光無比,卻又有誰知道他實際上已經是被架在了火上。


    這時候他反而羨慕起在清涼殿被囚禁起來的夏澤了,話說回來……莫不是夏澤早就提前料到了會有現在這般前狼後虎的境地,所以故意示弱讓他來頂這個缸?


    ……既然有人送上門來,那不妨就好好發泄一番。


    “你笑什麽?”


    那言官一楞,國師向來在朝上表現得仙風道骨,風度絕佳,何時如此咄咄逼人過?


    幽微耐心很好,再次複述了一遍,“你笑什麽?”


    言官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他不知道幽微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很確定,這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朝堂喧嘩,拖出去杖責八十。”幽微淡淡開口。


    他話音剛落,如狼似虎的侍衛就衝了進來,徑直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那言官拖到了殿外的坪中。


    廷杖的門道向來繁多,侍衛們如何看不出來幽微這分明是要取人性命?


    最開始的時候,那言官還能對幽微破口大罵,過了二十杖,那罵的聲音就已經弱不可聞,待到過了四十杖,人已經徹底沒了氣息,等八十杖杖畢,人也不過隻剩下了一灘爛肉。


    幽微手段過於狠辣,哪怕言官們向來同仇敵愾,但在眼前如此血腥的場麵上也下意識噤了聲。


    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夏澤的生死還不能確定,這種不能在清史留名的無謂犧牲向來為人所詬病,這些都是聰明人,又怎麽會犯如此簡單的錯誤?


    眾臣壓根沒想到幽微竟然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杖殺同僚,一時間場上噤若寒蟬。


    幽微輕笑一聲,打破了寂靜,“最近有些不切實際的傳聞,想來眾位大人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愛惜羽毛的道理。”


    “這傳言說皇上現在就在清涼殿內,既然如此,哪位大人願意,盡管入內一觀。”幽微的笑意絲毫不達眼底,見到了他對於宮內的侍衛的如指臂使,還有哪個傻子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


    看那言官的下場就知道,這去的人還當真不知道是不是有去無回。


    “既然眾位都不願意……”


    “我願意。”一個聲音打斷了幽微的話,後者微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把視線投向了一旁的老臣。


    胡展,兩朝重臣,從先帝在時起就以剛直聞名,越到老越是死硬脾氣。


    “怎麽,不敢?”胡展冷笑一聲,直直看向幽微,“說人是你,說鬼也是你,怎麽,不敢帶我去看?”


    “胡大人什麽話,”幽微忽然勾起唇角,“說到這個,倒是有件事還想先請教胡大人。”


    胡展擰起眉頭,嘲諷地看著幽微,“就憑你?”


    他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也虧得幽微沒當眾和他翻臉,圍觀的眾人皆捏了一把汗。


    “傳聞不會空穴來風,”幽微好整以暇地看著胡展,“為何我聽說,胡大人似乎和叛臣來往甚密,甚至把京畿守軍的布防圖都泄露了出去?敢問胡大人,居心何在!”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是咄咄逼人!


    胡展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身為國師,不思造福百姓,反而媚上欺主,禍亂朝綱……”


    他這倒真是把先帝連帶著夏澤都罵了個幹淨。


    幽微可沒興趣聽他罵完,“這麽說,胡大人是承認了?”


    胡展是大夏朝中難得的鐵骨之人,一身正氣,乃是中立派的領頭人,幽微此舉在於殺雞儆猴,隻是沒想到這個老不死竟然如此輕易就鬆了口。


    “妖道!你私自把皇上藏在宮中,還妄圖嫁禍華庭,又貪婪無度放任下人,這才招來今日之禍……”


    “私通反賊,按例當斬。”幽微冷笑一聲,忽然從旁拔出一把長劍,徑直朝著胡展的頭頂劈下!


    可憐胡展人老體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柄凶器離他的頭越來越近。


    “國師不可!”柳寧大驚之下急忙上前阻止,但卻已然遲了一步。


    鮮血濺了旁邊之人一臉,長劍是切金斷玉的利器,但幽微力氣不足,隻砍到鼻子處就竭了力道,腦漿混著鮮血流了出來。胡展痛苦地掙紮了片刻,死不瞑目地斷了氣。


    幽微用力拔長劍,不料劍身卡得太死拔不動,他定了片刻,一腳踩上胡展的臉,金屬與骨骼摩擦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諸位可還有別的意見?”幽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劍尖上依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著方才那人的鮮血。


    眾人一時間鴉雀無聲。


    “諸位的家人都已經被接到安全處好好照看,還請眾位為陛下殫精竭慮……”


    京城地震,不想竟然便宜了幽微!


    眾臣心中大震,難以置信地盯著幽微,這分明是拿他們的家人做人質!


    幽微的聲音忽然一頓,似笑非笑看著柳寧,“忘了問了,柳帝師可還有什麽意見?”


    麵對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柳寧唇邊依舊是雲淡風輕的微笑,“聽憑國師吩咐。”


    這邊朝中一片淒風慘雨,那邊壓根就沒去上朝的薛逸正在和華嫵一起謀劃著接下來的計劃。


    邵傲等兩犬已然返回,夏澤身在清涼殿也是他們傳回來的消息,但他們還另外帶回來的驚喜則是,夏澤似乎並不如他們之前預想的一般無用,已然著手在安排往外傳遞消息,引來彭祁等著坐收漁人之利。


    “他要是當真這般容易對付,那才讓我失望。”華嫵打了個嗬欠,這些日子來她也沒怎麽睡好,餘震依然時不時來襲,外麵的場景太過可怖,哪怕薛逸在身邊她也會半夜驚醒。


    ……要男人何用?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薛逸揉了揉她的發頂,“華庭也不差,我都沒想到,他竟然在江浙一帶有如此雄厚的根基。”


    華嫵的嗬欠打到一半,憋得滿眼淚花,“他還真是善用資源。”


    華宜的親信部將絕大多數都被先皇安插到了豐饒之地,也虧得華宜棄武從文的早,又向來隻和文臣打交道,不然還真瞞不過這麽多雙眼睛。


    “不然你以為,西北的軍糧這麽多年來是怎麽解決的?”薛逸看得有趣,伸手捏了捏華嫵的臉頰,被她惡狠狠一口叼住。


    薛逸動了動手指,滿臉戲謔之色。


    華嫵忙不迭吐出這個登徒子的食指:“……”


    “彭祁已經在往回趕了,”薛逸依舊在回味華嫵口中的細膩溫軟,被後者瞪了好幾眼才消停,“你猜夏澤會讓他接下來怎麽做?”


    “他會坐山觀虎鬥,”華嫵隻覺得困意上湧,“無論投靠羅津還是馬鈞都隻會被當做炮灰,同時也不滿足夏澤惜命的原則。”


    “夏澤向來隻愛坐收漁人之利,現在有現成的夏濤可以利用,他怎麽舍得棄之不理?”華嫵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達林寺那注意守著,沒猜錯說不定我們能有大收獲……”


    易困倦這是林鳳舉臨行前告知他華嫵身體恢複的最後一段期限標誌,接下來就是生兒育女無所礙了。


    薛逸從一旁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眼中漾起一抹得色。


    作者有話要說:……word忽然崩潰……寫好的丟了一半……重新碼寫過的東西好痛苦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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