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電話給家族中的長輩之前,孫明遠就已經將明德商投給榨幹了。


    先前來香港時,他準備的那兩千五百萬,已經是明德全部的流動資金。但是在掌握了外幣套利交易的整套流程,自己組建了人手後,他又以公司現有的資產從銀行方麵拆借出來一千七百多萬。


    而順利的進行完第一筆操作,賺取了將近二百萬的利潤之後,孫明遠的野心和貪欲,被徹底的點燃了。


    這事兒,其實不怪孫明遠。


    錢來的實在是太容易了。


    金融行業的魅力在哪裏?


    就在於在短期之內,可以讓投資者看到實打實的巨額利潤。


    雖說這種利潤時常伴隨著高風險,但是這種一筆交易下來,自己幾乎什麽心都不用操,隻需要承擔一些風險,賺到就跟中了幾張彩票那麽多的錢時,任何人想要保持理智都是非常困難的。


    這個感覺,就如同你有一個隻用一根細線掉在半空中的透明儲錢罐,這個儲錢罐的下方就是一個大型的粉碎機。


    那根細線隨時有可能斷掉,讓儲錢罐掉進粉碎機中變成齏粉。


    但是每當你把錢放進去,都能透過儲錢罐的玻璃外殼,看到裏麵的錢分裂成兩份。


    你隨時可以把儲錢罐拿下來,但是隻要把儲錢罐從粉碎機上空移除,它就不會再生錢了。


    這個時候你會不斷的往裏放錢,還是將儲錢罐拿走?


    絕大部分的人,都會產生同一種想法——先放錢,隻要等到儲錢罐滿了,就立馬將其從粉碎機上移開。


    這種想法心理學上稱之為賭徒心理。


    但其實在任何文明,任何的語言中都有專門的一個字去概括。


    在英語中它叫Greedy,在俄語中它叫жадный,在阿拉伯語中它叫??????,在德語中它叫做Habgierig,在法語中它叫Avidité,在希臘語中它叫Απληστ?α。


    在漢語中,它叫貪。


    托了現在外幣套利行情還算穩定的福,在孫明遠將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了泰幣套利這個事兒上之後,李陽總算是清閑了下來。


    按照他的囑咐,林嘉欣這邊也在最後一次的交易之後,將賬戶上所有的資本都兌換成了美元,暫時持幣觀望,等待李陽所說的泰幣波動。


    想著來到香港這麽多天,除了在公司裏窩著就是在孫明遠那邊秀演技,全程不是付出精就是付出精力的李陽趁著四月下旬難得的好天氣,終於有機會和林嘉欣一起乘坐油輪在維多利亞港周圍觀光了一天。


    當下的香港其實整個還處於一種很矛盾的狀態,號稱日不落的大英帝國已經顯現出了暮年之態,米字旗在香港島上也已經沐浴在了黃昏之中。


    海峽兩岸的渡口上,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經開始循環起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東方之珠》。


    但是香港的民眾對於即將迎來的新紀元,以及回歸之後香港的未來何去何從,處於一種極度的迷茫狀態。


    有人抵觸,有人期待,更有的人索性開擺,默默觀望。


    站在渡輪的船舷護欄旁,吹著恬靜的海風,感受著維多利亞港黃昏之際百舸歸來,遠處繁華的香港島華燈初上時美不勝收的繁華,李陽隨手往船舷下麵扔了一把花了十塊錢買來的大袋魚食。


    “喂魚哪有你這麽喂的?人家都是等一會兒上了岸邊之後,往橋頭下灑,那麵的魚都有了條件反射,隻要灑了魚食就一股腦的圍過來爭搶。你倒好,現在船還沒靠岸,大船經過魚肯定都嚇跑了,灑了都白灑。”


    看著他浪費魚食,身為香港本地土生土長的林嘉欣皺了皺鼻子,教訓道。


    “哈哈。”


    拎著魚食袋子,李陽爽朗一笑,道:“你這話我可不同意。魚食是我自己買的,我想往哪兒灑就往哪兒灑,有誰規定我買了魚食,就非得上岸之後喂那些在渡橋下麵的魚兒了?萬一這海下麵的魚兒挨著餓呢?我扔下去,它們的晚餐不就有著落了嗎?我喂魚又不為了看它們吃,隻是我心情好想喂而已,哪條魚吃到了那是它幸運。即便是沒有魚吃到,你不覺得......站在船舷上往下灑魚糧的感覺,比在岸上擠在一群遊客中間爭著搶著往下灑,要帥氣一些麽?”


    看著李陽斜倚在船舷旁,一口白牙被夕陽餘暉染成橙黃色的樣子,林嘉欣翻了個白眼。


    “你這人,腦筋有病的!我說不過你,隨你高興好了。不過剛才我可是又接到了孫明遠的電話,好容易今天我放了一天的假跟你出來玩,這個家夥已經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了。一個勁的要撤資,要收回他那兩千五百萬。煩死人了。”


    “哈哈。”


    林嘉欣苦惱的樣子尤為可愛,看到她壓著寬大的蕾絲遮陽帽,另一隻手提著長裙,用纖細柔嫩的小腳惡狠狠的將散落在船舷上的魚食踢下船去,李陽忍不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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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拖著他就好。這老兄現在估計是已經被巨利給衝急了,他現在恨不得把屬於他的每一分錢都投進去。距離上一個泰幣交易日期已經過去四天了,這老兄現在手裏已經有了三個億的資本。下一個交易期中止,光是利潤就有三千萬,他軟硬兼施的管你要錢,無非就是想把錢收回去之後對你我動手。所以這錢堅決不能給他,你不給他他就不會硬來,也沒時間硬來。畢竟對於他來說,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投入到操作之中。”


    李陽的風輕雲淡,令林嘉欣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的倒是輕巧,他又不打電話騷擾你。反倒是那個珊珊姐,每天抽著吃飯午休的時候去電話亭給你打電話,跟你說又投了多少,盈利了多少。切、”


    習慣性的懟了李陽一句,小小的吃了個幹醋,林嘉欣幽幽的歎了口氣:“被人催債的感覺太難受了,我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要錢。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李陽,你之前說泰幣近期就要出現波動,可是這都已經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我怎麽看著這泰銖是越來越穩了呢?早知道這樣,我們真不應該把套利交易結束的這麽早,咱們手裏這三千多萬,這些天再操作一輪下來,那可就是又多賺了三百多萬唉!”


    李陽倒是能夠理解林嘉欣的心情。


    他知道林嘉欣以前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母親總在外麵欠賭債,一群放高利貸的經常去她的家裏恐嚇討債,令她和兩個妹妹生活在恐懼之中。


    而現在通過周珊的消息,得知孫明遠手中掌握著三個億的資金,一輪交易就賺了三千多萬,肯定心裏麵有些不舒服。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白了李陽現在手中的資本還是太小了,連同扣著孫明遠的那些才三千多萬,著實是經不起折騰。


    他隻知道泰幣危機正式開啟是在四月份,泰幣徹底崩盤是在五月份。但具體哪一天,他是死活也記不起來了——即便泰國經濟危機是件影響了亞洲金融史的的重大曆史事件。


    可是就像是其他任何一個重大曆史事件一樣,絕大多數人關注一個曆史事件,隻會大體記住這個事件的大致年份,以及事情的起因結局。正經人和非曆史專業的學者,誰會去記每一個事件節點的發生時間啊!


    就像是基督徒都信奉上帝,可你要是問一個基督徒上帝被釘在十字架那天是哪年哪月哪號,估計百分之九十九的教徒都答不上來。


    有病麽記這個?!


    所以麵對林嘉欣的質問,李陽隻能淡淡一笑,將手中整包的魚食都傾倒進了船舷下的海麵上。


    看著那些魚食隨著藍色的,染著一層金黃的波濤起伏飄蕩,李陽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他定定的望著海麵,突然反問道:“你會遊泳麽?”


    “當然啦,我小時候住在九龍那麵,附近就有一條小河。那個時候家裏就經常交不起電費,我和三妹四妹總去小河裏遊泳,順便洗澡。”


    聽到林嘉欣的回答,李陽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也會遊泳,在林業局西邊有個小湖,我小時候經常和胡小......額,經常和我的小朋友們一起去那裏去玩兒。綏城那邊四季分明,夏天酷暑難耐,冬天萬裏冰封。東北那麵的很多人,都有冬夏遊泳的習慣。”


    說到這兒,李陽抬起頭,對著林嘉欣和煦一笑,問道:“你知道什麽時候的湖水最危險嗎?”


    李陽酷似郭富城的發型被海風吹動,夕陽投射在他的側臉上,將他的五官凸顯的棱角分明,一時間讓林嘉欣看的有些入了神。


    她不說話,李陽也不追問,隻是自問自答道:“春末夏初的時候,遊泳是最危險的。”


    “冬天的時候,湖河裏麵的水跟錐子一樣紮人。所以人人都知道水太涼,下水之前充分熱身,不論外麵多少度,但其實水隻有零度,所以隻要充分熱身之後下水,反倒是沒有什麽大礙。其他的季節也差不多的道理,唯獨春夏交際的時候,酷暑前鋒炎熱難耐,湖水一摸也是熱的。可是等你下了水才知道,熱也隻是上麵一層熱,小腿之下熱冷交疊,最容易讓人抽筋。每年那個時候,東北那麵淹死的人最多。”


    自顧自的講完這令林嘉欣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李陽收回了目光,望向了遠處夕陽已經半落到海麵下的天際線。


    “所以有些事情,不能看浮在眼前的一層是不是溫暖的。更要摸清楚小腿下麵你看不見的那一層是不是冰涼徹骨,會不會要了你的命。”


    聰慧如同林嘉欣,很快就明白了李陽的意思。


    他明麵上是在說遊泳這個無關緊要的事情,但實際上,是在跟她講述著金融行業的規則。


    想到李陽此前在操作股票的時候,也是在股票還沒有上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就開始撤場,從來不將他手中的股本留到最高位再拋售,經常被於老四等人吐槽他賣虧,林嘉欣似乎明白了什麽。


    二人之間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周身噴塗著白藍色塗裝的遊輪此時已經緩緩入港,夕陽下海鷗喳喳,港口裏麵擴音器放著的歌聲愈加的清晰;


    “月兒彎彎的海港,夜色深深燈火閃亮。


    東方之珠整夜未眠,守著滄海桑田變幻的諾言......”


    “讓海風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淚珠仿佛都說出你的尊嚴。


    讓海潮伴我來保佑你,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


    隨著那首《東方之珠》結束,遊輪終於傳來了一陣震蕩。


    “靠岸了!本次觀賞結束,請各位遊客有序下船,拿好自己的隨身物品!”


    隨著船員的吆喝,李陽將空了的魚食袋揣進上衣口袋,拉起了林嘉欣柔嫩的小手。隨著滾滾的遊客,走上了渡橋。


    “晚報晚報!晚報晚報!港府傳出消息,總督已將部分在港私人物品大包裝船運回英國,為回歸交接做萬全之準備!大陸發報稱,駐港部隊已經整裝待發。王家衛導演新片《春光乍泄》已經殺青,哥哥偉仔片中搞基嘢!多家金融信用機構提出風險警示,泰幣風險評級降低,泰股收盤暴跌!”


    “唔。”


    聽到渡橋邊報攤老板那一口夾生港普,李陽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他身邊的林嘉欣則是整個人一愣,驚訝的看向了李陽。


    “陽,該不會是.......”


    沒有回答,李陽直接走到了報攤之前,掏出零錢隨手拿了一份報紙。


    將頭版頭條的港督準備跑路,以及後麵的那些娛樂花邊新聞全部略過,他直接在第三版一個很小的版麵上,找到了那篇自己需要的報道文章。


    “繼3月泰國央行宣布國內9家財務公司和1家住房貸款公司存在資產質量不高,以及流動資金不足問題後;4月27日,穆迪等多家國際信用機構發布風險提示,泰國三大主要銀行長期借貸級別由A2下調到A3,消息發送日,泰股股指暴跌.......”


    “哈。”


    看到這個新聞,李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嗤笑。


    該來的,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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