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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是的,在中國。


    他們都在中國。


    程牧雲換了個坐姿,將手臂搭在自己的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輕聲用俄語說:“付一銘……可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


    內鬼是解決了。


    可隨之而來的將會是更大的報複與反撲。莫斯科行動組和走私集團之間哪有那麽容易結局,也許要用上幾代人,作為程牧雲的女人,他用盡方法讓她通過層層測試,能平安地繼續生活在莫斯科。費勁多少力氣?甚至不惜拋棄一切,假死脫身,都是為了她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活下去——


    金蟬脫殼,最後卻被付一銘強行將溫寒送過來。


    把天底下他程牧雲唯一愛著的女人再次推入了危機的漩渦。


    ……


    螞蟻繼續在他身前成群結隊地搬運著一個死掉的蟬,運過去。


    那兩個穿著白棉布背心的中年大叔,已經被程牧雲突然出口的俄語再次驚到,剛才那些村子裏的閑話都忘了。


    在一陣陣蟬鳴裏,程牧雲終於低頭,笑著搖頭:“兩位,請先回吧,我要和我在俗世的太太解決一些私人問題。”


    令人尷尬的安靜後,兩個人訕笑著,先後合掌,腳步淩亂地走了。


    烈日,仍舊烤得人浮躁。


    溫寒走到他麵前,看了看四周,找了最幹淨的一塊地方坐下。她的腳已經疼得麻木了,竟然穿著高跟鞋走了五十幾分鍾山路,幸好,這裏隻是偏僻,並沒有在什麽懸崖峭壁上,否則她要見他,恐怕還要再多花一天找個當地人幫忙。


    她的鼻尖還有汗,額頭也是。


    剛才那麽鎮定的話都是反複演練過無數遍的,可是現在,這個小寺廟裏空無一人,隻有他和自己……


    隻有他和自己。


    這半年無數次的夢成為了真實。


    溫寒輕輕呼吸著,所有在外人麵前強撐的鎮定都消失無蹤,她鼻子發酸,喉嚨幹澀,甚至連手指間都控製不住在微微顫抖著……


    她終於有勇氣,抬起眼,自坐下後初次看向那雙始終望著自己的漆黑雙眼:“我和我媽媽說,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他曾經為莫斯科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得罪了許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我想用我的餘下所有的生命和他在一起,可能也不會有機會再回莫斯科。她說,我認為這樣做是最好的,就去做,她陪不了我一生一世。她收養我,也是為了讓我想有最快樂的人生。”


    程牧雲手掌貼上她的腦後,觸摸到屬於她的溫度。


    天知道,他從大象暴動開始就一直想要這麽做,每次想象她為自己的死亡而哭泣的時候,就想要去把她帶走。


    他突然想起,在尼泊爾時,孟良川說得:命就是“人一叩”,當你終於意識到你抗爭不過它的時候,自然就會……心甘情願叩首信服。


    那時他對這種話不太相信。


    因為那個早晨所有都在掌握之中,周克還坐在小旅店的大堂裏裝睡,脈搏還在有節奏地跳躍著,還活著。


    可現在,他似乎有點信了。


    “親愛的,你知道,”程牧雲一雙眼中跳躍的都是他與生俱來的那種獨特的危險的笑容,“我已經還俗過一次了。寺廟又不是旅店,可以隨意進出。你知道,我這次要真得帶你離開,可能……”


    他湊近:“可能這輩子你就真回不去莫斯科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


    她還能反悔。


    “付一銘答應我會照顧好的養父母,還有你留下來的那麽多錢,我隻帶了很少一部分,餘下都留給了我的媽媽。還有,我想,”她睫毛微微扇動著,“也許,很多年後我們可以寄回去一張照片,那上邊會有我們的孩子。你看,也許付一銘比你能幹,能把那個走私集團連根拔起,我們就能回去了,對嗎?”


    這裏靜悄悄的,連風都沒有。


    “你看,你都三十五歲了,”溫寒輕聲用俄語嘟囔,“再猶豫下去,都沒法有很多的孩子了。”


    程牧雲因為她這句話,目光微微閃動。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這是他最大的夙願。


    所以他認為晨鍾暮鼓,青燈古佛是最好的去處。然而,往往命運總會和你開玩笑。比如,現在。


    塵世不止歸了塵世,愛情也隨後而至了。


    在漫長的沉默後,他將她太過低的領口拉起來:“如你所願。”


    他丟下一句稍等,起身回了大殿後那個小磚房,沒多久,走出來,就換下了一身灰布袍,重新穿上他當初那套登山服,在走出來後,無聲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隨即扣上了帽子。


    從十五歲開始守戒,為了讓內心安寧。


    那一年,站在十幾步外水泥台上的女孩剛才降生,他不清楚,至今都不清楚溫寒是不是老天為了獎賞他才放到人間來的女人。


    單純,堅韌,聰明,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最快找到本心所向的女人。


    不,其實她還年輕,應該說是女孩。


    他沒有再猶豫,帶著她離開這個再沒有任何僧人的寺廟,寺門敞開,就這麽直接離去。


    邁出寺門外最後一塊磚石的刹那,他撈起身後女孩的腰,直接就抱起來,溫寒驚得叫了聲。她被抱得很高,迎著太陽,睜不開眼。


    這是他第一次把她抱得那麽高,仰頭,仰視她。


    再放下來,他直接就伸手,從她的肩滑入她的上衣內,在碰到她前胸的同時,咬住了她的嘴唇,用吮吸和牙齒的力度強迫她張開嘴。溫寒沒站住,後背重重撞上紅色磚牆……


    突然肌膚相親,將她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點燃。


    還有淚水,根本止不住,拚命流出來,像是要把這半年的委屈都傾倒完,在這裏,在陽光下眼淚全部都流出來。


    “寶貝兒,”程牧雲輕聲用俄語在她脖頸附近,和她確認,“你剛才說什麽?想和我有個孩子?”


    她沒等開口,又被她堵住了嘴。


    程牧雲手指插|入她長發裏,將遮陽帽撥到地上,讓那係得整齊的漆黑長發散開來,暴露在烈日下,他眯起眼,竟然被她頭發反射出來的光線弄得睜不開眼。


    溫寒眼睛早就泛紅,反複叫他的名字:“你真的和我走了對不對?不會再假死了對不對。”


    “不會,”他低頭,吻上她的前胸,“不會。”


    他不會再讓任何男人看到她的身體和眼睛,感受到她炙熱而真誠的靈魂:“我們要盡快下山,找個地方過一夜,親愛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看,我對你的渴望永遠不會停止,我想我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對嗎?”


    這麽多天,她找到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山村,曾經有過很多忐忑,怕他不見自己,怕他拒絕和自己離開,甚至會怕他也騙了付一銘,他根本就不在這裏……這些,都在這一刻,在他每個字當中被揉碎,故作的鎮定,慌亂的,期盼的,都在這裏,這間他曾藏身十年的寺廟牆外被他一一撫平。


    “我愛你,溫寒,”程牧雲毫不遮掩,他從來都不是會遮掩的人,不管是最初的欲|望還是後來的愛情,反正不管是什麽,那些控製不住的有關感情的一切都是和這個女人有關,“不管是懲罰還是救贖,老天把你送到我身邊,隻有你能讓我感受到無法停止的欲|望,還有讓人不知所措的嫉妒,還有愛情。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溫寒,我一直都深愛著你……”


    溫寒被日光刺得睜不開眼,還有淚水。


    這個男人,終於完完整整地交出了自己的全部。從今以後,所有的一切,不管奔波流離,還是亡命天涯,他都不會再獨自離開,而她也不會再獨自活下去。


    再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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