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不能建天國,塵世不存理想鄉。


    平安能看出心學走向神學的究極形態,卻不願意直接打破李嚴的夢想,隻是稍稍地提點他一下。


    因為皇權的強大而渴望用神權去抗衡,若等到神權淩駕於皇權之上,卻也不是什麽美妙的光景,但宰相那份愛民的心意,叫他也不願過多苛責。


    即使理念衝突,他也更願意做朋友,而不是敵人。


    楊尋真帶著平安的贈言離開了,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平靜,從那一天起,平安開始深居簡出,看著自己灑下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甚至長出飽滿的果實。


    太子殿下的治國會談轟動玉京,成為時下最熱門的話題,就連楊盤都被驚動了,讓這一次科舉的主考官李神光把題目和士子解答的內容抄錄一份給他,看完竟忍不住讚歎道“真乃吾家千裏駒也。”


    楊盤這一讚歎,太子的聲望再一次攀升,比起他尚未成年的弟弟來說,進一步擴大了領先優勢,不少才子摩拳擦掌,認為這是大乾最有潛力的績優股,將自家的文稿投入到殿下府上,以期待青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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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的動向,士子們的風向,也迅速影響到了民間的動態,不管懂還是不懂的人,都對此次的治國會談議論紛紛。


    茶館之中,尚不流行莫談國事的標簽,無數識文斷字的人,不管是商賈還是俠客,都喜歡清談國事,為民間風俗。


    “嘿,王兄,你說四條腿等長的椅子,為啥一定能放穩呢?”一位讀書人看著抄錄而來的考題,忍不住搬弄桌椅,不管如何,隻要轉上一圈,都有辦法找到放穩的地方。


    “這誰能明白,除了黃院長,恐怕就隻有平安先生能夠明了。”另一位同伴也是欽佩不已,從生活的小細節入手,更能夠讓他們信服感,因為他們可以很快通過實驗進行驗證。


    隻要是四條腿等長方形椅,放在坑窪的地麵上,隻要轉動合適,一定能夠放穩,這是非常容易得到驗證的題目,也極大地激發了士子們對於理學的興趣。


    一時之間,理學多出了一位天才,足以跟目前心學風頭最勁的大才子,孝感動天的甄英才相提並論,號稱此次科舉的藏龍與臥虎。


    平安先生深居簡出,故為藏龍。


    英才孝子臥冰求鯉,乃為臥虎。


    據說在玉京的地下賭場裏,是理學的平安拿得魁首,成為科舉狀元,還是心學的甄英才捍衛心學正道,吸引了將近數十萬兩的賭資,押平安勝1賠1.3,押甄英才勝1賠1.6。


    “太子殿下說了,平安先生乃天縱奇才,精通格物之法,在術數方麵的造詣不遜大家,實乃本次科舉第一流的人物。”


    “那平安先生為何不參與這次治國會談?”


    “這還不簡單,人家是高人,跟其他舉人不一樣,特別是心學那些數都不會數的人物,要跟他們一起參與治國會談,那不是欺負人嘛。”


    “有道理,有道理,讀心學的人,術數都差。”


    “更何況平安先生仗義疏財,要舉行一場,叫什麽來著。”


    “那叫拍賣會!”


    “拍賣會,把盈餘的銀子悉數捐給朝廷,說是讓朝廷賑濟青州百姓。”


    “要是平安先生做了官,天下百姓就有好日子可過了。”


    “是啊,希望平安先生此次高中狀元,朝廷也能多得一名好官。”


    茶館上兩位還沒參加科舉的讀書人極為誇張地讚美起了平安,完全沒有文人相輕的意思,因為兩人都是理學出身的士子,很願意借助平安的名號,去壓壓心學的銳氣。


    “哼,把自家的銀子都捐出來,與花錢買官有何異同,我看那平安就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若日後朝廷科舉,都讓士子捐錢,豈不是讓世家霸占了所有的名額,寒門子弟再無出路?”


    隔壁桌的讀書人顯然是心學門人,一見兩名理學士子在那邊吹捧平安,頓時就有有些受不了,立刻出言反擊。


    誰知理學士子早有準備,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人家是捐錢,不是買官,你管得著嗎?”


    “朝廷什麽時候說過科舉要花錢,你是朝廷嗎?”


    “估計人家也是皇親國戚呢!”


    “喲,你這獐頭鼠目的樣子,也配代表朝廷,你配嗎?”


    一張嘴怎麽能說得過兩張嘴,三人的水平相差不大,兩人圍攻起來的效果更是絕佳,那名心學士子很快就落了下風,有些惱羞成怒地反擊道:


    “你們這般為平安造勢,存了什麽心思?”


    “莫不是拿了青州平安的五文錢!”


    “哦,心學學問不行,打壓異己倒是很有本事啊,我看天下的事情,就是敗壞在你們心學手上。”


    “可不是嘛,恒州鬧災荒,赤州凍死人,宰相大人難辭其咎。”


    那名理學士子冷笑兩聲,說出來的話極為惡毒,更是讓心學士子氣得麵紅耳赤,拔起佩劍,從文鬥變成了武鬥。


    “妄議朝政,汙蔑朝廷重臣,我這就拿下你們,去見府尹大人!”


    “哦,想打架是嗎?”


    另外兩名理學士子也不是吃素的,一動起手,那心學士子頓時暗叫不好。


    對方簡直是有備而來,竟然摸出了兩根木棍,這木棍非同小可,一看就是極為硬派的鐵木製成,乃是街頭鬥毆的無上利器。


    這是陰謀了,我中計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想幹啥?”


    “口你媽的!”


    這心學士子雖然平日裏麵也算修煉有方,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也隻是一個武生,按照大乾的講武堂標準,剛剛及格的模樣,而這兩名笑容陰險的家夥,明顯比自己要強上一籌。


    無恥啊,這是釣魚執法!


    沒兩下,心學士子就被撂倒在地,兩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讀書人,竟然都是斯文流氓,讀書人耍流氓,神仙也招架不住。


    心學士子剛想呼救,卻一棍子敲在鼻子上,瞬間眼開,花開,鼻子開,酸的,辣的,紅的一股腦地流出來,刺啦得眼睛都張不開,嘴巴都喊不出來了。


    “打死你這個心學門人,叫你們搶我們的官職,叫你們搶我們的位子!”


    我沒有,我不是,我隻是一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啊。


    心學士子倒在地上,嗚嗚呀呀地喊著,像是在叫屈。


    “打死你這個王八蛋!”


    這哪是兩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分明是兩個手段毒辣的歹徒。


    理學與心學圍繞著科舉的矛盾,早已積怨深重,這一次出來釣魚執法,利用平安造勢,乃是符合理學的利益,因此不需要平安做出任何的安排,便會有人自發地替他幹活。


    “住手!”


    兩個文化流氓對看了一眼,把手和棍子收了起來,拿腳踹了起來。


    “把腳給我收起來!”


    “再打架,全部抓緊衙門,打上三十大板!”玉京的捕快聞風趕來,見三名士子鬥毆成了一團,連忙怒吼一聲。


    兩名理學士子連忙腿一縮,順勢行禮。


    “大人,我等冤枉啊,這名士子不知為何,突然發狂拔劍,要威脅我等性命,我等隻好拿起木棍反抗,還請大人明察。”


    “大人,他們顛倒黑白,當街行凶,十惡不赦啊,大人一定要把他們嚴加處置!”


    “統統給我閉嘴。”這玉京的捕快比其他地方的職位要高上許多,甚至是天壤之別,其他地方的捕快見了權貴要彎腰磕頭,而玉京的捕快則人人畏懼,否則遇到一些權貴豪奴行凶,蠻橫無理,不敢處理,反而傷了天朝的顏麵。


    曾經大周太祖以武立國,其妹府上家奴當街行凶,殘害良民,為玉京府尹按律斬殺,結果大周太祖竟聽從其妹抱怨,下令府尹磕頭道歉,從此成為千古笑柄。


    大乾吸取了這方麵的教訓,為了鎮壓玉京的權貴,敕令刑部設授印捕快,每一個授印捕快的權勢極重,尋常官宦子弟,皆不敢違背,譚少星便是其中之一。


    他乃刺道盟的青年才俊,星眉劍目,國字臉,相貌堂堂,年不過三十便已入大宗師之境,且投靠朝廷甚早,為刑部尚書施陽曦門下走狗,別說是兩位普通的士子,便是武溫侯門下的豪奴,他也敢直接帶走。


    “是你先拔劍的?”授印捕快譚少星冷哼一聲,茶館四周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大人,正是此人先拔劍的。”兩名理學士子異口同聲地喊道。


    “是他們辱我心學過甚,學生不過是,不過是想勸阻一二。”心學士子大汗淋漓,官府不問曲折,隻問是非。


    “大人,我看到了,可以證明。”茶館上的另外一人連忙站了出來,大聲喊道。


    “大人,他們都是同夥,一同誣蔑學生。”心學士子急紅了眼,他算是見到了人心險惡,這群家夥做局,連人證都準備好了,太無恥。


    要是讓他們誣蔑成功,那簡直是六月飛雪,非得血濺三尺不可。


    “叫你們閉嘴,沒聽到嗎?”譚少星又是冷哼一聲,這一次帶著少許的雷音,震得四麵八方的看客胸口一悶,心中駭然。


    “鬧市鬥毆,按大乾律杖責二十,或罰銀十兩,禍首加倍。”


    “你們都是讀書人,我也不想拖你們去官府打板子,把錢交了,事情就此作罷。”


    “不然統統拉回衙門處置。”


    譚少星也是個老江湖了,怎會看不出這是兩個理學士子在這裏作局,坑害那無辜的心學士子,索性看他們也不是貧寒子弟,直接罰錢了事。


    至於心學與理學的鬥爭,便是他的老大人刑部尚書施陽曦,麵對這等漩渦也得躲著走,他沒事參合幹嘛?


    “大人英明,我等認罰。”理學士子打了個爽,又有金主出錢,直接幹脆地把錢交了出來。


    “學生,學生也認罰。”那名心學士子疼得倒吸冷氣,卻也不願繼續糾纏下去,所謂民不與官鬥,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童生,真進了衙門,估計就得躺著出來。


    “算你們識相,我已經記住你們的樣子,別再玩這種把戲,要是玉京的治安變差了,老子第一個拿你們開刀。”


    兩名理學士子打了一個寒顫,發現這位授印捕快似乎並不好惹。


    “是,大人。”


    關於平安名聲的強勢崛起,理學歡喜,心學擔憂。


    這一次治國會談,心學的表現並不算太差,太子偏心,出的題目偏向理學,他們依然有高手給出了優秀的答卷,不管是最優化方案,還是方程計算,心學之中亦有門徒涉獵,但最為關鍵的是心學受到的攻擊,以及太子展露的態度。


    “英才,這一次你定要考上狀元,否則理學就要騎到心學的頭上來了。”精誠學院的院長孟知良麵容嚴肅地說道。


    “恩師,那青州平安的文章我已盡數拜讀,文字並無可取之處,勝在思維跳脫,常人所不能及。”


    甄英才絕非自大之人,被平安這一手造勢敲了一記悶棍後,立刻發動了甄家的勢力,調查平安的全部情報。


    甚至從青州用金雕連夜送來了平安考上舉人的文章,這文章不甚精美,但其中關於禮的見解發人深思。


    此乃吾之勁敵。


    “若這一次他捐出巨款,將有資格與學生相提並論。”


    平安是這一次理學的黑馬,比他研究的其他敵人更為棘手,不僅僅是他數方麵的造詣,更是他財力驚人,甄家絕無可能像他一樣,為了一個狀元之位豪擲百萬。


    “國家取士,為賢而不為財。”


    “怎能為了錢財,選拔那等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內藏奸詐的真小人。”


    孟知良說完,低聲在甄英才耳邊輕輕說道。


    “這是有心人給我的考題。”


    “今年英才定為新科狀元。”


    甄英才頓時眼珠發亮,將那張薄薄的試題一覽而盡,旋即紙上冒出火光,不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出現過似的。


    看來心學麵對的壓力極大,竟然連這考題都能泄露出來。


    區區平安,何足道哉。


    “恩師,我定不負所托。”


    “拿下新科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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