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葬禮雖然辦得熱熱鬧鬧,但朝廷最要緊的事情,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仍是科舉皇榜揭曉。


    一甲賜進士及第,探花——甄英才


    一甲賜進士及第,榜眼——李知行


    一甲賜進士及第,狀元——平安


    狀元平安,雖是眾人意料之內的事情,但在公布的那一刻,依然轟動天下。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是所有士子的夢想,更何況平安明麵上的年紀不過是剛剛八歲。


    他一個人直接刷新了大乾狀元年紀的最新記錄,攬下了大乾五十一年恩科考試最大的勝利果實。


    朝野轟動,尤其是民間督促孩子刻苦用功的家長紛紛拿起平安作為例子,要孩子勤學苦讀,好考取那狀元之位,光宗耀祖。


    就連身在武溫侯府,為母親戴孝的洪易也聽聞了平安的名聲,雖是小小年紀,卻也有了幾分大人的姿態,隻見他拿起小刀,在桌上刻下了狀元二字。


    “狀元之位,我也想要,有了它,就能為母親正名。”


    “母親,你放心,孩兒一定會像那平安一樣,奪得狀元之位,考取功名,讓你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小小年紀的洪易在經曆母親身亡的大變後,意誌越發堅定,不再理會門外的喧囂,一心苦讀。


    而精誠學院的甄英才,則看著皇榜上的名單發呆。


    不是狀元,連榜眼都沒有。


    隻是一個探花。


    也許探花一職對於尋常進士來說,足以雀躍歡呼,強如當朝太師武溫候也不過是個榜眼。


    但甄英才明白,事情並非如此。


    武溫候以理學衝擊科舉,心學考官怎會點他頭名狀元,而自己則是在考官泄題,提前準備的情況下,被平安打得潰不成軍。


    “英才,是我們害了你。”精誠學院的院長孟知良靠著關係,拿到了青州平安的文章,這才發現他們從頭到尾都被算計了。


    他們一心一意想要站在心學方麵阻擊平安,卻被他接機繞了過去,演出一曲心學與理學功過分開論的政治調子,一舉擊潰了甄英才的文章,讓他拳打棉花,落了空。


    “這不怪恩師,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說的。”


    “曆代大乾狀元,能笑到最後的也沒有幾個。”


    “誰能笑到最後,誰才能笑得最好。”


    甄英才一拳打在了牆上,他不是那種一路順風順水過來的人,這樣的失利還打不垮他。


    “很好,從今天起,我便開始教你官場的規矩,這日後的升遷,狀元也未必比探花快多少!”孟知良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他學院最傑出的弟子,未來的接班人。


    “多謝恩師!”


    不同於甄英才燃起的鬥誌,心學的後起之秀李知行,在皇榜揭曉後,來到相府,前幾日的大火還殘留著一點痕跡,那天有無數的書籍被焚燒。


    事後李嚴也沒有令人徹查,隻是說是真空道等人放火,但對於李知行而言,這是恩師燒掉了自己一生的心血。


    大乾的宰相已經提出了辭呈,乾帝楊盤留中不發,等皇榜揭曉以後,便是去位之日。


    連帶著理學也會吹響著號角向心學發動反攻,自大乾創立以後,心學未曾有過的危機。


    “恩師,弟子無能,沒能阻擊青州平安,讓他得了狀元。”李知行慚愧萬分,身為天心學院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狀元之位讓與他人,這是何等的恥辱。


    更何況這一次理學備受鼓舞,竟足足有三成的進士分屬理學,即使心學依舊占了大頭,卻可以看出未來的發展方向,理學可以搶下更多的位置。


    這怎能不叫李知行,未來的心學領袖羞愧難當。


    “這不是現在的你能對付的敵人,輸得不冤。”


    “一篇文章猜透了陛下的心思,把控了整個朝廷的動向,玩出一手的妙棋,便是老夫當年科舉也做不出這等文章。”


    李嚴細細研讀著平安的文章,對這心學有史以來最大的敵人,仍是欣賞多於敵意,若是再年輕一些,他非得跟平安一決高下,方不負平生所學。


    但現在的他更以責任為重,要為心學留下更多的火種,為此他不得不焚燒書籍,以免走漏了第五卷的風聲,讓陛下猜忌便萬事皆休。


    李嚴早已為心學規劃好了撤退的戰略,保證在最危險的時刻,隱藏實力,以圖將來,而李知行則另有重用。


    “過些時日,那青州平安便要去柔然出使。”


    “屆時你將跟隨使節,一同前往柔然。”


    什麽,出使柔然!


    李知行萬萬沒有想到恩師竟對自己有這樣的安排。


    “青州平安,有如謀聖複生,深沉多智,必為心學大患。”


    “此次出使柔然,如放虎歸山,若不加束縛督察,等他歸國之日,便是心學滅亡之時。”李嚴絕不放心讓平安和他的天機商行前往柔然發展。


    自古英雄要有用武之地,如魚得水,若是讓他執掌一方,很快就是飛龍在天,無人再能與之抗衡。


    所以必須派出最能夠靈活應對的人物,去觀察他,乃至限製他。


    “若事不可為,你也可曲意逢迎,改換門庭。”


    李知行聞之色變,連忙大喊


    “恩師,何至於此,天心學院對我恩重如山,知行不是畜生,怎會背心學而投敵?”


    “這擔子很重,老夫會多派些人手幫你。”李嚴搖了搖頭,李知行的品性和文章俱是一流,但辦事太過一板一眼了,對付些小人尚可,對付平安這等真龍,他是半點信心皆無。


    可也正是他做事一板一眼,加上自己對他恩重如山,方有把握不至於被那平安收入麾下。


    想到這裏,李嚴略微無奈地囑托道:


    “多看多記多學,等將來心學出高徒,再作計較。”


    “恩師放心,知行明白。”李知行也明白了宰相大人的那一抹無奈,但他也隻能恨自己本領不夠,不能戰勝平安。


    “這些日子多學一些柔然語,不能墮了中州的威名。”


    李嚴點了點頭,揮手示意李知行退下,等到他退下後,樹上的一隻烏鴉忽然撲閃撲閃地落在了李嚴的肩膀上。


    “李兄,我見你時日無多,不如服下我太上道的人元大丹彌補身體虧損,也能延壽數載。”


    那烏鴉竟然直接開口,最差也有附體級別的高人操控。


    宰相大人也不驚訝,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說道


    “神機兄別來無恙啊,陛下和武溫候可是思念得緊。”


    原來這烏鴉的操縱者不是別人,正是太上道的掌教,天下第一高手夢神機。


    自從多年前,夢神機被楊盤、洪玄機、公羊愚三人聯手毀去人仙之體,不得不屍解轉世,多年未出江湖,卻沒有想到他操控著一隻烏鴉,靜靜地關注著玉京發生的一舉一動。


    “他們故意賣出破綻,讓真空、無生這兩個不入流的教派在玉京鬧事,不過是打了請君入甕的主意,真是可笑至極。”


    “我夢神機修道數百載,什麽陰謀詭計沒有見過,又豈會被這等雕蟲小技欺騙?”


    那烏鴉嘎嘎地叫著,態度十分狂妄,絲毫不把這天下第一的重鎮玉京城放在眼裏。


    “但你還是來了。”李嚴微微一笑,沒有理會夢神機的自我吹噓,直指要害。


    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楊盤與洪玄機兩人布下的殺陣,又怎會來到這玉京城中,來到這相府之中。


    那烏鴉不做回答,反倒將話題轉移到了李嚴身上。


    “我為李兄算了一卦,此乃命中劫數,十死無生。”


    “不如入我太上道,做太上道長老,代天刑罰,豈不美哉?”


    烏鴉侃侃而談,對著天下儒學宗師,邀請入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二十年前老夫這般回答,今日也是如此。”李嚴撫摸著烏鴉的羽毛,從未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裏。


    “你想追求文章不朽,功德不朽,卻不知歲月無情,終將逝去的道理。”烏鴉並不放棄,繼續遊說著李嚴。


    “千古文章猶在,百代鬼仙難尋。”


    “那雲蒙帝國最為年長的鬼仙天蛇王,亦不過八百載。”


    “更何況一群不死的神仙統治,如何讓江山換代,人才輩出?”


    “流水不腐,老而不死是為賊。”


    “老夫已經活夠了歲月,該退位讓賢了。”李嚴蒼白的臉上含著笑意,對著烏鴉坦然相告。


    烏鴉沉默了片刻,道士向外挑戰天地,儒士向內心靈光明。


    “李兄宏圖大誌,吾敬之。”


    “二十年前我欠下的人情,這次便替你除去那青州平安,如何?”


    “萬萬不可。”李嚴立刻出言製止,倒讓烏鴉很不理解。


    “孔聖亦誅少正卯,這也是你們讀書人的道理。”


    “孔聖為治國而殺人,至於讀書人的事情,還是要用讀書人的方法來解決。”


    “否則便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李嚴曾是朝廷重臣,下令誅殺的次數也不在少數,甚至把姬常月趕出朝堂。


    但學術之爭仍是學術之爭,他也不會用到那殺伐手段。


    “若神機兄要償還這人情,便在老夫走後,照看心學一二。”


    “若是聖上、武溫候用了殺伐手段,還請神機兄救助一二,若是沒有,便當人情還了。”


    烏鴉重新撲動著翅膀,嘎嘎地叫著


    “一言為定,李兄一路走好,我定不讓楊盤永生永世統治天下黎民。”


    說完,烏鴉重新飛到了樹枝上,眼睛失去了色彩,變回了一隻普普通通的烏鴉。


    李嚴獨自一人在庭院之中,空中又下起了鵝毛般的細雪。


    細雪漸漸堆積在他的身上,但他卻沒有絲毫反應,隻是從懷中掏出了《心學》的第五卷,幹枯的手指打開了封麵,上麵還批注了平安遺留的那句話。


    地上不能建天國,塵世不存理想鄉。


    便是這句話讓李嚴在最後的時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幹癟的身軀像是被這句話榨幹了最後的火花。


    “我心光明,自當照亮萬千。”


    “豈能為一斷言,停步不前。”


    說完,李嚴走到了亭子裏,拿起了石桌上的筆墨,揮筆寫下了批注。


    看來,這裏就是自己的終點,真不知未來的後起之秀,又該如何扛起重擔,與那平安對壘呢?


    “李老頭,你不要命了嗎?”


    宰相府中的常客,日月學院的院長楊尋真本想來找李老頭聊天,卻看到他一個人獨自在大雪之中,眼看就要油盡燈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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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自然還是要的,還能撐一會兒。”李嚴笑了笑,坐在亭子裏麵,作為人生的最後一程,倒也不賴。


    本來還想辭官返鄉的,這下把事情都給省了。


    “天心學院的士子們,我已安排一些人轉到日月學院裏麵。”


    “未來他們會以理學的麵貌出現,心學的主考官們會偏向他們一些。”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考慮這些?”楊尋真啞口無言,不知如何麵對。


    “哪些官位要爭取,哪些官位可以放棄,老夫都一一批注了,讓心學精簡一些,未嚐不是好事。”


    “物極必反,福禍相依啊。”


    “這書給你了,以後的事情,就不歸老夫管了。”


    “李老頭,李老頭?”


    “李老頭?!”


    大乾五十一年,宰相李嚴病逝,這曾在大周考過狀元,又重新在大乾考上狀元的一代明相安然離世。


    在他病逝的一個月後,朝廷才公布了這一噩耗,噩耗傳出以後,有十萬玉京民眾自發到皇河邊上為他靈柩歸鄉送行。


    在他執政的二十多年,大乾恢複了攻滅大周遺留的創傷,有效執行了罰荒令等政策,在推動農桑方麵發揮了積極作用。


    他免除了大量的徭役,減輕了農民的負擔,致使大乾逐步走向盛世。


    他也減少了武夫治國弊端,極大提升了民間文化的傳播。


    他的離世象征了舊時代最後的餘暉落下,而新時代的曙光在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被李嚴認定為新時代人物之一的平安,還沒來得及與依雲慶祝奪得狀元之位,便收到了來自大內的聖旨。


    聖上有請。


    王韜公公笑眯眯地說道。


    “陛下要見我?不是在那瓊林宴上?”平安收到聖旨,也略微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會在這時候接見自己。


    莫非是近來操作太多了,把他心思猜得太明白,惹他生氣了?


    這倒也好。


    隻要不動用造化之舟,拿出對付夢神機的手筆,這大內的龍潭虎穴,平安倒也不介意去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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