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號這一天,是出發前往秘境開啟之地,那個位於大陳國中部極天山脈的時候。


    赫師叔早已跟羅拔講過,因此他早幾日就準備好了帶去秘境的東西,那枚納虛戒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使用,隻能偷偷地貼身藏著,而明麵上使用的則是那個有著飛鳳圖紋的金色百寶囊。


    珍貴如玄凰珠以及丹經之類的東西,皆放在納虛戒中,用鏈子串好,掛在脖頸上,平時置放於靈甲之下,也不虞被人發現。百寶囊中裝的都是些符籙,丹藥,以及法器這類時常要用到的東西。


    紅毛小子最終還是沒有音訊,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都消失幹嘛去了,不過考慮到他是戰堂的一份子,估計早就被派到哪裏去執行什麽任務了,上次紅毛小子也沒有說加入的具體是哪一部,看他一消失就是一個月之久,那定然不是朱雀部,隻可能是其他三部之一。


    一想到這個老不正經的家夥此刻很可能正在辛苦地執行任務,不是跟地底魔族戰鬥,就是跟魔道修士死磕,或者是在鳥不拉屎的地方戊衛靈礦,羅拔就有些幸災樂禍。


    出發的前夜,無頭鬼帶著幾壇美酒,來到了藥園,敲響了門上掛著的小銅鍾。


    空靈的鍾聲在夜色裏飄來,回蕩在這個清冷的藥園之中。


    少年一身白衫,靜靜地躺在小木屋頂上,望著廣闊無邊的星空,怔怔發呆。這個星空一如他千百次所見,仍舊是那般神秘,壯闊,令人無法猜透。


    萬籟俱靜。羅拔隻是仍由思緒發散,融入到這個寧靜的夜晚之中,一時間心中澄明通徹,忘卻了一切的煩惱。


    隱隱的鍾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他輕咦了一聲,暗道這麽晚了,還會有誰來找自己?當下緩緩起身,取出刻著四葉草的玉符,穿過兩片靈田之間的小道。


    點點螢火漫空,在鬱鬱蔥蔥的靈田上方漂浮著,將這個沐浴在朦朧月色中的藥園,點綴得越發夢幻。


    羅拔將一絲靈力灌入玉符,打開了禁製。隨著身前的霧氣滾動起來,朝著兩邊卷去,羅拔便見到了一個飄浮在半空中的鬼魂——半透明的身體,細碎的銀發,以及身上破舊的道袍,還有那被捧在手心不斷拋來拋去的頭顱,正是那老愛整蠱的無頭鬼。


    見到霧牆打開了一道縫,無頭鬼忽然啊了一聲,語氣裏帶著一絲興奮。他將自己的頭顱一拋,若無其事地安放了回去,咧著嘴,衝眼前這個一臉驚詫的少年笑了笑。


    無頭鬼還是一貫的那副模樣,從來就沒有改變過,記得那個一年多前的仲夏之夜,初見無頭鬼時,他便是眼前這幅模樣。一年半下來了,卻絲毫不曾變化。想想也是,這家夥都死了,還能怎麽個變法,興許這就是身為鬼魂的一個好處吧!


    羅拔忽然有些恍惚,記憶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個仲夏之夜,與這個愛搞怪的無頭鬼初見的那個時候。這樣一種奇異的感覺一下子占據了他的腦海,令他怔了怔,目光忽然間變得悠遠而渙散,似乎穿越了層層時光,探尋到了那一個曆久彌新的時刻。


    舊時的記憶頓時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將他的心神淹沒。那一個夜晚,一個初入仙門,懵懵懂懂,戰戰兢兢的少年,遇上了一個無良,且不正經的鬼魂。記憶一下子在那一瞬間定格了,複雜而又洶湧的情感湧了上來,令他難以自禁。


    “嘿嘿!小子啊!我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晚來看看你了,算是見個最後一麵了……啊!不,不對,不能這麽說,這樣說似乎有些太不吉利了,嗯!反正呢,我帶了幾壇美酒,今晚我們來個不醉不歸……”


    無頭鬼嘿嘿一笑,變戲法似地變出幾個酒壇來,抱在懷裏,衝羅拔晃了晃。


    羅拔怔了怔,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來,他忽然苦笑一聲,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招呼無頭鬼進門。


    片刻之後,小木屋頂上,一個白衫的少年盤膝而坐,麵前則是一個同樣盤膝,卻懸浮在地麵之上的鬼魂。兩人對碰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隨著甘冽的美酒下肚,一股火熱自他的小腹生起。借著酒興,羅拔與無頭鬼高聲暢談著,意興風發。


    朦朧間,他沉醉於這般美好的月色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誰也不知道過了今日,還否能夠見到明日的美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拔已是醉眼迷蒙,隻是一杯一杯地往下灌。羅拔的酒量其實並不好,很早便已有了醉意,如今更是雙眼模糊,都快分辨不清眼前的事物了,隻覺得腦海中的一切都攪成了一團,亂的不可思議。


    不知何時,無頭鬼已經走了,他隻依稀記得,無頭鬼走的時候,神色前所未有的正經,鄭重地道了一聲保重,飄然而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寂靜的藥園之中,隻有遠處風在山穀裏嗚咽的聲音傳來。


    月色如畫,羅拔抱著酒壇,自飲自酌。一杯又一杯地高高舉起,爾後一飲而下,醉意闌珊。


    終於,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沉沉倒了下去。隻記得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天上寒星閃爍,璀璨無比。


    翌日清晨,羅拔被鍾聲吵醒,頓時感覺到腦袋裏積鬱著一股漲痛,看來昨晚有些喝多了。其實若不是修仙者體質迥異,羅拔今日可要起不了床。


    他收拾了一下狼藉的屋頂,整好被褥,然後下去洗漱了一番。在這個臨行前的清晨,他表現得如往常一般,神色平靜,取了山精阿良送來的早餐之後,邊看報紙邊吃早飯。


    飯是他最愛的蘑菇飯,這令他怔了怔,也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吃到這般鍾愛的飯菜。


    羅拔扒著飯,心中忽然湧起幾分惆悵,他放下報紙,掃視了一圈這個小小的藥園,看著藥田裏鬱鬱蔥蔥的靈草,看著四周熟悉的霧牆,一想到接下來一段時間,甚至是永遠也見不到了的時候,心中就酸楚難當,更是空落落的。


    然而,羅拔心中最憂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關於莫師姐的,隻要一想到若這般葬身秘境,那便再也見不到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時,心中便是惶恐不已。


    強忍著心中劇烈起伏的思緒,羅拔將飯扒完。


    又給藥田中的靈草澆了澆水,羅拔將整個藥園的每一樣東西都查看了過去,目光有些依依不舍。


    這裏是他真正意義上的一個家,而如今,他卻要離開這個家,前往一片不可預知的地方,心中的忐忑與不舍可想而知。


    事實上,羅拔對於此次的秘境試煉並沒有絕對的把握,畢竟自己才煉氣六階的實力,而那些築基修士仍有可能埋骨秘境,更遑論自己這個小小的煉氣修士了。就算有著那個陣法的幫助,未來仍舊是不可預料的,充滿了危險。


    但是羅拔心知,這一次,他必須生還下來,就算是拚死地掙紮,亦要活著回來。


    因為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了,在這個藥園之中,有著真心牽掛他,關心他的人,為了他們,他也要拚死一搏。


    亦或……隻是為了能夠再見那個身影一眼。


    當羅拔徘徊數趟,終於狠下心,邁出藥園大門的時候,他看到了朱管事和洛展。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沉默地看著他。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朱管事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些什麽,然而,最終隻是化為了一陣歎息,消逝在山道的風裏。


    羅拔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了過去。這尋常的每一步,此刻卻重若千鈞,沉重無比,似乎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無比。一對雙拳緊握,指甲刺痛了掌心,他卻渾然未覺。這一點痛,卻不如心中的痛來得劇烈。


    在倆人身邊停留了片刻,羅拔低著頭,咬了咬牙,隻是輕輕說了一句“放心,我會回來的……”聲音酸澀,有些沙啞了。


    隨即重重拍了拍倆人的肩膀,強忍著將要衝破眼眶的淚水,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路蜿蜒,青竹蒼翠。


    羅拔仰著頭,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滾落兩邊臉頰,沁入了嘴裏。這淚水卻是滾燙無比,一直灼燒到了他的心底。


    風吹拂著臉龐,淚水模糊了視線。他頭也不回,大步地往前走,生怕自己一個回頭,那便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當場失態。


    也許……這便是此生的最後一麵了吧!羅拔默默地想著。頓時悲從中來。


    當他站在青竹峰的山路小徑上,展望底下一片蒼翠的山色時,心中不由激蕩萬分。


    別了!我所熟悉的一切!


    他立在那兒,衝著底下的山穀揮了揮手,隨即深吸了口氣。驟然間,他渾身的氣勢一變,仿如刀劍出鞘一般,展露出鋒銳犀利的一麵,連那一對滿是哀思的眼神都隨之一變,煥發了無邊的鬥誌,與奕奕的神采。


    在這個綠竹蒼翠的山林小徑上,一個青衫少年迎著東方的朝陽,卓然而立。陽光打在他堅毅而俊秀的臉龐上,閃耀著如同鐵一般的光澤。


    他輕輕翕動嘴唇,吐出一句話來。


    “小極天秘境,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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