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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一口湯泡飯,隨即轉移了話題:“要去帥府,我得換身衣裳。法師就得有法師的樣子,顧大人,你去給我弄套僧袍回來,顏色樣式都不拘,但是料子一定要好。”


    說到此處,他的大眼珠子在大眼眶裏從左轉到右,把顧大人和月牙盡收眼中:“人靠衣裳馬靠鞍,要說裝模作樣,我可是個行家!”


    40法師的派頭


    顧大人吃了一肚子白菜豬肉大米飯,一抹嘴就起身出了門。傍晚時分他回了來,腋下夾了個小衣裳包,兩道濃眉都上了霜。


    寒風凜凜的進了西廂房,他把小衣裳包扔到了床上:“說好了,明天有汽車過來接我們去帥府。喏,你要的和尚袍子,看看合不合身,要是尺寸不對,趕緊讓月牙再給你改一改!”


    無心如今隻有吃睡兩樁大事,早早就鑽進了被窩裏。月牙正站在地上擦桌子,此刻就一邊掀起圍裙擦著濕手,一邊走過來解開包袱看新鮮。


    “喲!”她抖開一件黑色僧袍:“真是好料子,沉甸甸的厚實,不熨都沒褶子。”然後她歡喜的對著無心招手:“過來試試,我有日子沒見你扮和尚了!”


    無心懶得動,蜷在被窩裏半閉著眼睛答道:“不用試,一看就合適。”


    月牙放下僧袍繼續翻包袱:“呀,還有一件鬥篷哪?”


    顧大人抬手搓著眉毛上的霜:“他不是要裝**師嗎?我得給他把好衣裳預備全了啊!就算不和出塵子比吧,也得比一般和尚強不是?”


    無心雖然大致看著是個人樣子了,其實細微處的生長並未停止,導致他無精打采的不是餓就是困。哈欠連天的坐在小板凳上,他把雙手搭在膝蓋上,兩隻眼睛閉得嚴絲合縫。月牙燒了一盆熱水,打濕了毛巾為他用力擦腿,想要提前蹭下要脫未脫的白毛。顧大人握著鑷子蹲在一旁,為他拔淨耳朵眼裏的白毛。無心被這兩個人搞得心煩意亂,又沒法挑剔,隻好默默的忍受。身體越來越向前傾,最後他把下巴抵上月牙的肩膀,徹底睡著了。


    顧大人低頭對著鑷子吹了一口氣,吹下幾根透明的茸毛:“你看他這個德行,真讓我不放心。萬一明天在帥府出了洋相,我可就沒活路了!”


    月牙扛著無心的腦袋不敢動:“就好像他願意跟你去帥府似的,還不是你非逼著他去?”


    顧大人歎了口氣,心中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惴惴不安的回房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就見院子裏貼地卷了一層炊煙,正是月牙已經在廚房裏開了夥。


    連忙穿戴洗漱了,他換上一身素淨的長袍馬褂,拿著厚呢子大禮帽走進院內:“月牙,做飯呢?”


    廚房裏傳出了月牙的聲音:“馬上就熟,不耽誤你們出門。無心也起來了,你進屋等著吧!”


    顧大人捏著帽子進了西廂房,推門一步邁進去,正和無心打了個照麵。無心已經穿上了僧袍,僧袍隱隱反射了陽光,隨著瘦削身體的棱角垂出線條。僧袍烏黑,裏衣雪白,襯得無心一張麵孔潔淨鮮嫩之極,薄薄的皮膚下麵,甚至透出了青紅血脈。一夜的工夫,他的眉毛也生出來了,大眼睛陷在眼窩裏,帶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


    顧大人忽然看出了一個問題:“少了一串佛珠,昨天忘給你買了。”


    無心走到桌前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沒關係,少個一樣兩樣也不算什麽。顧大人,等到進了帥府,你沒事別和我說話。”


    顧大人一怔:“為什麽?”


    無心找出昨天吃剩的點心,亟不可待的就著熱茶往嘴裏送:“你聽我的就是了!”


    兩人吃了月牙預備的米粥和饅頭,院外響起了汽車喇叭,正是到了出發的時刻。月牙給無心撣了撣身上的饅頭渣子,又展開鬥篷給他穿上。無心一邊受著月牙的伺候,一邊歎了口氣:“唉,一百來年沒做過正經和尚了,經都不會念了。”


    月牙在他後背拍了一巴掌:“聽你說話就瘮得慌!早去早回,少惹閑事,別跟著顧大人胡鬧,聽見沒有?”


    無心乖乖的答應了,又把鬥篷後麵的風帽掀起來扣在了光頭上。風帽大了一點,帽沿遮住了他的眉眼,顧大人也戴上了他的大禮帽,兩人就一前一後的出了遠門。


    汽車果然停在了胡同裏,一名戎裝打扮的青年副官下了車,正在車旁來回踱步。忽然看到有人推門走出來了,他連忙上前幾步問道:“請問您是顧先生嗎?”


    顧大人立刻一點頭:“正是。”


    副官又上下打量了顧大人身後的和尚,因為不見眉眼,隻見嘴唇下巴,所以感覺對方神秘至極,一時竟是沒敢貿然相問,隻對顧大人又笑了一下。而顧大人當即會意,一派和氣的又道:“他就是我所說的法師。”


    副官連連點頭,側身伸手向汽車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位請快上車吧,老帥一宿沒睡,現在就等您二位了。”


    顧大人不敢怠慢老帥身邊的人,即便隻是個副官。而無心則是一言不發,隨著顧大人就鑽進汽車裏去了。


    汽車一路駛出胡同,拐上平坦大街。無心扭頭望著窗外風景,心中暗暗驚歎,沒想到世界竟是變化如斯。而顧大人笑眯眯的同副官交談不止,把帥府內的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現在府裏已經開始給小少爺預備後事衝喜了,昨天國務總理從北京給老帥打來了長途電話,讓他去長安縣青雲山青雲觀,找觀裏的住持道長來瞧一瞧;老帥不認識青雲觀裏的住持道長,有點不大相信,所以就還沒有真派人去。


    顧大人知道出塵子是真有本領的,所以隔著鬥篷一戳無心的大腿,意思是讓他打起精神,千萬別給出塵子登場的機會。無心扭頭看了他一眼,依舊是不言語。


    汽車跑得又穩又快,不過片刻的工夫,便在一處公館門前停住了。無心遠遠望去,發現如今的房子和先前大不相同,全是洋灰磚石所砌,別有一種怪模怪樣的巍峨。而顧大人伸著脖子從擋風玻璃向外望,遙遙就見公館門前站了一大群人,其中一位體積不凡,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蘇先生。


    汽車停穩之後,前方副駕駛座上的副官先下了汽車,特地為顧大人和無心打開了後排車門。顧大人先落了地,因見蘇先生都是一臉肅穆,所以立刻緊張起來。等到無心也出來了,他手足無措的走向人群,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而蘇先生善解人意,對著身邊一位小個子軍人說道:“老帥,他就是顧玄武。”


    老帥看著不算很老,不過是五十來歲的模樣,幹巴瘦挺精神,蓄著德皇威廉式的翹胡子,眼睛不大,眼珠子卻是犀利有光。顧大人生平第一次看見活的老帥,先前預備好的滿腹寒暄瞬間全部化為烏有,話也不會說了,慌裏慌張的就是一鞠躬,額頭差點沒頂到老帥的下腹。而老帥對他隻一點頭,隨即就把目光射向了無心。


    無心抬手向後推下風帽,雙掌合十微微的一低頭,聲音低沉的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老帥也合掌答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便急切的說道:“法師,您先請進。”


    無心不理旁人,一甩袖子向前走去,隨著老帥率先進了大門。老帥的胡須疏於打理,一邊翹著一邊垂著,隨著他的言語一顫一顫。仰臉望著無心,老帥一邊描述愛子情形,一邊暗暗的犯疑心,怎麽看無心都不像一位得道高僧。不像高僧,可也不像江湖騙子,到底像什麽,老帥也說不出來。


    帥府院內是一大片空地,正中央砌著高大噴泉,冬季天寒,噴泉幹涸,可見洋灰池子裏麵的高低水管。噴泉之後是一座大洋樓,窗子嵌著五彩玻璃,看著很是摩登。老帥嘮嘮叨叨的一直說,無心帶聽不聽的欣賞洋樓,及至欣賞夠了,他淡淡的問了一句:“令郎在哪裏?”


    老帥連忙向前一指:“就在樓內。”


    無心背了雙手,就感覺帥府之內魂魄騷動,陰氣頗重,敗壞了府中美麗的建築。


    老帥急得有些顛三倒四,東一句西一句的說道:“對了,還沒請教師父的法號……”


    無心徑直向樓內走去,同時頭也不回的答道:“無心。”


    無心和老帥步伐矯健,一馬當先的進入樓內,後方的副官家人幕僚等等蜂擁跟上,統一的肅然安靜。顧大人攙扶著球似的蘇先生,落後一步,也極力的追了上去。高人一頭的站在後方,他就見無心停在鋪了波斯地毯的樓梯口,竟然抬手解下鬥篷,坦然的交給了一旁的老帥。老帥顯然也是愣了一下,不過隨即接住鬥篷,沒敢出聲。


    無心仰頭閉上眼睛,右手從左邊袍袖裏抽出了一條黑色布帶。抻直布帶向上蒙住雙眼,他對著身邊的老帥一揮手,輕聲說道:“跟我來。”


    然後他準確的踏上一級台階,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老帥把他的鬥篷搭在臂彎上,亦步亦趨的跟著上樓了。


    樓下一大群人猶猶豫豫的不知該不該繼續尾隨。法師並沒有一腳踏空滾下來,老帥也是避貓鼠一樣大氣不出。眼看他們一前一後的轉了彎,蘇先生扭頭對著顧大人一挑大拇指:“真高人啊!”


    顧大人捧著大禮帽,對著蘇先生張口結舌,心想無心肆無忌憚的擺譜,萬一救不活小少爺的命,會不會被老帥活嚼了?


    41救人一命


    無心覓著魂魄的微光行走,如果樓內真有力量強大的鬼魂作祟,其餘零散魂魄少不得要受影響。鬼魂作為陰氣的源頭,自然會吸引魂魄前去匯聚;而無心就憑著對魂魄流動的感知,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二樓。


    他不說話,老帥拿著鬥篷跟在斜後方,惶惶然的也不敢說話,唯有胡須尖梢未上膠水,隨著他的步伐一顫一顫。無心越是前行,他的眼睛越是睜大;及至無心在一扇房門前停住腳步了,他的小眼睛裏透出光芒,幹黃麵孔上也有了喜色——房門背後,便是小少爺的臥室!


    “法師高明!”老帥輕聲細氣的發出讚美,怕擾了法師的神通:“犬子在裏麵都躺了許多天了。”


    無心沒理他,背了雙手定一定神,隨即隻聽“咣”的一聲,他一腳就把房門踹開了!


    老帥嚇了一跳,房裏守著的兩個大丫頭也驚叫出了聲音。靠牆擺著一張西式大銅床,床上躺著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倒是八風不動的很安靜。無心殺氣騰騰的大踏步走進去,停在床前微微低頭,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鬼魂的形象。


    大凡一個人成了鬼,既然沒有修煉成煞,實體不存,似乎也就無所謂形象;不過鬼魂若是怨氣極強,也能顯出依稀的幻影;幻影多是它死時的模樣,因為死時極痛苦,印象極深刻,痛苦深刻到它留戀著不肯魂飛魄散轉世投胎,成了幻影也還停留在最難忘的一刻。


    無心見過無數鬼魂,十成裏有九成九都恐怖的沒法看,可床上這一位卻是百裏挑一,整整齊齊的居然挺有人樣,除了披頭散發麵色青紫之外,其餘部位都算利落,五髒六腑也全揣在肚子裏。若看衣著打扮,甚至稱得上華麗富貴,一雙三寸金蓮套著紅緞子睡鞋,小腳精致,鞋也漂亮。歪在床上擺了個悠然自得的姿勢,她一下一下撫摸著小男孩的身體,同時翻起眼睛,望向了床前的無心。


    無心沒有解下眼上的黑布帶子,可是已經和女鬼對視了。女鬼微微瑟縮了一下,無心則是開口說道:“走吧。”


    女鬼不動,繼續慈愛的輕拍小男孩。


    無心又道:“冤有頭債有主,別纏著孩子出氣。孩子陽氣弱,頂不了多久。”


    女鬼終於有了回應:“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很喜歡他。他若是死了,來世正好換個人家。給豬狗不如的老畜生做兒子,將來是要受報應的。”


    無心發現女鬼的聲音悠悠揚揚,仿佛先前曾是個唱曲的,帶著一點動聽的韻律:“人各有命,不幹你事。想報複他就直說,不必另找借口。他一身殺氣,你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家裏挑軟柿子捏,對不對?”


    女鬼的麵孔隱隱有了變化,眉目之間繚繞了凶氣:“我奈何不了他,還奈何不了旁人嗎?”


    無心搖了搖頭:“少廢話,趕緊滾,否則我讓你魂飛魄散!”


    女鬼仿佛聽了笑話,當即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


    無心把頭伸到大床上方,忽然發現女鬼是個大嘴叉子,方才她一直低頭說話,兩邊又垂著長發,居然遮住嘴角,偽裝小嘴。暗暗的把一根手指送到嘴裏,他狠心一咬,隨即對著大笑女鬼彈出了一指頭鮮血。女鬼正在哈哈,冷不防的受了襲擊,大笑“哈嗷”一聲戛然而止,幻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心沒有感受到新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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