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濕的地牢裏傳來吱嘎一聲開門聲。


    和煦的陽光順勢跳脫進來占據了門邊的那一隅之地。


    小枳在這個時候抬起來頭來,她瞧見門邊那一抹黑白的身影之後不禁嗤之以鼻。


    “這年頭的捉妖師都是這般黑白不分嗎?”


    這是連日來小枳對那人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來人站在門邊許久未動,他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在太陽照拂下泛著幽幽金光,乍一看像是衣服上度了一層薄薄的金絲.


    小枳的目光順勢往上望了望,一下子就對上了那人漆黑的一雙眼.那人拿漆黑剛毅的眸子淡淡的瞧著她.


    他臉色雪白薄唇緊閉配著這雙堅定剛毅的眼,讓人不敢瞧輕.


    約莫過了一刻鍾左右,門邊這人砰的一聲又重重的合上了牢門。


    小枳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即便這一個多月來她每日都要見一次他.可是小枳還是不曉得他是誰,也不曉得他為什麽要抓了自己.


    小枳隻記得她是在禦雲路過靈訣誠時被這人的掌風從天上給打了下來,而她那個時候正跟著追影鳥追尋著南音石的下落.


    白白耽誤了這麽久,南音石也跟丟了.這一次的這個任務怕是不容易完成了.


    小枳這樣想著,不由得輕輕的歎了口氣.


    三日之後,小枳終於在這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見到了太陽.那日驚蟄,微風還透著點點寒意.


    那人依舊著一身黑白道袍,拿寒意深深的眼自上而下將小枳審視了一遍.


    “你叫什麽名字”他說.


    這是數日以來,那人第一次開口說話.這話語淡漠的如同這日飄渺的風.


    小枳不禁有些懵了.笑話!不知道我是誰抓我做什麽!但是很快,小枳便發現了她此行的目標.


    這人脖頸間掛著一塊玉,這玉通體雪白,晶瑩剔透.玉麵上還畫著些許祥雲.


    這個正是昧君要她找的南音石!她見此不由得喜出聲來.隨後便抬頭衝他說了另外一番話.


    “仁兄可否與我做個交易”


    那人聽罷也不覺得奇怪,隻拿漆黑的雙眼緊鎖著她.隨後淡然開口.


    “可以.”


    小枳輕笑,隨後告訴他說.


    “我叫白枳.敢問仁兄名諱”


    “元閬”


    這便是小枳與元閬的第一次對話,簡潔隨意仿佛一切順理成章的樣子.


    此後的一切也如同小枳說的那樣,她與元閬開始了一場最為可笑的交易.交易的內容為期三個月.這三個月內小枳可以滿足元閬提出的所有要求,而她隻求在最後的那一日.元閬滿足她唯一的一個願望.


    元閬的要求都很奇怪,第一日,他要求她去偷山下一戶農家養的肥雞,第二日,他要求她去靈訣城中替他買一塊七彩的磚頭,第三日他竟要求她護送城西一位有錢人家的小姐回家,到了第四日,小枳終於快要按耐不住內心的鬱悶問他怎麽回事,他卻給自己提出了兩個要求.


    元閬的第一個要求是即日開始小枳對他布置的要求不能有任何的疑問.


    第二個要求便是要她去替自己殺一個人.


    小枳聽後不由得脊背發涼.這倒不是因為元閬的這個要求可怕.而是這個要求對於小枳來說很難做到.


    小枳是青丘修行了數十萬年的三尾火狐.青丘的規矩向來嚴苛,要殺一個人可以,但是得殺的有理有據.若是殺錯了那就要扣一半的功德作為處罰.


    功德這種東西,聽著無關緊要.但卻與你的修為息息相關.扣除一半的功德就是扣除一半的修為.


    為了完成任務而舍棄掉自己一半的修為這值不值得小枳抬頭仰天長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在三日之後啟程出發去了百裏開外的洛城長青觀.


    踏著夜半更聲,她依著狐族敏銳的嗅覺找到了彼時正在崖尖吃酒賞月的長青道長.


    她在他附近的草叢裏埋伏,想著一招製敵省得再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


    那墨袍雪發的長青道長悠悠品茗著夜半弦月,他甫一呷完手裏的酒便就對著小枳藏身的方向笑道.


    “莫不是又是我那喪德辱師得徒兒派來的嗎”


    直到這個時候小枳才恍然驚覺,原來元閬教她來殺的竟是自己的師父.


    小枳不由得感歎.欺師滅祖,這個人元閬果真不是什麽好人.不過這也讓小枳寬心許多,至少在最後的那一日她不會再為親手殺了他而感到內疚.


    小枳沒有再與這個長青道長多說什麽話.她本就是來殺他的,知道的多了反而會給自己造成負擔.


    小枳的修為本就不高,要殺這個老道士自然耗費了不少的功力.天剛露白的時候小枳的長劍才將將刺入那道士的胸膛.


    老道士臨威一擊,用足了十層的功力才一掌將小枳打落了崖.


    小枳受了這一掌,再加上無故殺人又扣除了近半的修為.因此落崖的時候幾近昏厥.


    朦朧之間有誰一把接住了自己,她順勢跌入一個寬闊硬朗的懷抱.劇烈起伏的胸膛伴隨著急促的喘息聲,險些淹沒了耳畔股股的烈風.


    小枳恍惚聽到一人焦急的詢問.


    “你怎麽樣”


    還來不及抬眼去瞧瞧看是誰,她便暈倒在那人的懷裏。


    迷糊中小枳隻覺得自己在那樣一個懷抱裏顛簸了很久才安定下來.之後她便覺得周身溫暖起來,那個懷抱一直緊緊包圍著自己,小枳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一直搓著自己冰冷的雙手.那人雙手劇烈的顫抖著,緊張的手心發汗.要不是自己此刻迷糊著不能言語,她怕是忍不住要笑話這人竟不知道自己向來手腳冰涼.


    三日之後小枳終於是清醒了過來.她躺在草堆上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漆黑的山洞裏.她身側不遠處有火堆還在熊熊的燃燒著.


    她瞧見元閬閉著眼斜倚在自己身側,他身上的道袍此刻已經破損,形容也有些許髒亂.小枳不禁有些懵了,難不成一直照顧自己的人竟是他


    她正這樣思忖著,等回過神來便瞧見元閬已經睜了眼.那雙漆黑剛毅的眼一瞬不舜的緊鎖著她.小枳瞧見他眼裏的血絲和難掩的疲憊,透過那層寒意深深的隔膜散發出點點的關懷來.


    許久,元閬默默收回雙眸.而後淡然道.


    “既已沒事,那就走吧.”


    小枳在這個時候忽然的萌生出一抹愧疚來,他如此照顧自己,她卻一直想要殺他.


    生平第一次,小枳開始想要去了解一個人類.她匆忙叫停元閬行走的步伐.


    “喂!”


    元閬順勢停下了步子,隨後轉過頭來看她.她見他回頭,於是又問.


    “你為什麽要殺自己的師父”


    元閬在那頭靜默了很久,隨後冷冷的回她.


    “因為他遲早會殺了我.”


    至此,再無言語.他沒有再理會小枳更多的問話,自顧自的走出了山洞.


    小枳不禁有些恍惚,這與前兩日一直悉心照顧自己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這件事情之後,很久元閬都沒有再派小枳去完成其他的任務.


    元閬似乎從那時候起便得了什麽奇怪的病,終日飲酒買醉整個人越發的沉默起來.即便有時候清醒著也隻是坐在那裏一瞬不瞬的望著小枳愣愣出神.


    小枳也閑的自在,終日吃吃喝喝默默等待著最後一日的到來.至於那日山洞裏的事情她也學著千鵲那般不管不顧的拋在腦後.


    這種日子大約過了一個月,一日清早她在睡夢中被元閬叫醒.元閬與她說今日靈訣城中袁家大小姐出嫁要她一起去湊個熱鬧.


    小枳覺得奇怪,像元閬這樣冷淡的人,竟也會去湊別人的喜宴.帶著幾分好奇她便就跟著元閬去了.


    袁家到底是大戶人家,婚禮的儀仗竟從街頭排到街尾.那花轎更是大的出奇,活脫脫像是抬了一個涼亭出來.


    小枳他們站在不遠處酒樓上看著街道上人影疊疊,小枳不禁咋舌,這規模簡直堪比昧君繼位啊.


    她正自顧自這樣想著,恰逢這時候元閬冷不丁的開口.


    “如若送她賀禮,送什麽才會顯得最為尊貴”


    小枳聽罷愣了愣,然後她不確定的開了口.


    “你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嗎”


    元閬持漆黑的眼瞧她,隨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天界原來有個看守蓮花池的仙子與當時天君的小兒子相戀了.但是好景不長,沒多久天君的小兒子便因失寵被貶到招搖山做了一方神君,並被要求娶了招搖公主.至此天君的這個兒子便再也沒有找過她.


    天子成親的這日,這位仙子便以一身仙骨千萬修為為價求白澤上神替自己送一份最為尊貴的禮物給天君的小兒子.於是白澤上神就散了她的靈根,用她一身的骨肉靈魂做了一枚玉佩送給了天君的小兒子”


    小枳說到這裏頓了頓,隨即才看著他問道.


    “你覺得這算是最尊貴的禮物嗎”


    元閬聽後良久沒有說話,小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了.其實這個故事也是聽昧君說的.這是南音石的由來.她記得她剛聽到的時候一直覺得這個南音著實有病.


    今天把這個故事告訴元閬,其實也是一種惡趣味.並沒有想過他會真的去做.


    顯然,元閬也並不是個笨蛋,自然也不會真的把她的話當回事.他聽了小枳的話後久久沒有說話.直到袁家的花轎從城頭繞到了城尾,他才轉過頭來淡然的開口問她.


    “你想要什麽”


    小枳聽著一愣,隨後才猛然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最後的願望是什麽.小枳這樣想了想,隨後與他周旋起來.


    “你應該問我,留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才對.”


    元閬聽了她的話後,不由得嗤笑.


    “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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