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意識以來,我明白了自己是這世間的一團魔魘。


    人們常說,九魔一魘。魘是這世間執念的化身,無形無態又無孔不入。不同的魘吸取著這世間不同的執念,可他們卻都有著共同的特征。


    它們都喜歡殺戮。


    我亦喜歡殺戮,並不是因為有多喜歡,而是因為有多需要。


    我需要不停的吸取他人的執念,以確保自己的形神不滅。


    我們的形,我們的神,說到底,不過都是一團黑氣罷了。


    我做了這團黑氣很久,從未厭倦殺戮。直到有一天,我乘著雲霧飄散到人間,看到一個叫做“梨花落”的院落。


    梨花院落,瞧不見一棵梨花樹。光禿禿的徒留紅磚綠瓦。


    我一下子被這不合理的名字吸引,懶洋洋的飄散進去,卻瞧見院內半開的窗戶裏佇立著一位身著素紗妃裙的豔麗女子。


    這位女子不常說話,隻日日守著一盆空落落的花盆發呆。


    我在這院落裏呆了七日,七日來隻瞧見她終日虔誠辛勤的灌溉守護著那花盆。


    我想這大概是個極其愛花的女子。她如此虔誠隻可能是為了培養出這世間最妖嬈的花朵。


    我忽然的就對這樣一個女子產生了興趣。這世間的執念有很多,愛恨是為執念,喜好也可以成就某種執念。


    我於是又在這院落裏呆了三年之久。三年,她依舊是那虔誠的信徒。而我,卻從未見過那花盆裏長出任何花朵來。


    女子為此惶恐不安,形容散亂,終日裏見不著一絲笑容。


    終於有一天,她的男人前來看她。問她可有什麽心願未了。


    她麵對著焦急前來的儒袍男子,眼睛裏露出星光來。


    她說她曾聽旁人說起過,若拿心頭之血澆花必定能培養出最妖嬈的花朵來。


    於是她請求那男子將她的心頭之血取出來澆灌到土壤裏。


    男子回去苦思冥想了三日,終於一劍了結了她的性命。


    那男子劍法極準,長劍抽離那女子胸膛的時候,攜帶出來的血液正好一滴不漏的全滴入那花盆中。


    女子的心頭之血,終於讓這死寂了三年的花盆裏開出了唯一的一朵花來。


    血紅的鮮血流進土壤之中,開出來的卻是純潔雪白不染一絲纖塵的花朵。


    我那時說不上來這花朵的名字,隻覺得它像一顆顆簇擁在一起的星光。隻教光禿禿一根同樣雪白的枝幹戳著,隨意的紮成一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主人太過用心的緣故,這花朵打開出來起便有著極強的意念。


    我被那意念吸引,於是就吞噬了那花朵。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那花的意念占據了我全部的思緒。我漸漸的開始討厭這種漫無盡頭的殺戮。我開始渴望能夠做一個人類,做一個著素紗妃裙的,執念不悔的女子。


    這種想法又跟了我很多年,最終成為了我自己固有的執念。這也使我逐漸的區別於其他的魔魘,有了自己的思維和意念。


    終於有一天,陸或找到了我。他告訴我,他可以實現我的心願。可代價是,我必須無條件的聽命於他。


    因著自己的那份渴望,我與他做了這場生與死的交易。


    他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幾近耗費所有的心力將我與一個女子完全融合。


    而他對我的唯一要求,竟是要我不擇手段不留餘力的好好的活著。


    我在那個時候看到他眼睛裏的狂熱,如同那身著素紗妃裙的豔麗女子。


    他將與我融合的那女子的名字告訴我,他說她叫龍枳,讓我以後也以這個名字生活著。


    我樂的自在,自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至此,我就這麽以龍枳的身份開始了我全新的生活。


    我看著真的很像一個人類,除了還是要不停的殺戮以外。


    我需得再吸取上萬女子的精魄,才能夠完全的占據和控製這副皮囊。


    我早已厭倦殺戮,可我卻始終擺脫不了它。


    時間久了,我竟還在江湖上出了名。大家似乎都開始忌憚,那麽一個素紗妃裙的豔麗女子。


    抵不過悠悠眾口,最終為了更好的生計,我隻得脫了那身素紗妃裙換上了我並不怎麽喜歡的綰色長衫。


    綰色,聽說是龍枳生前最喜歡的顏色。我穿上它也好更加的貼近龍枳這個人。


    為了不再引起這麽多人的恐慌,我選擇盡可能的在夜間出動。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遇到了薑昧。


    我記得那日是人界的上元節,大街上彩燈如晝。我身著綰裙,學著旁人那樣也執著一把秀紅梅掛紅穗的團扇。


    我在大街上晃悠了許久,最終在一個混沌鋪子裏坐下。在我的右側有一連花燈映襯著小橋流水。這是一番愜意美好的景象。


    我正看的出神,忽然的就感覺到耳邊有一振響動。


    我抬頭一看,便見一男子身著一身鴨卵青的袍,虐笑傲然的持狹長深邃的眼在我對桌坐了下來。


    他的手裏端著店家此前為我上的一碗混沌,此刻已經見了碗底。


    他拿修長白皙的右手敲了敲碗邊兒,隨後與我笑道。


    “姑娘,這一碗你請了我吧。”


    我將他仔細細細的看了個遍,隨後丟了兩個銅版在桌上,便就一言不發的走了。


    我那時候想,我與這個人不會再有更多的交集了。沒成想三日之後我卻又見到了他。


    那時候陸或在鳧麗山上給我建造了一個屋子,全當是我安生之所。


    那日我正身著一身血紅的袍子,佇立在鳧麗山戾氣糜漫的山頭觀賞著我的新家。


    鳧麗山那會,難得的風起雲淨晴空萬裏。


    他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在了一棵枝葉茂密的桐麻樹下。


    他如波的發教一根玉簪隨意的半挽著。見到我先是一愣,而後又匆忙的換上一臉淡漠來。


    他告訴我,他來找我是為了入魔。


    我側過身去打量他,不禁有些嗤笑。


    “你要入魔?”


    他斜倚在那裏那點了點頭。


    我覺得好笑,便又持著一抹風流揶揄著他。


    “九尾之身不要了?”


    “要!”


    我聽後不解。


    “那又為何要入魔?”


    “殺你!”


    他斜倚著的身子終於動了動,我望著他不禁越發的好奇了起來。


    於是又去笑問他。


    “為了什麽?”


    他頓了頓,隨後拿幽藍深邃的眸子探索著我,之後才淡然的開口。


    “為了九千萬的功德!”


    我不自覺替自己感到驚訝,我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高的價值。


    事至於此我就再沒有說過什麽話。我本是一團魔魘,無孔不入。自然想不到我這種東西會敗在誰的手裏。


    我淡漠的要轉身離去,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我原以為他當下就要動手殺我,沒想到他隻是叫住我,而後麵有遲疑的告訴我。


    “你記住,我叫薑昧。”


    我噗嗤一笑,怎麽還有殺手這樣急不可耐的報出自己的名號的?


    他沒有著急立刻就殺了我,報完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便就匆匆的走了。


    我想,他大概是覺得我不是什麽好對付的角色。所以要回去仔細斟酌斟酌。


    而我還是像往常那樣過著百無聊賴的生活。


    我不明白他要入魔的意義是什麽。此後的日子裏,他就像一團影子似的一直跟著我。即不殺我,也不與我接觸,隻日日藏在遠處看著我。


    我向來獨來獨往慣了,被他跟的久了才忽然的意識到其實我很孤獨。


    於是漸漸的,我開始期待他能出來同我說說話。


    我都已經設想好了一個合適的場景。花前月下,石頭桌椅。我再燙上兩壺好酒,他因著這氣氛也該出來同我絮叨絮叨的。


    萬事具備,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在買酒的途中發生了意外。


    我原本並不想救夜月,因為我到底不是什麽大慈大善之人。


    隻是她就那麽踉踉蹌蹌的摔倒在我的腳邊,擋住了我唯一的道路。


    我本想著等他們結束了之後再抬腳走人。可那尾隨而來的儈子手們,竟還要連同我一起調|戲。


    我聽著心煩,這才出手救下了夜月。


    我本沒把救她這事放在心上,可她卻執意報恩,非要做我的徒弟。她對我又百般的好。我那時常年一人,也覺得有個人陪著很好,於是就將她留在了身邊。


    我不知道薑昧知不知曉,我收了這麽一個徒弟。


    隻是很偶然的自夜月出現之後他就很久沒有再跟著我了。


    日子久了,我也就忘了。隻日日的跟夜月廝混在一塊,學著她身上那點做人的本事。


    這樣大約又過了月餘。有一天夜月忽然很歡喜的跑來找我,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了不得的男人。


    我被她滿心滿眼的歡愉感染,便笑著問她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她說他那同她一樣都是青丘的靈狐,她說他叫薑昧。


    薑昧,薑昧。


    我忽然在這一刻想起他先前與我說的話來。


    他說,他叫薑昧,要我一定記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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