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將士本就疲憊,又眼看著自家主將不顧而走,士氣已經崩潰。泰山各部第四波的攻勢隨即壓上,頓時將之打散作幾處零散。整片戰場上,隻有少量金軍甲士困獸猶鬥,小規模的搏鬥仍在。


    他們隨即就遭紅襖軍四麵八方圍定。土黃色的潮水一聚即散,地麵上隻留下屍體和到處橫流的血汙。但有經驗的將士都知道勝局已定。前頭不少將士不再繼續狠殺,而用刀槍逼住敵人,開始大喊:


    “女真人都跑了!你們還賣什麽命啊!”


    “丟下武器,降者不殺!”


    “別打了別打了,我們是同鄉!你聽聽,聽聽啊!”


    戰場上的擾攘一時壓倒了拚殺之響,但中軍所在的土崗卻安靜異常。


    時青闔上自己大張著的嘴,咕都咽了口唾沫。他看看劉二祖,發覺劉二祖也是滿麵茫然,再看看在場的其他諸將,最後回來對著駱和尚:“這個這個……慧鋒大師?”


    “啊?老時你有話就問,像個陀螺也似轉來轉去做甚?”


    “是是。我是想問,彭義斌那廝,帶人去了歸德府?”


    “沒錯!”


    “這……”


    “老時啊,如果把徐州看作是通向中原的門戶,歸德府那地方,便是中原地界的第一道正堂。那裏是開封東麵的交通樞紐,也是糧餉物資中轉發運的基地。開封朝廷固然是窮鬼,總有些壓箱底的貨色囤積在那裏。此刻完顏弼的部下既已被我們殲滅大半,老彭既是先鋒,不得趕緊去奪了歸德府?”


    說到這裏,駱和尚問劉二祖:“咱們攻入南京路,已經有四天了,開封那邊就算反應慢些,派來支援的兵馬也該到半路了吧?”


    劉二祖點了點頭:“開封府直屬的十三都尉之兵,陸續有八個都尉投入到了與南朝的戰鬥。不過,開封周邊猶有五個都尉駐紮,其中駐在杞縣的蕩寇都尉完顏兀裏所部必定已在增援的路上,明天就能抵達歸德府。另外,振武都尉納合合閏所部原本駐在毫州,此前受命去往宿州跟從南麵元帥完顏賽不。一旦得知徐州有變,此部當會直接北上補充,應當在兩三天之內進入歸德府。我還聽說……”


    劉二祖當年是僅次於楊安兒的反賊大首領,哪怕後來躲藏深山,對南京路各地局勢的了解就算不如徐瑨,卻遠遠超過眾人。他又年紀大了點,一旦提起話頭,就有些絮叨。


    時青連連咳嗽,打斷了劉二祖的話。


    “咳咳,慧鋒大師,咱們且不論老彭怎就去了歸德府,也不說歸德府多麽重要……你方才說,他替周國公牽馬?”


    “嗯,對。”


    “老彭既然在歸德府……他怎麽就能替周國公牽馬了?”


    駱和尚上上下下地看了時青幾眼,仿佛在看一個傻子:“當然是因為周國公也在歸德府。舉凡行軍作戰的時候,周國公素來敢為三軍之先。彭義斌想要做先鋒?哈哈,他這趟,頂多給周國公做個隨從。”


    駱和尚擺出理所應當的姿態,周邊諸將隻麵麵相覷。


    沒人懷疑駱和尚的話,這胖和尚兩年來與泰山眾首領打交道多了,從不虛言誑騙。


    世人皆知郭寧出身卑微,所以行事以大膽輕佻著稱。不過紅襖軍們自家也都是不要命的賊,在這上頭,並不輕易服人。先前郭寧親自來到熊耳山,與劉二祖約定出兵,那得說是兩家早有默契,隻差明確主從之分罷了。


    來就來了,總不見得眾人因此特別佩服他。


    郭寧與眾人一起越過黃河,進抵徐州之後,就把領兵廝殺的任務交給了駱和尚和劉二祖兩個。眾將都以為,周國公在戰略上大膽,戰術上卻懂得持重,將在大軍後方運籌帷幄。


    結果是大家都想錯了。周國公在戰略上大膽,戰術上更是大膽十倍,輕佻到了人們想罵幾句的程度。大軍主力剛過碭山,他老人家就帶著彭義斌前出了二百一十裏,與完顏弼的人馬錯身而過,然後抵達了歸德府?


    他去歸德府做甚?他身邊才有多少人?他準備拿歸德府怎麽辦?


    歸德府那地方,是得盡快占住了。否則金人援軍抵達,立刻就會把歸德府變成一根咬不碎的硬骨頭。可這種事情,哪有讓己方勢力的總帥親自出麵的道理?


    郭寧身份已經如此貴重,還要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就因為他草莽習氣不改?因為他圖一個爽快?


    沒人知道,沒人有心理準備。


    倒是有人暗中滴咕,大夥兒即將效忠的主君行事風格如此張揚激烈,萬一出了點什麽事,大家夥兒豈不是白白地表了通忠心?


    又過了片刻,有將校在人群後頭滴咕:“那可是周國公!隻差一步兩步就要做皇帝的人,居然會和我們這些賊寇一起玩命麽?這簡直,簡直……唉,小人實在是有點佩服了。”


    他把大拇指高高翹了起來:“周國公,真是這個!”


    這個動作,是山東、河北等地綠林好漢經常用來誇讚同夥的。這會兒用在掌控半個大金國的權臣身上,所有人都知道荒唐,但所有人又隨之一起點頭,心有戚戚焉。


    不得不承認,駱和尚對郭寧真的很了解。


    他說郭寧要讓彭義斌為自家牽馬,郭寧還真這麽做了。


    不止讓彭義斌牽馬,郭寧還對之很不客氣,從馬鐙裏探出腳,踢了踢他的肩膀:“你倒是走啊,發什麽愣?以前沒來過嗎?”


    以前還真沒來過,愣一愣怎地?


    彭義斌滿臉哭笑不得,連忙殷勤牽馬,引著郭寧往城門打開的縫隙裏去。


    城門隻開了小半扇,光線無法投入,愈發顯得城門洞幽暗深邃,郭寧的黃驃馬連連以蹄踏地,搖頭晃腦,彭義斌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馬匹牽了進去。


    郭寧身後是徐瑨。


    他看著郭寧的身影沒入城門,自家便撥馬兜轉回來,俯身向城門處駐守的一個謀克道:“你也別怨,這時候被扔到歸德府來,誰能高興?再過兩天,我們就得啟程去打仗!聽說泰山賊寇動用了幾萬人,把徐州和單州都打得血肉成泥了!”


    嘴上這麽說著,他歎了口氣,戎服的袖子微微一抖,落下小把銅錢:“拿著吧,晚上請弟兄們吃點好的!被打傷的弟兄,再開一劑湯藥吃!”


    銅錢落地,頓時吸引了許多士卒的視線。


    方才有個士卒貿貿然上來盤查,被郭寧賞了兩個大嘴刮子,臉腫得賽過豬頭。他這會兒反應格外快些,連忙撲上來,一邊揀錢,一邊嚷道:“這是我的!是我掙來的!”


    城門口亂著,徐瑨閃身也進城去了,後頭跟著的騎士魚貫而入。


    士卒們猶自爭奪銅錢,負責此地的謀克退後兩步,悻悻地道:“派頭是不小,但還不是輪上了苦差?要打仗就快去,拿我們出氣給誰看呢?”


    身旁同伴問:“這隊人什麽來路?看起來不好惹。”


    “我哪知道。要問,你去問。再吃兩個嘴刮子回來,須不要怪我!”


    完顏元帥帶人去往徐州之前,特意吩咐過,要歸德府守將務必嚴把城池,不能有半點疏漏。沒有特殊情況,城門都不準開。不過,上頭怎麽吩咐是一回事,底下具體怎麽辦,又是另一回事。戰場還遠在兩三百裏開外,非要一驚一乍的,不是折騰自己人麽?


    同伴看看那些騎士的凶悍模樣,縮了縮頭:“我才不問。”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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