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送的很及時,給了我們應變時間,不至於措手不及。”徐瑨返身回座,從看了看上首數人:“但如何應變,按照節帥的意思,還請幾位商議定奪。”


    郭寧給自己放假幾天,公事不能沒人應對,他早就與臣下們商量好了,瑣碎事務,請分管官員辛苦一點;若有大事,則由核心圈子的數人先作決斷,然後飛報郭寧。


    當下靖安民先道:“近來曹州、歸德等地烽火連天,遂王所部和楊安兒所部兩軍不下五萬,各據險要,連番鬥戰爭雄,殺得膏野盡赤。我們估算兩邊的動向,這均勢延續到今年秋冬,必有大的變動。至於遼東那邊的事,隔著蒼茫大海,我素不過問的。按這軍報上的說法,那裏的契丹人和女真人要打作一團了,我不知,這對我們可有妨礙?也不知,那些人誰是敵,誰又是友。”


    靖安民的態度很委婉,意思是,己方的注意力始終都該擺在山東和中原的戰局變化,隨時攫取利益。至於遼東,和山東隔著大海,契丹人和女真人就算打出狗腦子,也大可以無視。反正打到最後,生意總有得做。


    換言之,他是不樂意另生事端的。


    而移剌楚材應聲道:“有妨礙,而且,妨礙還不小。”


    “怎麽講?”


    “去年以來,山東屢遭兵戈,屋廬盡毀,城郭丘墟,我們竭力恢複民生,收攏戶口,而在夏收之前,我們又同時鋪開了鹽場、礦場、道路、橋梁、城池、水利等諸多建設……諸位,我們從蒙古人手裏、從登來強宗大戶手裏攫取的糧食物資,消耗的太快了。尤其是一萬兩千多的軍戶、八萬六千多的蔭戶,他們要軍事訓練,要承擔勞役,我們勢必優握給予;軍戶中,還有許多家主犧牲後剩下的老弱婦幼,更要額外地厚待。”


    這話沒錯。靖安民等將校各自領兵,都眼看著每月糧米俸祿流水也似地出去。該給的錢米絹布,全都是紮紮實實給到每一人、每一戶頭上。定海軍又不是蒙古軍,幾十萬張嘴,可不是光靠廝殺搶掠能養活的。


    頓了頓,移剌楚材繼續道:“這半年來,支撐軍府的糧食,已經有兩成是靠著南朝宋國海上走私入來。預計到秋收前,軍府還得額外囤積糧食,預計要從宋國獲得二十萬石以上……”


    “難道……”


    “不不,登來三州的夏收和秋收都沒問題,每畝麥粟各一石是有的。漁鹽之利和礦山的產出也在增多。但秋收以後,我們多半要向整個山東發展,到時候軍糧的消耗必然巨大,錢財也一樣。所以,手頭留得多些才好。”


    汪世顯輕笑了一聲:“好在為那些糧食付錢的,是中都那邊的貴胃富商,我們做的是攔路截財的沒本生意。”


    這倒是沒錯。


    “我們收了富商巨賈們的錢,拿著錢買了糧食,然後每一筆都克扣了半數以上,自家用了。問題是,我們所需的糧食數量太大,海商們就算上頭有人,也得給更上頭交待。這兩個月來,好幾家有實力的海商都提出,光給金銀錢財不夠,他們要相應的貨品……毛皮很不錯,但最好是馬。”


    “遼東是金源內地,天氣寒苦、地廣人稀、異族橫行。那片土地,我們得來沒什麽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百姓……也隻是些茹毛飲血的部落罷了。要治理那地方,更需巨大的投入,對眼前的定海軍來說,宛如一個無底洞。所以,定海軍本也沒有伸手過去,負責在那邊經營的,一向都是群牧所下屬的李雲等人。”


    移剌楚材環顧眾人:“可是,為了奪取整個山東,我們需要做大戰的準備,我們要囤積糧食、藥材、武器、戰馬,而遼東則是戰馬的來源。用戰馬,還可以換得大量的糧食、藥材和武器。就在這數月,諸位,我們需要從遼東得來的利益。”


    靖安民皺眉不語。


    汪世顯沉吟道:“所以,安民兄說得沒錯,遼東那邊亂成什麽樣子,咱們根本不用在乎。但晉卿的意思也很明白,遼東於我們,代表著實實在在的利益,而近數月裏,這些利益對我們還挺重要。”


    “沒錯。”


    “可是,要維護我們在遼東的利益,需要投入多少力量?又該怎麽做?如果做了什麽,會不會得不償失?會不會陷在那裏,不得脫身,到時候兩線作戰,哪一頭都難盡全功?”


    汪世顯斟酌不決:“我們現在有的,隻是這一份軍報,老實說,這上頭說得有些紛亂,我都看不明白。與蒲鮮萬奴廝殺的是耶律留哥,耶律留哥背後是蒙古人,那也罷了。可李雲怎又被蒲鮮萬奴抓走了?這廝何以與我們敵對?他又想做什麽?”


    說到這裏,他瞪了眼徐瑨:“老徐,你的錄事司,在遼東派得有人麽?怎麽就沒點消息及時傳回來?”


    徐瑨張了張嘴。


    他正想解釋下,眾人所見的這份軍報傳到,用的便是錄事司的快船快馬,但汪世顯也不細究,轉而歎氣道:“終究隔著大海,我們一時鬧不清……”


    這幾人商議的時候,駱和尚擺出一副百無聊賴神情,在旁聽著。待到汪世顯抱怨,他卻哈哈一笑,起身伸了個懶腰。


    他是郭寧的生死至交,在軍中地位非同小可。這一起身,汪世顯連忙問道:“和尚,你笑什麽?”


    “簡簡單單一樁事,何必想那麽多?”


    移剌楚材問道:“慧鋒大師的意思是?”


    “這會兒咱們節帥正在複州,他最清楚遼東的情況,該怎麽應付,也正好由他拿主意,何必我們操心?”駱和尚擺了擺蒲扇也似的大手:“聽郭六郎的,不就得了?”


    “咳咳,和尚,節帥縱有什麽決斷,也要傳信回來,咱們才能照辦。快船從複州到蓬來,再轉入掖縣,至少也得……”


    汪世顯說到一半,駱和尚瞪起了眼,一揮手,聲如洪鍾地道:“你們覺得,郭六郎是什麽樣人?以他那性子,什麽時候都要搶占主動,而且能用刀子解決的事,絕不會用嘴!我敢和你們賭兩口羊,任憑遼東局麵如何,咱們隻管往郭六郎身邊發幾撥兵去,一定不會錯!”


    “這……”


    駱和尚補了一句:“無論有事沒事,郭六郎手裏有兵,我們才不擔心他吃虧,對麽?”


    汪世顯沉吟片刻,一拍大腿:“確是這個道理!”


    靖安民哈哈苦笑:“這話可太對了。”


    徐瑨翹起了大拇指:“大師,你高明的很!”


    四人都去看移剌楚材。


    移剌楚材垂首思忖片刻:“大規模的船隊編組整頓,要一點時間。趙決所部數百鐵騎,不妨調出一批,今日就去三山港。我有個得力的綱首喚作梁居實的,正在那裏,輜重也有現成的。三十艘快船,載上三百騎先走。他們兩天後抵達遼東,加上張阡所部和節帥身邊本來隨行之人,就有千人,緩急可用。”


    眾人皆點頭。


    駱和尚道:“李霆所部兩千人,都是隨時備戰的精兵,何況主將就在遼東,指揮如意。讓他們也去三山港待命,跟著下一撥船隊走。然後,我、老汪和郭仲元所部全都準備起來,再通報韓煊和仇會洛兩個。這一撥的兵力整備,需要五日,到那時候,船隊也該騰挪出來了,節帥但有後繼的軍令,咱們依令行事便可。”


    “如此甚好。”


    這五人都不拖泥帶水,既然定下了方略,後繼諸事便幹脆利落。


    未及半刻,十餘名傳信使者策馬驅騎,飛馳出外。半個時辰後,毗鄰節帥府的軍營大門洞開,鐵蹄轟然鳴響,趙決帶著直屬於郭寧麾下的三百精騎,挾弓帶失,如旋風般卷地出城。


    經過數月經營,掖縣城雖不敢說多麽繁榮,但已經頗恢複了幾分生機,居民數量也多。此時城裏的百姓往來街道,正在熙熙攘攘的時候。忽然見到調兵遣將,雖有人麵露狐疑,但大多數人竟不惶恐,還沿街觀看騎士們的颯颯英姿,連連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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