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郭寧初到萊州時的套路,在登州和寧海州也同樣用過,如今又推廣到山東東路諸多軍州。


    以郭寧此生所見,無論漠南、河北還是山東,無論經過怎樣的戰亂,遭受怎樣的摧殘,地方豪民的勢力總有殘餘,而且會藉著混亂,愈發的擴張,乃至根深蒂固,不可祛除。尤其山東這片地方,十數年來有貪官汙吏,有猛安謀克,有綠林響馬,有造反的豪傑,早就把地方攪得稀爛。


    而能在這種稀爛局麵中立足的豪強人物,老實說,大都奸滑狡詐,一個個要麽抱著首鼠兩端的念頭,要麽好亂樂禍,唯恐天下不亂。鏟除了一個李全,底下還有百數十個李全蠢蠢欲動。


    那怎麽行?


    換了其它的女真人的官員在此,自有打壓、妥協、合作的一整套辦法,歸根到底,隻消把漢兒百姓壓到最低,總能榨出油來供養貴人們。


    郭寧可沒這種興趣。


    在他登萊三州的地盤裏頭,固然也有莊園主或者豪民一流人物,但那些人絕對是少數。而且,麵對著定海軍軍民一體的軍戶製度,他們並沒有什麽力量可言,更不消說對地方的影響力了。


    至於山東東路諸多軍州的豪民大族,若能識相,不是沒有活路。但若不識相,早有將士們磨刀霍霍以向豬羊。


    郭寧記得有大賢說過:“我們是一張白紙,正好寫字。”


    所以他也從來都懶得理會地方上盤根錯節的關係。隻消將之變成一張白紙就行了。


    用簡單手段麵對複雜的地方形勢,這恰恰是定海軍很擅長的。那麽多的軍官都出身卑微,並與草寇為伍,難道是假的?許多手段既然學會了,就得時常拿出來用,免得生疏。


    從這些貨色身上榨出來的田地和物資,又正可以充實定海軍,使軍隊能夠迅速進入到下一波的大擴張裏去。


    不過,相比登萊三州,山東東路各地還有須得專門注意的地方。


    這時候,騎隊在一處驛站館舍歇腳,人喊馬嘶,甚是熱鬧。


    郭寧翻身下馬,往驛站院落中去。一邊走,他一邊問道:“棣州和濱州的吏員呢?”


    “正在處置……凡有劣跡的,盡數嚴懲。晉卿先生已在陸續調動人手,接掌各個職務。過程中如有不配合的,討不了好去。”


    原來大金的地方製度中,兼領一方軍政的官員,地位最高就到諸京留守,諸府兵馬總管,乃至各鎮節度、各州刺史。再往上,則是統軍使、都總管負責軍務,轉運使負責財政經濟,按察使負責審查刑案,監察官員。


    這三個路一級的官員,對下麵的總管、節度,隻能作相關條線的要求,而非直接的上司。至於郭寧所擔任的宣撫使,也是一般。


    真正屬於宣撫使的職權,隻有一個安集黎庶,其它軍政方麵的重大權責,都是因蒙古軍入寇而臨時授予的。


    臨時授予的權柄,朝廷可以隨時收回,而各地節度使、防禦使和刺史們的權力才長久不移。


    所以出兵之前,移剌楚材就斷言,郭寧控製山東以後,朝廷立即就會往山東各地派駐官員,以此來削弱郭寧對山東的控製。若不這麽做,朝廷等若承認各地宣撫使為割據,那就立即要四分五裂,國將不國了。


    大金究竟國還是不國,郭寧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明明靠實力拿下了山東東路的地盤,卻還要給朝廷留一個插手的口子,那實在有點遺憾。


    不過,他既然還頂著宣撫使的名頭,總不見得在這上頭和朝廷硬杠到底。如果往登州的海船再翻幾次,大家就要徹底撕破臉了,那徒然引發朝局變數,就算有胥鼎從中斡旋,也是劃不來的。


    郭寧舉薦山東東路軍政官員的奏章,這時候當然也快到中都了。皇帝就算再不舒坦,也得捏著鼻子同意其中的一部分。作為交換,被皇帝看中,而得授山東地方重任的親信官員,也總會陸陸續續到達。


    來就來吧,郭寧早有應對的辦法。


    隻消藉著動兵的機會,把地方上的胥吏清理一批。把該殺的,盡數明正典刑,把空出的職位,盡數換上郭寧在登萊兩州用熟了的吏員,或者自家教出的士子。


    地方官空降下來容易,兩腳卻休想落到實處。他們盡可以在自家官衙裏裝樣子發號施令,擺出主政一方的架勢,可上上下下的吏員們隻認郭寧,他們能做的事就很有限了。


    這些事情,不在徐瑨的管轄範圍,所以徐瑨立刻把移剌楚材抬出來。


    對移剌楚材的政務手段,郭寧向來放心。這是殆屬天授的才能,不服不行。


    今年年初開始,隨著貿易上的收入興盛,移剌楚材手中可調度的財力稍稍寬裕,他就抽出錢財,沿請教授,恢複學校教化之事,一方麵逐步招攬士子,一方麵也在學校裏培訓可以做實事的吏員。


    大半年下來,登萊三州幾處學校裏,研討學問的士子聚集了百多人,經曆過簡單培訓的吏員數量還要翻一番。這些人,都是背景清白可靠的。


    眼下郭寧括取山東,這些士子和吏員們自然就有了效力的機會。就算當不了州縣長官,先從各地的佐貳官、厘務官、監當官作起,上頭有山東宣撫使照看著,那也堪稱前途光明了。


    不過,移剌楚材自家是貴胄出身,還是個正經的儒生,辦事難免一板一眼,講究一點。不似徐瑨這邊,黑白手段齊上,沒什麽顧忌。


    於是郭寧道:“你也盯著點。總之,要快。”


    徐瑨躬身道:“遵命。”


    “還有濱州和益都兩地的鹽司,也要一並清理。接著還有許多大事要辦,山東地界一應財源,非得牢牢掌握在咱們手裏才行。”


    “這……”


    “怎麽?有難處?”


    “節帥,益都好辦。可濱州那邊,鹽司上下早都被尹昌滲透。在這條線上吃飯的人,也或多或少和尹昌有關係。這一次擊敗李全,咱們仰賴尹昌的協助甚多,這會兒正要酬功的時候,萬一鬧出事來,恐怕外界會對節帥生出誤會。”


    這情形,讓郭寧皺了皺眉。地盤大了,再怎麽說要大刀闊斧,總難免有顧忌的地方。可有些地方若不及早定下規矩,又恐積非成是,後患無窮。


    隨即他拍了拍額頭,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幾乎疏忽了。”


    兩人往驛站院落裏坐定,閑聊了幾句,喝了兩盞茶。


    郭寧忽然道:“尹昌有功,自然要賞,而且要厚賞。不過,濱州那邊,卻不能被當作他的禁臠……我還是讓張榮走一趟吧。你這邊也要派人協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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