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餘孽到秦國各地方任職,雖然恪盡職守,但人心思變。”趙昆掃了眼嬴政和陳平,又繼續道:“他們來到任職之地,肯定會聯絡當地的豪族。”


    “盡管他們不是一個地方的人,但他們都同仇敵愾,仇視始皇帝。”


    話到這裏,嬴政目光一凝,沉默不語。


    陳平則神色複雜的看向趙昆,試探著道:“公子是否對六國遺民有偏見?”


    “我對他們沒有偏見,我也相信大部分為官的六國人,都是忠於大秦的。”


    “但是,一顆老鼠屎,總會壞了一鍋好湯,就比如隴西郡,你敢說沒有他們的裏應外合嗎?”


    “這……”


    陳平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卻聽嬴政皺眉追問:“那我兒說始皇帝讓我們造反,又是何意?”


    “義父,剛剛我也說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當那些別有用心的官吏聯絡當地豪族的時候,大秦的根就開始腐爛了。”


    “大秦的根?”


    趙昆點了點頭,又繼續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義父別小瞧他們的能量。”


    “他們聯絡在一起,可以控製軍隊,可以掌控鄉野,始皇帝的政令不下縣,就會讓他們有機可乘。”


    話音剛落,嬴政和陳平麵麵相覷。


    趙昆又道:“就比如阻止我們上山下鄉宣傳的李家,隻是跟李斯沾親帶故,就可以暗中操控裏正,村老,壞我們的事。”


    “可想而知,始皇帝的政令,真的能有效傳達下去嗎?”


    “這……”


    嬴政一時語塞,但很快反應過來,不服的駁斥道:“如果不能傳達下去,那地方政績,又如何得來?”


    “欺上瞞下唄!”


    趙昆斜了眼嬴政,道:“始皇帝統一六國後,醉心長生,根本沒多大心思治理國家,你別看他審閱那麽多奏折,但有幾件是詳細過問的?”


    “就比如義父說的,如何控製損耗,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知道會發生什麽,也知道哪些環節容易出問題,但我們隻能讓手下的人去辦事,可我們收到的隻是結果,過程卻很少得知,那麽,這裏麵就有很多操作空間。”


    “為什麽那些六國遺民會恨始皇帝,因為過程出問題了,始皇帝成了背黑鍋的!”


    聽到這話,嬴政雙拳緊握,片刻,又鬆了下來,抬頭望向趙昆。


    他知道,趙昆說的是事實。


    當初馮去疾告訴他,老秦人已經不多了,他還有點不相信。


    後來馮去疾當麵給他算了算,他才如夢初醒。


    但,事已至此,隻能盡力補救了。


    “那……我兒可有什麽辦法?”


    “我的辦法不早就告訴義父了嗎?”


    “你何時……”


    嬴政的話剛一出口,忽又覺得不對,然後神色複雜的道:“你說的是造反?”


    趙昆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向嬴政,嬴政心裏翻了個白眼,不與他對視。


    這個臭小子,以後再收拾你!


    “其實……”


    沉吟了一下,趙昆侃侃而談道:“其實造反的核心,在於矛盾激化,大秦看似內憂外患,但真正的問題,關鍵還是在皇帝與官吏的階級矛盾。”


    “階級矛盾?”


    嬴政愣了下,若有所思,忽又想起什麽似的,當即駁斥道:“我兒休得蒙騙義父,你之前說的階級矛盾,是地主與農民!”


    鬥地主雖然好玩,但裏麵的深意更吸引他思考,所以當趙昆說出階級矛盾,他立刻拿出來反駁。


    但趙昆卻沒有因為他的反駁,敗下陣來,而是笑嗬嗬道:“看來,義父鬥地主的經驗,不是沒白積累嘛!”


    “少在那裝腔作勢,快說說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跟義父一樣,農民和地主確實存在階級矛盾。”


    “嗯?”


    嬴政麵露詫異,陳平抓耳撓腮,因為他聽不懂。


    但趙昆沒有詳細解釋,隻是話鋒一轉,接著道:“那義父有沒有想過,地主階級代表的是誰?”


    嬴政本想回答是自己,他覺得自己就是最大的地主。


    但他知道趙昆話裏有話,所以幹脆的閉口不答。


    趙昆也不囉嗦,直接開口:“地主階級代表的是官僚,而皇帝代表的則是農民。”


    嬴政:“………”


    陳平:“………”


    兩人對視,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不可思議。


    卻聽趙昆又道:“皇帝要建立自己的功業,需要征兵,納糧,打造武器軍備,這些都離不開百姓的支持。”


    “如此一來,皇帝與農民的關係,密不可分。”


    “你們再仔細想想,農民是不是皇帝權力的根源?”


    聽到這話,陳平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趙昆,沉吟道:“就算如此,可與始皇帝讓我們造反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


    趙昆瞥了陳平一眼,正色道:“剛才我已經說了,大秦內憂外患,真正的問題關鍵,在於皇帝與官吏的矛盾,而這個矛盾的重點,就是權力與土地。”


    “權力與土地?”


    陳平越聽越糊塗,下意識望向嬴政。


    嬴政依舊不言不語,認真的看向趙昆。


    趙昆繼續解釋道:“皇帝需要權力建立自己的功業,農民需要土地養家糊口,而皇帝的權力被分到了官吏手中,國家的土地也集中在官吏手中……”


    “那麽……”


    說著,話鋒再次一轉,掃視嬴政和陳平,意味深長的道:“權力和土地被官吏搶走了,皇帝和農民應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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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此話一出,嬴政和陳平如遭雷擊,腦瓜子嗡嗡的響。


    片刻,陳平才鎮定心神,顫顫巍巍的試探道:“反……反抗?”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嬴政當即站了起來,直呼:“荒唐!”


    就在剛才,他被趙昆的話,說得頭皮發麻,冷汗直滲。


    到此刻,後背還透著涼意。


    可趙昆並沒有因為他的呼聲,停止鼓動,轉而朝陳平欣賞的點了點頭:“小陳說得不錯,就是反抗。”


    陳平:“………”


    嬴政:“………”


    “自古以來,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大秦的根已經爛了,這些腐爛的根,無時無刻不在毒害大秦的百姓。”


    “所以,無論始皇帝如何勵精圖治,大秦的百姓都不會感激他,因為那些腐爛的根侵蝕了他們的雙眼。”


    “六國餘孽為了複國,貴族官吏為了一己私欲,絕不會讓始皇帝得民心,完成真正的天下一統。”


    “他們不僅不會讓始皇帝得民心,還會陷害,詆毀始皇帝,從百姓手中不斷壓榨錢財,讓始皇帝背負橫征暴斂的罪名。”


    “他們勾結異族,屠戮百姓,讓始皇帝的大秦,民不聊生。”


    “所以,始皇帝不是最大的地主,而是偉大的農民領袖,貴族才是共同的敵人。”


    話音剛落,嬴政身子一顫,愣愣的低頭,看向趙昆的眼神,猶如驚濤駭浪。


    朕……朕是偉大的農民領袖??


    恍惚間,嬴政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可是……


    真的是這樣嗎?


    還沒等嬴政回過神來,趙昆又義正言辭的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親近農民,跟始皇帝是一夥的,你說他會不同意我造反嗎?”


    我擦!


    陳平腦子炸了。


    嬴政也懵了。


    但趙昆卻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們,無比鄭重地道:“來吧,一起幹吧,讓我們做大做強,共創輝煌。”


    …………


    “呼……”


    “呼……”


    嬴政和陳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趙昆的話,讓他們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既覺得不可思議,也覺得熱血沸騰。


    “原來如此……原來公子是想加入農民陣營,跟始皇帝一起反抗貴族!”


    “對!就是反抗貴族!咱們不是反秦!”


    “真正的覆秦者不是我們,是那些可惡的六國餘孽,是那些貪官汙吏……”


    “我們要打倒他們,重塑大秦盛世!”


    陳平心中思緒良多,仿佛抓到了某個關鍵點。


    嬴政雙目圓睜,直視著趙昆,仿佛在看深淵裏的惡魔。


    就在剛才,趙昆打開了深淵的封印,讓惡魔重臨人間。


    使得他都被“魔氣”侵蝕,口中不由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朕的大秦會變得如此不堪,原來朕站錯了隊……”


    “怪不得李斯是朕的一生之敵,原來皇權與臣權是對立的!”


    尼瑪!


    同樣都是朕的兒子,為何偏偏你如此優秀?


    嬴政隻感覺自己血壓上湧,身體發顫,甚至連雙腿都有些發麻。


    他緩緩坐回椅子,拿起早已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我靠!


    不行!


    得緩一緩!


    這不是簡單的言論,也不是簡單的造反,這是顛覆我大秦根基的野心。


    好小子!你牛逼!


    此時此刻,嬴政第一次正視趙昆造反。


    從某種意義來說,假如他真的不幸駕崩,趙昆造反成功的概率,非常之大。


    甚至,自己還活著,他都有可能造反成功。


    如今的大秦,已經不是那個橫掃六國的大秦了。


    他非常明白大秦現在的困境。


    否則區區大月氏,何至於如此囂張?


    想到這裏,嬴政暗歎了口氣,旋即朝趙昆搖頭:“我兒說得雖然簡單,但百姓沒那麽容易跟你造反的!”


    這話他倒沒有亂說。


    秦律嚴苛,舉世皆知。


    他不相信百姓會輕易造反。


    然而,這話聽在趙昆耳中,卻仿佛一個笑話。


    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自己義父,大秦亂世降臨的前奏,最先造反的,就是那群看似最溫順,最不容易造反的農民。


    正應了那句話,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農民的力量,不容小覷。


    沉吟了一瞬,趙昆笑著反問:“義父,您知道皇帝與農民是什麽關係嗎?”


    “你之前不是說了嗎?”


    雖然心中有些古怪,但嬴政還是順著趙昆的話題答道:“他們是一夥的!”


    “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是一夥的嗎?”


    “這......”


    嬴政本想用趙昆剛才的話作答,但趙昆連續反問,給了他一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於是惱羞成怒的揮手:“不知道!”


    “呃.....義父無需動怒,且聽我給你慢慢解釋。”


    趙昆嘴角一抽,心說義父的脾氣可真是難料。


    “皇帝與農民雖然是一夥的,但真正讓他們密不可分的,其實是承認與被承認的關係。”


    “承認與被承認的關係?”


    “是的。”


    趙昆點頭:“義父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永生嗎?這其實也與永生有關!”


    “啊,這……”


    嬴政一臉詫異,陳平一頭霧水。


    “公子此話何意?”


    陳平好奇的追問。


    趙昆淺言淺語的解釋:“人的死亡分三個階段,一個是肉體的死亡,另一個是社會關係的死亡,最後一個則是精神的死亡。”


    “肉體死亡隻帶表你的身體不能用了,不代表你就真正的死了。”


    聽到這話,陳平若有所思,然後又問:“那精神死亡和社會關係死亡,又是怎麽回事?”


    “每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構建了自己的社會關係,比如,你是你父親的兒子,你是我的朋友等等;


    當這種社會關係消失,你就社會死亡了。”


    “同理,精神死亡也是一樣的。”


    話到這裏,趙昆再次望向嬴政:“那麽我講的承認與被承認,就是社會關係。”


    “農民承認始皇帝的身份,那始皇帝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所以農民與始皇帝就是承認與被承認的關係。”


    嬴政:“始皇帝為何要他們承認?”


    “嗬嗬,義父,如果始皇帝不被天下人承認,那他還是始皇帝嗎?”


    “這……”


    嬴政啞然。


    趙昆看了他一眼,笑著道:“這麽說吧,我為什麽要跟義父造反?因為你是我義父,我們之間的關係,是父子關係。


    而父子關係,得到了你我的承認!”


    “原來如此……”


    陳平恍然點頭:“我承認公子,公子也承認我,所以我跟公子是上下級關係。”


    “哈哈,不錯,同理,假如你不承認我是你的上級,我也不承認你是我的下級;


    那麽咱們就是陌生人關係,你說我還會留你在這嗎?”


    “不會!”


    陳平果斷搖頭。


    嬴政眼睛微眯,默然不語。


    趙昆又朝嬴政道:“那老李為什麽對義父事必躬親?”


    “因為……”


    嬴政遲疑了一下,皺眉道:“因為上下級關係。”


    “那通武侯為何對義父言聽計從?”


    “因為利益關係。”


    嬴政已經漸漸明白了趙昆的思路。


    但趙昆的問題卻還沒問完,隻見他又問:“那嬴政為什麽可以做始皇帝?”


    “因為大秦百姓承認他是始皇帝,他們之間是君臣關係!”


    嬴政毫不遲疑的答道。


    話音剛落,他的腦袋頓時清明,有種撥開雲霧見晴天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趙昆造反的底氣。


    那就是關係。


    大秦百姓承認自己與他們的君臣關係,不代表會承認自己的繼承者。


    如此一來,無論是誰繼承大秦皇帝,都會造成動亂。


    想要破解這種關係,就必須重新構建。


    當然,光靠百姓承認是不夠的,還得貴族階級的承認。


    但這點,嬴政不用問就知道。


    始皇帝的兒子造反成功了,那就是正統皇帝。


    跟自己打天下,沒什麽兩樣。


    畢竟反對他的人,都被殺光了。


    想到這裏,嬴政已經不用再問趙昆的下一步計劃了。


    心中歎了口氣,他不知道是喜是憂。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嬴政真想仰天長嘯一聲:造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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