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叫為他們好?”</p>


    扶蘇看完趙昆列出的清單,直接扔在了桌子上。</p>


    趙昆訕訕一笑。</p>


    他跟陳氏兄弟商量完試驗田,立刻寫出了計劃書,並將試驗田的需求,都羅列得清清楚楚。</p>


    扶蘇雖然為人寬仁,但這種讓別人揚名立萬的機會,他是不想給的。</p>


    畢竟這是皇權至上的社會。</p>


    百姓有且隻能崇拜一個聖人,那就是皇帝。讓農家成為新聖人,完全不符合大秦帝國的利益最大化。</p>


    但趙昆卻不以為然的解釋道:“大哥,咱們目光得放長遠點!”</p>


    “再長遠也不可能將名器輕授於人。”</p>


    “是。大哥說得有道理。”</p>


    趙昆點頭哈腰。</p>


    扶蘇眉毛一擰:“昆弟,能否給大哥透個底?否則這清單,你自己送給父皇,我不插手。”</p>


    “別啊大哥,你是秦王,大秦的監國,這事你得插手。”</p>


    “那你說說,到底怎麽想的?”</p>


    “這……”</p>


    趙昆遲疑了一下,道:“所謂的聖人,在我看來是不存在的!”</p>


    “什麽意思?”扶蘇眯眼。</p>


    趙昆正色:“大哥難道沒發現嗎?大秦的發展已經走向了新的道路,隨著報紙的流行,輿論漸漸掌握在了我們手裏。”</p>


    “也就是說,名利有了官方的幹涉。”</p>


    “對朝廷有利的報道,我們會適當的推廣,對朝廷不利的報道,幾乎沒有。”</p>


    “就算百姓始終銘記給他們帶來溫飽的農家,把他們當作聖人,但他們都在朝廷的監管之下,大哥還怕他們造反?”</p>


    “這倒也是。”</p>


    扶蘇點了點頭,然後又拿起趙昆寫的清單:“你推他們出來,隻是因為他們專業?”</p>


    “不然呢?”</p>


    趙昆攤手:“現在的治栗內史府官吏,還沒他們專業呢。”</p>


    “那……蜀郡的試驗田,不需要治栗內史府的人去盯著?”</p>


    “還是需要的,畢竟負責耕種的農戶,有些人員掉配,還需要他們。”</p>


    聽到這話,扶蘇想了想,道:“既然最後的雜交種子歸朝廷,倒也可以讓他們得些名利。”</p>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趙昆笑著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p>


    就在這時,扶蘇忽然叫住了他:“昆弟,你且等等,還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p>


    “何事?”趙昆扭頭看向扶蘇。</p>


    扶蘇沉吟道:“還記得鮮卑和烏桓的使者嗎?他們派人來探討分配草原的事了。”</p>


    “分配草原?”</p>


    趙昆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p>


    “李信剿滅匈奴左賢王部落的時候,他們幫了不少忙,如今遼東大片草原,我們用不完,他們就想分一杯羹。”</p>


    “嗬嗬,想得倒是挺多的,不過,我們現在沒必要跟他們糾纏,更廣闊的天地在海外,就算他們得了那點草地,短時間也威脅不到我們。”</p>


    “你的意思是,放任不管?”</p>


    趙昆想了想,道:“先派人去談,態度最好強硬一點,等他們屈服的時候,再開恩德,多給點,就說我大婚將至,送他們。”</p>


    “這樣也行?”扶蘇詫異。</p>


    趙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現在拿得越多,以後還得越多,反正我們不吃虧。”</p>


    “科舉之事....”</p>


    “陳平他們已經給我說了,大哥按自己想法做吧。”</p>


    說完,趙昆擺了擺手,徑直出了皇宮。</p>


    他不想操心更多的事情。</p>


    因為大秦的變化每日都不同,事事關注,跟自己當皇帝有什麽區別。</p>


    .......</p>


    自大秦一統六國開始,六國故地的民意問題,便成為痼疾。</p>


    一方麵,六國舊貴不甘心自己失勢,在當地蓄養實力,暗中等待機會推翻大秦。</p>


    另一方麵,多年戰爭,讓秦國背負累累血債。</p>


    百姓家,很少有人沒有在戰爭之中喪生的。</p>


    多方麵因素加起來,縱然他們已經身為大秦子民,但也不可能真的對大秦有多少認同感。</p>


    對此,即便秦始皇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p>


    他隻能堅持以法治國,用嚴苛的秦律來掌控天下。</p>


    但這種方法,是一柄雙刃劍。</p>


    如果順利,那麽百姓在嚴苛的管製之下,漸漸順服,隨後便可以慢慢教化。</p>


    萬民歸心,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p>


    但是,如果不順利,那便會起到反作用。</p>


    事實上,正是因為這樣的治國方式,才讓大秦不得不走上覆滅重建的道路。</p>


    如今重建後的大秦,各種阻力降到最低。</p>


    再加上科舉製一出,直接化解了大秦內部的最大矛盾。</p>


    大秦朝堂,以極為寬廣的胸懷,開放當官的晉身途徑。</p>


    而且,告示之中,說得非常清楚。</p>


    初次科舉,不分地域,擇優錄取。</p>


    後續科舉體係完善之後,京考名額,會根據各郡縣的人口以及曆代成績綜合評定,劃分名額。</p>


    這說明,關中老秦人,在科舉考試中沒有絲毫優待,而是與外郡學子一視同仁。</p>


    光從這一點看,就足以讓外郡學子感恩戴德。</p>


    一時間,鹹陽城中大街小巷的茶樓酒肆之中,全部都是高談闊論,熱議科舉的學子。</p>


    他們操著各種外地口音,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p>


    很多外地學子,將關中學子貶得一文不值。</p>


    說起打仗,我們承認,你老秦人是厲害。</p>


    但學識文華,你老秦人連弟弟都算不上。</p>


    都是寶寶。</p>


    幾日間,因為出言不遜,被趕出門的外郡學子,不知凡幾。</p>


    老秦人個個義憤填膺。</p>


    若不是陛下給你們這些人一條路,你們現在還在老家吃灰呢。</p>


    居然敢蹬鼻子上臉。</p>


    生氣歸生氣,但科舉考試,並不是比誰的嗓門大拳頭粗的。</p>


    回過頭來,老秦人們又將憋悶的情緒發泄在自家人身上。</p>


    家中有自小讀書之人的人家,家裏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p>


    鄰裏鄉親有什麽吃的喝的,都送上門來。</p>


    臨走前,還會說一些怪話。</p>


    “現在家裏都寬裕了,你娃就用心讀書,別的事情都不用他管。”</p>


    “等科舉中了,老劉家那閨女,我就做主許配給他了。”</p>


    “你這娃不錯,打小就有出息,好好讀,到時候考個官回來光宗耀祖。”</p>


    渾然不顧自家之前是怎麽嘲笑別人家裏窮,還要養一張憑空吃飯的嘴,就這還想討媳婦,莫不是讀書讀傻了。</p>


    連在普通鄉間村民之間,也興起了一股奇怪的風潮。</p>


    關起門來打娃娃。</p>


    但凡誰看到自家娃不好好讀書,大白天滿大街亂跑,拉回家裏就是一頓好打。</p>


    咱家祖輩都不識字,到你老子我這裏,托陛下的福,總算是認了幾個字,起碼會寫自己的名字。</p>


    作為老子的種,你到六歲還不會寫名字,已經是大大的不孝,居然好意思到處耍?</p>


    現在不識字,將來怎麽考科舉當官。</p>


    咱家祖祖輩輩就沒敢想過,有朝一日還能有這福氣。</p>


    你小子不是為自個兒讀書,是為咱們家十八輩兒祖宗在讀啊!</p>


    .......</p>


    在鹹陽城鬧哄哄之際,新一期的報紙如期刊發。</p>


    這期報紙,除了闡述發展經濟的兩道政令之外,還發布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p>


    商法頒布。</p>


    報紙以超過以往三倍的篇幅,刊登了由蒙毅主筆,蕭何校對的商法全篇。</p>


    這次出台新律,與以往有一個極大的不同點,那便是增加了一旬的公示期。</p>


    </p>


    在公示期內,凡是利益相關的群體,都可以針對律法之中自己不明了或者認為不可行的點,向丞相府提出異議。</p>


    報紙一出,鹹陽各大商會聞風而動,頻繁組織會議。</p>


    ........</p>


    獅子樓頂層,鹹陽各大商會的聚會地點。</p>


    “設立新法,我等都是讚成的。但是,蒙丞相不通商事,有些東西,未免胡言亂語.....”一個商行主管怒道。</p>


    “鹽鐵酒列為國朝管控,我等沒有異議,但連礦產、內河航運以及糧食買賣都要由官辦商行來經營,簡直不可理喻。”</p>


    商法之中,明確規定,國家對一些產業具有專營權。</p>


    其他行業,本來就不容普通人插手,這些商行也沒什麽念想。</p>


    但諸如煤炭、內河航運,都是新興產業。</p>


    如今煤炭已經大麵積應用於民生,有煤礦的地區,很多人都私挖濫采,用以牟利。</p>


    因為能夠促進經濟發展,當地官府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甚至還會在暗中提供扶持。</p>


    但商法出台,這種行為必然會被朝廷嚴厲管控。</p>


    以後,所有礦產都會被國家收入囊中。</p>


    有此類需求的商行,隻能向國家購買材料。</p>


    光是這一條,就不知道要增加多少生產成本。</p>


    再說內河航運,這是一種在開海之後逐漸興起的行業。</p>


    大秦國內經濟日益發達,貨物流通的需求越來越大。</p>


    雖然交通路網不斷完善,但陸運的方式,終究有各種限製。</p>


    大秦的造船業本來就很發達,軍工廠又加了一些黑科技,使得河運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需要纖夫拉纖,便可在內河暢通無阻。</p>


    很多頭腦靈活之人,便沿著河岸,在繁華的城市自建碼頭,做河運生意。</p>


    據說這種運輸方式,在南方發展極快,已經出現很多大的船行。</p>


    這個行業如果被國家壟斷,那些商行立馬就斷了財路。</p>


    那些商行死不死的,鹹陽商會的人不在乎。</p>


    但是,河運不同於其他行業,他們的商行,都少不了與之打交道。</p>


    生意上的事情,但凡牽扯到官府,肯定會麻煩纏身。</p>


    單是運費,都不知道上升幾何。</p>


    以他們對大秦朝堂的了解,整個朝堂上下,就沒有幾個會做生意的。</p>


    到時候隨便定個價,高了會讓其餘商行增加成本。</p>


    哪怕是低了,這些商行也是膽戰心驚,生怕哪天一拍腦門胡亂定價的老大人幡然醒悟,找他們秋後算賬。</p>


    品嚐過市場自行調控價格的甜頭的商行,對國家權力介入商業活動的行為,天然抵觸。</p>


    抱怨的,都是一些年輕的商行管事。</p>


    年紀大一些的,都在冷眼旁觀。</p>


    同時,這些老管事們,心裏都在暗暗嘲諷。</p>


    現在的年輕人,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p>


    國朝律法,說是公示征集意見,不過也是給商人一些麵子,不想將事情做得太難看。</p>


    按照以往,律法製定,誰還會管別人會怎麽想。</p>


    當初商君立木取信,法律的威嚴便深深刻在秦人的腦海之中。</p>


    尤其是,後麵商君死在自己製定的律法之下。</p>


    而且還是五馬分屍,更是讓秦人明白了律法代表著什麽。</p>


    蒙丞相編訂的商法,在這些老人們看來,固然有些瑕疵,但也比之前那嚴苛的律例,不知道寬鬆到哪裏去。</p>


    這些年輕人才賺過幾天錢,就已經如此不知好歹。</p>


    尤其是他們現在說的這些話,簡直取死之道。</p>


    一個老管事忍不住開口:“既然蒙丞相認為這些行業需要管控,我等自然不應該提出異議。”</p>


    “如此一來,成本或許有所增加,但往來流程,卻是規範了不少。”</p>


    “利弊權衡之下,於我等也不是全無益處。老夫反倒是認為,一些商稅的製定,不甚合理。”</p>


    因為之前商業凋敝,所以大秦的商稅,一直都極為混亂。</p>


    商人賺錢不少,但很多時候,交完稅都不如苦哈哈的農夫。</p>


    商法之中,對各種稅收提出了明確規定。</p>


    比如說衣食住行等大宗貨物,從生產到出售,都有固定稅額,一般為十稅一。</p>


    各種通關關稅,國內跨地稅率是十稅一,跨國關稅則是十稅二。</p>


    另外,在工廠務工人員的收入,也被強製要求征稅,稅率也一律為十稅二。</p>


    這些內容,商行們都接受,甚至是歡欣鼓舞。</p>


    哪怕是商法明確規定,新稅發布之後,需要補收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之後的應繳稅額,商人們都是喜笑顏開。</p>


    沒辦法,之前大秦的各種律法,對普通百姓實在是太不友好了。</p>


    很多時候,莫名其妙就會犯了事情,被處以刑罰。</p>


    不過,商人們對新稅製的最大疑慮,便是其中列出的一項名為“奢侈品稅”的稅率。</p>


    這種稅率,居然達到了恐怖的十稅八。</p>


    這是什麽意思?</p>


    也就是說,售賣的絲綢,定價十個錢幣,便要繳納八個錢幣的稅率。</p>


    拋出人工、運輸成本,難道最後還要貼錢做生意麽?</p>


    沒人會這麽傻,商人們當然也不會。</p>


    奢侈品稅的提出,意味著被列入奢侈品項的產品,會迎來大幅度漲價。</p>


    漲價的比例,普遍超過了一倍。</p>


    玻璃、瓷器生意首當其衝。</p>


    在座的商行之中,有不少商行主營這兩個行業。</p>


    此刻,那些管事們一個個都愁眉苦臉。</p>


    在這些人想來,商法將自家產品定稅如此誇張,明顯是要斷自己的生路。</p>


    他們的東西再怎麽好,貿然提高一倍的售價,以前的那些老客戶也不是傻子,誰還會買?</p>


    之前聽說秦王定了三成的稅率,這些商行覺得低。</p>


    但是,他們的心理預期,不過是五成左右。</p>


    誰承想,蒙毅的心思如此歹毒,直接將稅率提高到貨物售價的八成。</p>


    哪怕是奢侈品不需要補之前的稅額,也是在要他們的命啊。</p>


    有人提出商稅問題,與奢侈品稅相關的商行,自然是大倒苦水。</p>


    “秦王讓吾等提意見,不妨便從此處入手吧。”</p>


    很快,這次的會議便有了結果。</p>


    商會會長拿著剛剛寫的鹹陽商會關於商法的建議書看了看,然後滿意點點頭。</p>


    “爾等莫要驚慌,十稅八之事,滑天下之稽。”</p>


    “如此明顯的漏洞,想來是秦王故意留出。幾日之後,秦王必定從善如流,責令蒙丞相修改。”</p>


    不得不說,商人們都是人精。</p>


    秦王為什麽要搞出一個公示期的說法?</p>


    說白了,不就是想要樹立新秦從善如流的形象嗎?</p>


    他可以這麽做,但其他人卻不能心中沒數,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出自己不滿意的地方。</p>


    奢侈品稅,如此誇張,必然是太子留下的讓他們提意見的破綻。</p>


    意見書交上去,新稅製定然會改掉。</p>


    屆時,天下人便都明白了公示期之事,並非無稽之談。</p>


    個中行事,心照不宣而已。</p>


    就在鹹陽商會眾人信誓旦旦,覺得自己猜中了扶蘇的心事,將意見書交上去時。</p>


    趙昆那邊得到消息,第一時間給了他們當頭一棒。</p>


    奢侈品稅,不會降低分毫。</p>


    頓時,所以從事相關產業的商行,都如同遭遇晴天霹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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