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診斷結果就在韓非褲子的口袋裏,他進入廚房,站在了妻子旁邊。


    清澈的水從水管中流出,衝刷掉了餐盤上的油汙和泡沫,所有被妻子擦拭過的地方,都變得如同鏡麵一般幹淨明亮。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韓非望著妻子的雙手,她比傅義小好幾歲,但那雙手卻比傅義的手還要粗糙。


    “知道什麽?”


    一個個餐盤和飯碗被放回櫃子,妻子熟練的清洗完後,又開始打掃廚房衛生,她將一切收拾好後,韓非仍舊站在原地。


    對於韓非來說,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那些話明明都已經湧到了嘴邊,但就是很難說出來。


    這段時間應該是妻子度過的最溫馨的時間,如果說出真相,那虛假的美好可能會直接破滅。


    其實韓非也已經感覺到了,妻子不僅知道傅義在外麵和那些女人的事情,還知道了他可能不是傅義。


    這個世界上,妻子是最了解傅義的人,她一次次原諒和退讓,直到最後拿起尖刀。


    對家庭如此看重的她,如果不是到了再也無法維係的地步,是不會做出那種決定的,韓非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當時的絕望。


    收拾完了廚房之後,妻子就離開了,她就像是故意躲避韓非,不讓韓非繼續說下去一樣。


    “她似乎真的知道了。”


    韓非沒有想到,這世界上第一個看破自己大師級演技的人,竟然會是一個最普通的女人。


    十點多的時候,韓非和妻子進入臥室,這次妻子躺在了床上,她側身睡在床鋪一邊。


    韓非打開櫃子,準備抱出被褥,意外發現裏麵的被子和褥子都已經更換,有人為他換上了更柔軟、暖和的被褥。


    鋪好,躺在地上,韓非望著天花板發呆,這一晚他失眠了。


    早上六點多的時候,妻子已經起床,小心翼翼走出房間,開始為這個家新的一天做準備。


    等妻子離開臥室後,韓非也睜開了眼睛。


    沒有做多餘的事情,韓非像往常那樣,等到鬧鍾響起,他才從被子裏爬出。


    走進衛生間洗漱,然後坐在桌邊,吃著妻子準備的早餐。


    二樓房門響動,傅生穿著校服,提著書包下樓。


    “傅生,今天我多準備了一些。”妻子從廚房拿出餐盒,遞給了傅生。


    沒有拒絕,傅生拿起餐盒,走出了家門。


    “高中生壓力太大,有時候比我們上班都要辛苦。”韓非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他深有感觸。


    “你也趕緊吃飯吧,快要遲到了。”


    傅生是第一個出門的,等韓非上班走後,妻子還要送傅天去幼兒園。


    匆匆吃完最後一口飯,韓非拿起公文包,像往常那樣準備去上班。


    “等一下。”妻子忽然叫住了韓非,她擦了擦手走到韓非身前,幫韓非整理襯衫領口。


    看著妻子認真專注的樣子,韓非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


    “走吧,路上小心點。”


    “放心,我去上班了。”


    快步離開,韓非摸了摸褲子口袋裏的診斷書,確定東西還在後,他鬆了口氣。


    走出小區,韓非來到公交車站,他看著一輛輛公交車駛出車站,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隻剩下他自己還在站台上。


    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收入,上班?去哪裏上班?


    “傅天的幼兒園在西邊,妻子每天負責接送,我留在這裏,有可能會被她看見。”


    提著公文包,韓非走下公交站台,朝著東邊走去。


    他仍舊在假裝自己去上班,最後卻來到了東邊一個快要荒廢的小公園。


    無處可去的他,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


    這地方平時很少有人過來,樹木繁茂,成群的小鳥從頭頂飛過,偶爾還能看見鬆鼠在枝幹中跳躍。


    早晨的陽光照在雜草上,幾隻流浪貓懶洋洋的舔著自己的毛,它們一點也不害怕人,似乎這裏是它們的家一樣。


    “就在這裏呆到下班吧。”


    韓非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背負了人生的債務,那就要去償還,他需要從家庭原本的積蓄中拿出七十二萬才行。


    內心感到一陣疲憊,韓非靠著椅背,仰頭望著蔚藍的天空。


    不管是在現實裏,還是在深層世界,他都沒有這樣的經曆,也很少停下腳步,像這樣默默的坐在城市角落裏。


    過了好一會,韓非忽然感覺手臂被什麽東西蹭了一下。


    他低頭看去,一隻流浪貓跳上了長椅,趴在了他的旁邊,那毛茸茸的尾巴好像有自己思想,來回晃動。


    “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韓非正想要去摸那隻貓的腦袋,所有流浪貓好像突然聞到了什麽氣味,它們一起從韓非身邊離開,跑向了樹叢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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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疑惑的韓非站了起來,西裝革履的他轉身向後看去,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正拿著剛打開的貓罐頭走來。


    四目相對,兩人滿臉的驚訝,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道:


    “你沒去學校嗎?”


    “你沒去上班嗎?”


    西裝革履的韓非,看著身穿校服的傅生,父子兩人麵對麵站在小公園裏。


    風吹動樹梢,細碎的陽光灑落,貓咪們眼巴巴看著傅生手裏的貓罐頭,不斷的叫著,好像在問你們在幹什麽?


    “我其實每天都想要去學校的,但總是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就會猶豫,不願意向前。”傅生放下貓罐頭,那幾隻流浪貓都圍了過去:“你又是為什麽不去上班呢?”


    “我被辭退了。”韓非走過樹叢,來到了傅生這邊,他和傅生並排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


    父子兩人沒有再說話,他們一起看著那些流浪貓。


    “有時候我挺羨慕它們,什麽都不用想,自由自在的,也不需要去懂太多的東西。”傅生摸著一隻流浪貓的下巴,那貓似乎很喜歡傅生,跟他特別親近。


    “如果有家的話,誰又願意做一隻流浪貓?”韓非是一個孤兒,他內心深處隱藏著對家的渴望,正是這種渴望讓他願意去保護幸福小區的鄰居,保護那一個個把他當做家人的鬼。


    貓咪們吃完後,有的立刻跑走,有的對人愛答不理,還有的趴在原地,像一個失去了夢想的毛球。


    傅生沒有去上學,韓非沒有去上班,父子倆在冷清的公園坐到中午,雖然沒聊什麽,但距離拉近了很多,這應該也是他們獨處時間最長的一天。


    中午十二點,傅生從書包裏拿出了餐盒,他打開蓋子,正準備去吃,忽然發現韓非一直在看著他。


    “要一起嗎?”


    “好。”


    “?”


    傅生拿著唯一的筷子,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


    “你這孩子,那你問我幹什麽?”


    “我以為你會拒絕的。”


    聽到傅生的回答,韓非感到了一點久違的開心。


    “光吃那點菜怎麽夠?你呆在這裏別動,我去給你買點東西。”韓非摸了摸口袋,他朝著小公園外麵走去。


    沒過多久,韓非提著一個大袋子回來了。


    他將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長椅上,然後自己靠著椅背,似乎心情很是舒暢。


    傅生好奇的朝袋子裏看了一眼,裏麵是各種各樣的啤酒。


    “自從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碰過酒,我擔心自己被酒精麻痹,在午夜零點之後出現判斷失誤,要知道,任何一丁點的偏差都會讓我喪命。”韓非打開了一罐啤酒:“我失去了很多東西,但也擁有了很多東西,我不知道是該感謝你,還是該憎恨你。”


    喝完的罐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被韓非準確的丟進了垃圾桶。


    “我不是太懂你在說什麽?”傅生眼中滿是疑惑。


    “大體上來講,我還是更偏向於感謝你,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做這一切。”韓非又打開了一罐啤酒,他瞥了傅生一眼:“要試試嗎?”


    “不了。”傅生搖了搖頭,專心吃飯。


    吃完飯後,傅生去清洗了餐盒,然後坐在長椅上開始自學。


    韓非則難得盡興的喝了起來,他就坐在傅生身邊,靠著世界的中心,短暫放鬆自己時刻繃緊的神經。


    太陽慢慢下山,在光線變暗後,傅生將課本和習題放回書包,朝旁邊看了一眼。


    韓非身上的西裝變得皺皺巴巴,他喝完了袋子裏所有的酒,歪歪斜斜的躺在長椅上,好像是睡著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累?”


    傅生從未見過自己父親露出這樣的一麵,以前父親在他心中的形象是威嚴、粗魯、自私,因為父親自身能力極強,所以對孩子也要求十分嚴格,稍有違逆,便會嗬斥、打罵。


    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傅生感覺自己的父親好像變了。


    也許是因為那天在後巷裏,傅生看到父親為自己撐腰,趕走了所有的混混;也許是因為他偷聽到父親在電話裏告訴母親,說是把校長給打了;又或者是因為父親選擇相信自己的話,最終協助警方為老校長洗脫冤屈。


    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在傅生腦海中閃過,他過了好久才恢複平靜。


    太陽已經快要下山,傅生將書包整理好,然後他輕輕晃了晃昏睡的韓非。


    “爸,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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