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獲得傅生的最後一個絕望之後,他和整個醫院之間好像產生了某種特殊的聯係。


    在他眼中,救死扶傷、追求治愈完美的醫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蜘蛛巢穴。


    無數由絕望凝聚成的繩索纏繞在他的身體上,命運的蛛絲粘黏著他的靈魂,不管他跑出多遠,都無法掙脫整形醫院留給他的痛苦。


    “命運早已注定,誰也無法擺脫命繩的束縛。”


    傅義不斷吞吸著傅生的絕望,在韓非的身體中瘋狂擴散和分裂。


    以前隻在腦部出現的傅義,現在已經出現在了韓非的各個內髒當中,甚至每一滴血裏都有傅義那惡心的聲音。


    身體內部的變化,已經影響到了外在,常人用肉眼就能看出韓非開始腫脹的皮膚。


    “回一樓……”韓非扭頭看向張喜,艱難的開口說道。


    他現在已經無法正常操控自己的身體,他有限的意誌不僅要承受傅生的絕望,還要和傅義進行對抗。


    張喜早已看出了韓非的痛苦,她使用自己的能力,操控韓非朝樓下移動。。


    七號樓的電梯已經無法使用,黑火肆無忌憚焚燒著樓內沉積多年的負麵情緒,那無數的慘叫化為了女人的笑聲,所有站在七號樓內的人似乎都能聽見她的詛咒,好像被她碰到就會死一樣。


    整個醫院已經陷入混亂,而這在韓非看來,一切都才隻是剛剛開始。


    那些從地下走出的鬼怪也進入了七號樓,但他們被黑火困住,暫時無法靠近韓非。


    一行人成功回到急救室門前的長廊,剩下的道路,隻有被神龕認可的韓非可以走完。


    “你能行嗎?”張喜和顏醫生抓著韓非的肩膀,這兩位醫生都看過非常多的病人,經驗豐富, 此時他們兩位都在韓非臉上發現了濃濃的死意,所以內心很是擔憂。


    “用你的天賦送我一程, 隻要能夠打開神龕, 就還有轉機。”


    可能是傅憶的天眷能力又產生了作用, 張喜的天賦幫了韓非大忙。


    他不用分心去操控自己的血肉,讓張喜站在長廊外麵, 操控著他,將他送向急救室。


    一步一步向前,當韓非進入那條生死離別的長廊時, 神紋和祈禱聲在他腳步下出現。


    蘊含著不舍的挽歌被奏響,醫院的牆壁和地麵上開始冒出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名字,他們共同鋪成了一條向前的道路。


    眼前的醫院牆壁,越來越像是神龕的內壁,嘩嘩的鎖鏈聲傳入耳中, 急救室內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掙紮著呼喊韓非。


    “抱歉, 我隻能把你送到那裏了。”張喜的精神到了極限, 她看著衰老了很多, 眼角爬滿了皺紋,嘴唇開裂,流出了黑色的血。


    她使用自己的天賦能力將韓非送到了急救室門後, 到了那裏之後, 她和韓非血肉之間的聯係已經變得非常微弱了。


    雙方雖然可以看見彼此, 但卻又好像間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絕望深淵。


    足足花了十幾秒鍾, 韓非才在急救室門口站穩。


    第二次來到這裏,承受了傅生完整的絕望之後, 他才知道當初的傅生到底有多麽的痛苦。


    “死!”


    “你為什麽要多管閑事!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你偏偏要給他不存在的希望!”


    “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他!我看到了你自私的靈魂!你也不過是在利用他!”


    “不要再反抗!把我的身體給我!”


    韓非腦子裏的傅義已經擴散至全身, 惡性循環, 它越來越強悍, 而韓非卻越來越虛弱。


    身體的控製權正在慢慢失去, 全身每一個器官都好像被刺痛, 渾身腫脹疼痛,好像隨時都會爆炸開。


    皮膚下麵有東西在鼓起, 韓非顫巍巍的逼著自己抬手。


    他抓住了急救室的門, 咬緊了牙, 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將門給推開。


    同一時間,韓非的腦海當中,所有來自傅生的絕望也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完全由絕望構成的畫麵。


    年幼的傅生,背著裝有媽媽照片的書包,一個人站在急救室門口。


    頭頂慘白的燈光映照著他稚嫩的臉,他不知所措的等待著,直到急救室內傳出了醫生的高喊和急促的腳步聲。


    什麽都不懂得的他,突然間感到了劇烈的心痛,他雙手猛地向前用力!


    在絕望匯聚到一起的時候,韓非也用自己最後的力氣向前推去。


    腦海裏的絕望和長廊上的韓非一起將急救室的門給打開。


    年幼的傅生,看到了已經離世的媽媽,躺在病床上的她,好像睡著了一樣。


    作為父親的韓非,進入了急救室,他看見了位於急救室中心的神龕。


    所有的鎖鏈和神紋匯聚在了傅生與韓非目光的焦點,在所有絕望畫麵和記憶世界結合的地方,佇立著一座沒有臉的神像。


    “它是我的!”


    傅義隱藏的全部力量爆發了出來,幾乎在瞬間衝垮了韓非的理智,疼痛仿佛決堤的洪水直接撞擊著韓非的靈魂。


    他皮膚下的血管開始崩裂,身體表麵出現了大量血斑,整個人好像被一點點碾碎的玩具,骨骼、血肉都在逐漸變得畸形。


    韓非離那座無臉的神像很近,但短短幾米好像成了他永遠也無法跨越的距離。


    急救室內的韓非站立在門口,腦海絕望畫卷裏的傅生也站立在門邊,他看著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母親,這短短幾步路,間隔的是生與死。


    絕望畫卷裏的傅生和急救室內的韓非,努力的向前走去,但僅僅隻邁出了一步,兩人便跪倒在地。


    身體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那胸口淤積的痛苦幾乎要在胸膛裏炸開。


    年幼的傅生沒有再站起,無邊的絕望將他直接壓垮,他呆呆的看著怎麽都叫不醒的媽媽。


    被傅義和絕望衝擊的韓非,全身都在快速病變,他倒在了神像前麵。


    不過和傅生不同的是,直到這個時候韓非依舊沒有放棄。


    他五根手指按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無論有多疼,無論下場有多麽淒慘,韓非都不想輸給傅生,不想再把這具軀體交給那個畜牲。


    “是要到告別的時候了嗎?”


    韓非真的還沒有做好準備,但還想要在這個世界裏多呆一段時間,看著傅生和傅天再長大一些,多帶給傅憶一些快樂。


    他是一個孤兒,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變得和自己一樣!


    染血的手機掉落在地,韓非似乎想清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告別是好好擁抱,互道珍重,用足夠的時間去留下足夠多的回憶。


    但實際上,這個世界的告別很是匆忙,可能就是一個轉身,回來之後就再也無法見到。


    病變的手指,熟練的翻找出了家的電話號碼,韓非按下撥通鍵。


    電話鈴音隻響了一聲便被對方接通,手機那邊傳來了妻子的聲音:“你什麽時候到家?我飯菜都給你準備好了,隻需要熱一下就能吃。”


    韓非的口鼻都在流出黑色的血汙,他說不出更多的話語,嘴唇張了幾次才最後說出一句話:“小心杜姝,不要讓傅生靠近整形醫院。”


    沒有生死離別的感傷,叮囑完了之後,韓非便掛斷了電話。


    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也做好了失去一切的準備。


    現在的韓非要去做最後一件事了,他攪動腦海中的記憶,把所有血紅色的記憶畫麵拚湊起來。


    隨著腦海被染紅,瘋狂的笑聲從他腦海深處傳出。


    “我說過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殺死你,哪怕是同歸於盡。”韓非盯著腦子裏還在擴散的傅義,他露出了一個殘忍微笑:“從我成為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沒有資格回到這具身體當中了!”


    一根根記憶鎖鏈被繃緊,血紅色的腦海掀起大浪,整片海洋似乎都在上升!


    沒有善惡靈魂的阻攔,那一座埋藏在韓非腦海最深處的血色孤兒院緩緩浮現。


    韓非的眼眸瞬間被殺意占據,他放開了腦海中的一切限製,不再承受傅生的絕望,而是主動開始將傅生的絕望吞吸進自己的腦海當中。


    和整座醫院神龕相勾連的絕望被灌入了血色孤兒院裏,那座殘破的血紅色建築當中久違的響起了鍾聲,被時間凝固的血色開始融化,困在孤兒院裏的人影發出歇斯底裏的狂笑聲,他似乎正在慢慢脫離血色孤兒院。


    韓非的嘴角慢慢上揚,隨後露出了一個誇張的笑容,他變得和血色孤兒院裏那人影一樣。


    眼中的情感消失殆盡,隻剩下最純粹的瘋狂。


    韓非進入記憶世界代入了傅義的身份,他所擁有的是傅義的身體。想要在記憶世界和傅義爭奪原本就屬於人家的身體,本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把手伸進口袋,滿臉癲狂的韓非將血色紙人拿出。


    他望著紙人美麗的臉頰,看著紙人身上滴落的詛咒,隨後他將血色紙人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撕咬、吞咽!


    他把紙人身上的血汙和詛咒全部吃進了肚子,他讓紙人身上的碎片遍布自己病態的身體。


    瘋狂擴散的傅義依舊在爭奪身體的控製權,麵目猙獰的韓非根本不在乎傅義,他操控著血色紙人的碎片,逼著這個詛咒物將自己支撐起來。


    無臉的神像就在眼前,傅義見韓非重新站起,他更加拚命的擴散。


    但這時候狂笑並未朝神像走去,他似乎知道血色紙人也無法支撐他走出多遠。


    對一切都有著驚人判斷力的狂笑,後退了一步,伸手摸到了牆壁上大孽的身體。


    那雙赤紅的眼睛中露出了驚喜,韓非的一級神龕能力魂霧被觸發,隨著生命狂掉,從靈魂中飄散出的霧氣融入了醫院的牆壁。


    霧氣中的挽歌和祈禱聲變弱,狂笑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


    韓非後背的鬼紋慢慢亮起,那醜陋恐怖的巨大貓鬼蜷縮在鬼紋深處,嘴裏低聲的叫著,眼中滿是畏懼。


    狂笑的目標並不是九命,這個瘋子正拉扯著被神龕禁錮的大孽,他想要把大孽塞進鬼紋當中!


    幾乎是在大孽和鬼紋觸碰的瞬間,韓非後背上的皮膚就全部炸開,瘋狂擴散的傅義也被嚇的停頓了一下。


    再往後更加恐怖的場景出現了,那一道道鬼紋仿佛被注入了世間最惡毒的毒物,全部變成了一道道明亮的黑色,然後直接勒緊了韓非的血肉當中。


    整個急救室的神紋和鎖鏈開始晃動,大孽無比龐大的身軀正被一點點拽進韓非的鬼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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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感受到了韓非的氣息,那無限接近死亡的感覺讓大孽癡狂。


    它拚了命的掙紮,朝著韓非所在的地方挪動。


    隨著一條條鎖鏈崩斷,大孽的半邊身體被狂笑強行塞進了鬼紋!


    此時的韓非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狂笑不會留給傅義完整的身體,他要重塑這個身體。


    大孽興高采烈的接近韓非,但真正貼到韓非身邊的時候,它猛然察覺到了什麽。


    天不怕地不怕、連神龕貢品都敢偷吃的大孽,竟然破天荒的想要逃離。


    它很確定,眼前這個狂笑著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主人!


    大孽想要逃離,但已經晚了,它的身體被狂笑強逼著塞進鬼紋。


    應月給韓非繪製的鬼紋最多隻能承受中型怨念,現在的大孽已經超過了這個臨界值,再這麽下去,大孽可能會受傷,韓非甚至有可能會死。


    令人毛骨悚然的魂毒在韓非體表流動,原本的鬼紋繃散一道後,魂毒就會給韓非澆築出新的黑色鬼紋。


    這夾雜著韓非血肉和大孽魂毒的鬼紋無比恐怖,就連韓非自己都承受不住。


    韓非腦子裏的傅義也被嚇住了,他隻是想要占據自己的身體,但那個瘋子是想要這身體裏的所有東西全部魂飛魄散。


    好好的一具身體,現在血肉裏滿是被詛咒的紙人碎片,血管裏流淌的魂毒比血液都還多!


    傅義現在已經無法去爭奪身體了,就算奪取了全部身體的控製權,那身體裏殘留的大堆紙屑怎麽辦?那些魂毒怎麽處理?


    狂笑的想法也無比簡單,我確實沒辦法再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但我可以在身體裏塞進其他的東西,讓你也無法控製這具身體。


    本就病變的血肉,又被魂毒衝刷了一遍,韓非的靈魂都痛的變形,但他臉上卻帶著張狂的笑聲。


    耗費了足足三分鍾的時間,狂笑終於把大孽完全塞進了鬼紋。


    此時韓非的身體已經血肉模糊,全身隻剩下那黑亮危險的鬼紋。


    大孽對韓非的忠誠度極高,它喜歡滿身死氣的韓非,但又不希望韓非真的去死。


    在進入鬼紋的時候,它拚盡了全力收縮自身,為了不讓自己的主人被幹掉,它這個寵物操碎了心。


    最後在狂笑和大孽的配合之下,新的黑色鬼紋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沒人能想到,在硬生生強行烙印完鬼紋之後,韓非居然還有心跳,這簡直可以說是神龕記憶世界的一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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