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身量比裘文明略矮些,著一身大紅色的錦袍,頸下一個金燦燦的項圈,腰上掛著玉佩香囊記名符等不一而足,這會兒叉著腰氣勢洶洶的瞪著眾人,端的是一副小霸王的氣勢。


    裘文明的神情就僵了一下,那些正要叉了陳毓兩人離開的家丁,也站住腳,模樣明顯有些懼怕。


    偏是阮笙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位小爺倒也認得,方才自己進府回話時,可不正在廳上挨訓?聽裘二爺說,這是他最小的弟弟。雖然不清楚到底為著何事被訓,卻也能瞧出,在家裏明顯沒有乃兄受倚重。


    因這會兒還要求著裘文明,阮笙自然樂意適當的時候賣個好過去——


    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裘家雖是家大業大,可族裏旁支不算,裘老爺子家裏七個女兒之外,也就一個兒子罷了,為了開枝散葉計,竟是足足給兒子娶了七房姨太太。


    而裘文明正是最得寵的三房姨太太所出。


    本來裘文明上麵還有一個嫡出大哥呢,可是不巧,那哥兒長到九歲時竟是歿了的,裘文明雖是排行第二,卻實際頂了長子的位置,甚而因為大哥的故去,連家裏老祖宗都對他另眼相看。


    裘文明又是極能幹的,漸漸的連下麵兩個嫡出的兄弟都要靠了後去。


    這會兒裘四強出頭,裘文明的神情明顯很是不高興。阮笙既自詡有個知府兄長又兼馬上做知縣的姐夫,竟是大喇喇上前一步笑嘻嘻道:


    “哎喲,這不是四爺嗎!四爺許是看錯了吧?您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兒,怎麽會認識這樣的破落戶?再怎麽說二公子也是您兄長不是,您便是心裏有什麽不開心,可也不要被些別有居心的人利用,沒得傷了和二公子的兄弟之情倒不好——啊!”


    卻是裘四聽得火氣,不管不顧的一個窩心腳就踹了過去:


    “哎喲,這是哪家的驢沒拴好,跑出來惡心我了?瞧把你這混賬東西給能的,四爺認識什麽人,也是你這種不要臉的王八蛋可以管的?滾你的吧!”


    阮笙被踹的好險沒趴下,好在裘文明探出一隻手拽住了他,待抬頭,瞧見周圍一眾人低著頭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模樣,尤其是陳毓,臉上竟是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好險沒給羞死。


    裘文明已經鬆了手,蹙眉瞧了裘四一眼,卻是轉過身來對阮笙一拱手,很是無奈道:


    “阮爺莫怪,小四就是孩子脾氣,還請阮爺看在文明的薄麵上,不要同我這弟弟一般見識,待得閑了,文明一定親自上門賠罪——”


    一副貼心的替弟弟收拾爛攤子的好哥哥形象。


    卻不料裘四根本一點兒不領情,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裝什麽好人!呸,假惺惺的偽君子!想要騙了小爺,做夢還差不多。”


    說著隻管無比傲慢的衝陳毓點了一下:


    “走吧,跟我進府,我看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攔。”


    陳毓倒也沒有客氣,竟果然也沒理裘二,示意秦忠抱好懷裏的包袱,跟著裘四往府裏而去。


    阮笙恨得牙根都癢了,有心上前阻攔,可剛挨了一腳,這會兒心口還疼著呢,隻得眼巴巴的瞧著兩人進了裘府:


    “二公子,這——”


    裘文明卻是搖了搖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放心,這兩人既是和小四交好,想要做什麽事,自然是不能成的。而且,你既然是我裘府的客人,小四卻如此無禮,回頭祖父知道了,也定然是不高興的。至於你所求的那件事,我瞧著,十有*,是成了。”


    竟是非但沒有一點兒被幼弟下麵子的難堪,反而頗為輕鬆的模樣——


    裘四大名裘文岩,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主,每天到晚少不了惹是生非,雖因為是家中幼子,頗得祖父憐憫,家裏的生意是萬萬插不上手的,不獨如此,祖父對他雖是寬容,對他的朋友卻自來不喜,即便那陳毓有些道行,可既是通過裘四的門路進的裘府,怕是祖父沒見到人就已經先厭棄了。


    甭管他是為何而來,都是注定要成空了的。本來看祖父的意思,明顯對接受阮笙的投靠還有些猶豫,現在有了裘四這神來一筆,倒是要成了。


    阮笙再沒有料到還有這般意外之喜——若是挨一腳就能成事,這一腳也委實太值了些。既是心想事成,哪裏還有半分怨望?隻一疊連聲的道謝:


    “多謝二公子,以後二公子但有差遣,阮某無有不從。”


    等到了月底,秦家商號交不出貨物來,裘家發難,他們家的生意就全是自己的了。一想到到時候日進鬥金的情形,阮笙簡直要笑出聲來。


    那邊裘文岩也帶著陳毓等人進了府。隻是一反方才對陳毓兩人的維護,裘文岩這會兒卻明顯對兩人很瞧不上眼的樣子,不耐煩的瞟了一眼兩人道:


    “好了,你們也進來了,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別讓爺瞧著心煩。”


    說著一轉身,又要往外走——


    之所以如此,實在是裘文岩的心思簡單的緊,那就是找裘二的不痛快。和裘二不對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裘四最大的樂趣就是和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喜歡裝的“好哥哥”唱對台戲,甚至因為這一點,挨了多少次打都改不過來。


    不怪裘四如此,實在是他本身就是個不甚聰明的,論起計謀來,自然比不過裘二這個隨便一動就渾身都是機關的好二哥。可這不代表裘四就是個愚蠢的,不知道這世上到底誰對自己是真正的好。


    別人都說裘家富可敵國,能生為裘家的少爺,自然是掉到蜜罐裏一般。唯有裘四卻覺得憋屈的緊——


    若不是因為這萬貫家財,娘親何至於鬱鬱而終?


    甚而現在三姨娘和裘二時時處處給自己和兄長挖坑,不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裘家的錢是多了,可就是,沒一點兒人情味兒。


    隻除了一母同胞的三哥裘文雋。


    要說這個家裏,裘文岩最樂意親近也最願意聽話的,就是三哥了。當然裘文岩也很自信,二哥在這個家裏,最疼的也是自己。而這也正是裘文岩最嘔的一點——


    自己每次跳進二哥挖的坑裏,都必然會連累到三哥。


    小時候三哥就為了護著自己,不獨一次受家法,這到大了更好,裘二和那個女人竟然設計著想要把三哥趕了出去。


    就比方說這次,若非裘二故意和那中年人親近,又安排家丁亂說什麽那中年人會把女兒許了自己為妻,自己也不會登時就鬧出來,衝撞了那位內務府的貴人——


    實在是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凡是裘二死乞白賴要給自己的定然要麽是他看不上眼不願意要的,要麽就是會對自己和三哥有害的。


    誰能想到,那中年人其實是三哥好不容易請來的呢?


    本來明明是自己惹的禍,要打要罰也全衝著自己來就好了,倒好,所有的罪責又被全算到了三哥身上,甚而為了向那人賠罪,三哥這兩天就要被打發出去。


    這兩天眼瞧著裘二和三姨娘走路都帶風的樣子,裘文岩算是明白了,自己這次怕是把三哥坑的太狠了,說不好,以後這個家就真的歸裘二和他那個不要臉的娘了。


    一想到這一點,裘文岩簡直就恨死自己了。也因此,才會看見裘二為難陳毓,下意識的就衝過去,把人給攔下了。


    隻是裘文岩也明白,即便能膈應一下裘二又如何?把三哥趕出裘家的權力中樞這件事,怕是也板上釘釘了。


    這般一想,自然越發無精打采。竟是連應付陳毓的興致都沒有了——


    一個小娃娃罷了,又能對自己的家事有何幫助?


    垂頭喪氣的就要走,卻不防陳毓忽然笑吟吟開口:


    “四公子是不是擔心三公子?或者,把那害你的壞人打一頓出氣?”


    “你怎麽知道?”裘文岩嚇了一跳,看向陳毓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還真是有夠邪性的,這小東西怎麽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怎麽知道的四公子不必管。隻是有一條告訴四公子,眼下能幫三公子和四公子的也就隻有我一個人罷了。不獨如此,我還能讓四公子把害你的壞人打一頓,還不會被你們家老爺子怪罪。”陳毓卻是依舊平靜,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你說的真的假的?”裘四這會兒也不管陳毓的年齡瞧起來有多不靠譜了——能光明正大的坑老二一回,實在是裘四畢生最大的心願。


    “這可是在你裘家,四公子還怕我弄鬼不成?”陳毓反問道。


    “那倒也是。”裘四撓了撓頭——這可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陳家又是有求於自己,可不信他們會鬧出什麽鬼來。


    這般一想當即點頭:


    “好,你先到我院裏歇會兒,我這就去找三哥。”


    口中說著,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瞧見裘四跑的沒影了,秦忠卻是捏著一把汗:


    “少爺,這事兒,真的能成?”


    如果說之前因為雲羽緞的緣故,秦忠還是信心滿滿的,卻不料方才見著阮笙才知道,人家竟是已然把裘二公子和裘家太爺的路都走通了——


    須知,小少爺不明白,自己卻是清楚,這裘家眼下可不正是裘二公子風頭正勁?裘老爺子更是在家中一言九鼎。


    “無妨。”陳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道,“倒真是好茶。”


    ——秦忠不知道,自己卻清楚,上一世這個時候,裘家還是丟了皇商的身份,一直到三年後,雲羽緞問世,裘家才和阮笙合作之下,重新得回昔年的榮光。


    眼下裘家倒是來了,可真正取決定作用的雲羽緞卻是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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