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字,這字,是出自哪位大師的手筆?”劉忠浩一把把陳毓推開,眼睛中是毫不掩飾的狂喜。


    所謂見獵心喜,和其他讀書人喜愛名貴筆墨紙硯不同,劉忠浩最愛的卻是各位名家的墨寶。甚至到了如醉如癡的地步。


    北派書體,筆法古拙勁正;南派書法,則多疏放妍妙。劉忠浩平日裏浸淫其中,雖不敢說盡得其妙,卻也自覺頗能領會兩派之精髓。


    而眼前這幾個字,卻是劉忠浩從沒有見過的。竟是既有南派的婉雅秀逸,又有北派的雄渾厚重,其間又更有寫字者本身的逸興遄飛,說不盡的鍾靈毓秀而又儀態風流。


    劉忠浩隻覺眼前宛若出現一位白衣翩翩佳公子,左手筆右手劍,輾轉騰挪間神采飛揚而又氣勢豪邁靈動異常。


    怎麽可能有人把文士的儒雅和武人的豪邁融合的這麽天衣無縫?劉忠浩神情越發狂熱,雖然搞不懂到底是何種大智慧的人,能這般通透,寫出這麽一筆精妙的字來,卻無比清楚的認識到,眼前分明是又一種新的書體橫空出世。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字是陳毓的手筆,卻又立馬被劉忠浩自己給否決——


    這少年才多大?眼前這筆字怕是少說浸*法也得有三十年!


    自己要找到這個人,立刻,馬上!


    “哪位大師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太過激動之下,劉忠浩一把拉住離自己最近的陳毓,心裏更是後悔的要死,自己怎麽會那麽倒黴,竟是不過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就錯過了這麽一位驚才絕豔的大師!


    “說不好,他知道。”陳毓抬手指了下同樣呆若木雞的商銘,手中還捏了張大字,可不正是之前商銘寫得呈給劉忠浩的那張?


    “他?”劉忠浩明顯覺得眼前情形有些古怪,可現場這麽多人,卻依舊維持著目瞪口呆盯著那幾個大字的模樣,竟是根本沒人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便是劉忠浩幾個弟子,也正蹲在大字前麵,一副頂禮膜拜的模樣。


    劉忠浩無奈,隻得接過陳毓手裏的字,隻看了一眼,卻是驚“咦”一聲:


    “這不是商銘的字嗎?呀,不對——”


    竟是衝著陳毓匆匆點頭:


    “多謝小兄弟,果然得問他!”


    怪不得甫一見到大師的字覺得有些眼熟,這會兒仔細瞧來,可不是和商銘的字頗有些相似之處。自然,憑商銘現在的書*底,這輩子怕是都無法達到眼前這幾個大字的高度,可兩人的筆法師出同源卻是一定的。


    無比留戀的瞧了一眼依舊處於人群矚目焦點的幾個大字,劉忠浩先大聲對周源道:


    “周山長,這幾個字可得小心看顧,可別讓人扯壞了。”


    口中說著,已是大步往商銘那裏而去,太過急切之下,竟是一把揪住商銘的衣襟:


    “快告訴我,大師在哪裏?”


    商銘僵硬的身體終於有了些反應,方才陳毓說的話他也是聽到了的,卻也是不疑有他,隻想著是陳毓為了羞辱自己,才特特說了那麽一番話罷了。


    這會兒見劉忠浩果然來質問自己,又羞又怒之下,連平日裏的風度也顧不得維持,竟是用力一下把劉忠浩甩開,臉色難看道:


    “你方才不是也在嗎?又何必問我。”


    “我——”劉忠浩頓時有些口吃,又不好說自己方才無趣之下小睡了一覺,隻得氣惱道,“果然字如其人,這般心胸狹窄,也不知那位大師怎麽肯收你這樣的人為徒。”


    若非瞧出來商銘應該和那位大師有關係,以為自己樂意同這麽個從字裏就能瞧出尖酸刻薄的人在一起嗎?


    一句話出口,商銘臉色一下變得更加難看,敏感的覺察到,怕是有更可怕的情形就要降臨,劉忠浩竟然看出來自己的書法和陳毓的書法是同一位老師傳授。


    剛要反對,卻不妨一個僵硬的男子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大師,您說什麽?”


    卻是距離兩人最近的王元浩,這會兒也聽出不對。本來王元浩是鐵了心思想讓商銘給陳毓那樣的小人來一個迎頭痛擊的——書法可是自己心目中的聖地,焉能容許那樣滿身銅臭味兒的小人玷汙。


    卻不料就在方才,事情一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副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對聯,那筆動人心魄的書法,竟是出自那個自己痛恨的小人陳毓之手。


    到了這時候王元浩如何不明白,不管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無疑被人利用了。試想陳毓的書法既是已到了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又何必再去偷來商銘的字臨摹?


    一個億萬富翁會去偷窮光蛋的東西,傳出去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也就是說,之前偷字的事根本不可能是陳毓做的。意識到這一點,王元浩第一時間就拽住了看情形不妙想要離開的李樹平,然後衝著商銘怒道:


    “當初誣賴陳公子偷了你墨寶的事,是你和李樹平聯手對不對?”


    “你,你胡說什麽?”商銘臉色早已是一片蒼白,連帶的本是得意洋洋站在他身側的商運臉上的肌肉也不覺哆嗦起來。


    “你還不承認!”王元浩已是想通了其中關竅,商銘之所以這麽做,不就是怕劉忠浩大師瞧出來他和陳毓的書法是同一個人所授,陳毓會攀扯他嗎。


    隻是商銘以為取勝的那個會是他,卻不知陳毓的書法比之他更加精妙無數倍!


    眾人被這邊的喧鬧驚動,紛紛看過來,王元浩已是忍著怒氣向劉忠浩深深一揖:


    “大師方才說著兩幅書法有何源緣?學生鬥膽想請先生加以點評。”


    劉忠浩不明白王元浩因何有此一問,又看眼前人似是認識大師的人,隻得耐著性子道:


    “這兩幅書法乃是師出同源。我瞧得不錯的話,商公子和這位大師的字定然是大有淵源。隻是商公子的書法期間應有過停頓,改練了,我瞧瞧——”


    看了片刻,神情卻是有些古怪:


    “商銘雖和大師的基礎一般無二,中間不知為何,竟是又想舍棄原本的東西,改練了本人的書法,雖是最終又折了回去,卻終究讓這筆字落了下乘,有失清正之風。至於那位大師,說不好是另有奇遇……”


    “你,你胡說什麽?”到了這時候,便是商運也再也忍不住,一下打斷了劉忠浩的話,“我兒子的字乃是我親自教授,枉我和犬子敬服大師,以大師的字為榮,這才私下裏苦練,卻不料,大師竟是這般誣賴我父子二人。”


    “什麽誣賴?”沒想到商運這麽大反應,劉忠浩糊塗之餘,更有些惱火,當下冷哼一聲,“放著大師那樣好的一筆字不知珍惜,反而四處鑽營,怪不得令郎字裏一股子陰鷙之氣!這樣的敬服,不要也罷!”


    一番話砸的商運好險沒暈過去,便是商銘也仿佛整個人都墮入冰窟一般,腦海裏盤旋的隻有兩個字:


    完了!


    竟是眼睜睜的瞧著陳毓扶著吳昌平一步步逼近:


    “商公子,商大天才,到現在,你還不願承認你的字就是吳先生親自教授嗎?當年先生如何待你,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你如何忍心把這樣一個視你如同親子的老人推入絕地?”


    “如果說那一次,你是年紀太小,才會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才會為了讓你爹爹得到白鹿書院西席之位,做出那般背信棄義、欺師滅祖之舉,那今日呢?你明知道這些年來,先生拜你所賜,如何身陷泥淖。今天卻還要設計這樣一個局,想要讓先生永世不得翻身。似你這般虛偽而又心腸歹毒之人,當真是枉披了一張人皮。”


    商銘被逼的連連後退,卻依舊不願承認陳毓的指控:“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當初是先生自己離開,又和我,和我有什麽關係?”


    臉上卻早已是血色盡失,明顯一副做賊心虛、外強中幹的模樣。


    “是嗎?”陳毓冷笑一聲,“到了這時候,你還不承認自己的書法是先生手把手傳授嗎?若然你真的光明正大,那指使李樹平把你的書法放到我房間裏,然後栽贓陷害我和先生又該如何解釋?還是你依舊堅持,是我想要臨摹你的書法,才會不知羞恥,把你的大字偷了來?”


    商銘臉色頓時愈加慘白,陳毓後麵的話,可不正是自己昨天尚且向其他人哭訴的苦衷!隻是曾經以為再絕妙不過的計劃,這會兒卻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更是讓自己的險惡用心沒有絲毫遮掩的一下暴露於人前。


    “商銘!你真卑鄙!”王元浩第一個相信了陳毓的話,之前對陳毓有多痛恨,這會兒就有多內疚,這麽一位書法大師,卻因為自己而蒙羞。虧自己之前還一再表示對對聯的書寫者有多崇拜,卻不料竟是做了助紂為虐的壞人。


    其他當日見證了那場鬧劇的人這會兒也醒悟過來,紛紛指責二人:


    “如此沆瀣一氣,當真是有辱斯文!”


    “陳公子那樣高妙的書法,怎麽可能會臨摹你的?原來一切都是你自編自演,賊喊抓賊罷了!”


    “白鹿書院有你這樣的學生,委實顏麵掃地!”


    “竟然連自己的恩師也敢陷害,這樣心腸歹毒的小人,當真讓人齒冷!”


    “我要和你割袍斷義!”


    越來越多的人圍上前,一幅幅被割下的袍服下擺朝著商銘砸了過去,被圍在中間的商銘終於再也支持不住,仰麵朝天就暈了過去——


    自己這輩子的科舉之路,也就止步於此了。甚而便是這個舉人身份,說不好也會被朝廷給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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