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紫兩個身影,一個勇猛若獅,一個迅疾如鷹,身形交錯間,各個往後退了一步,雖是收勢,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宗師派頭。


    陳毓和顧雲飛各自站穩身形,雖是雨絲朦朧,兩人卻都是大汗淋漓。


    “大哥的拳法越發老到了。”方才若非顧雲飛處處榮讓,怕是百招之內自己就會落敗。隻是這個結果,陳毓還是相當滿意的,畢竟上一世,因為習武的時候年齡已經太大了,通常都是二十招之內必敗無疑。


    邊笑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胡亂擦了一把汗,飛揚的黑發下一雙眼睛亮的驚人,俊美少年宛若一個發光體,讓人瞧著就移不開眼睛。


    和陳毓的鍾靈毓秀不同,顧雲飛是經過血與火淬煉的真漢子,方才一番打鬥,無疑完全激發了顧雲飛藏在身體深處的野性,遠遠瞧著,哪像一個日常坐衙門的官老爺,說是馳騁沙場的百勝將軍還差不多。


    兩人站在一處,俱是耀眼無比。


    “頂多再過三年,小毓怕是就能趕上大哥了。”好長時間沒打的這麽爽了,顧雲飛隻覺痛快的緊。更是訝異陳毓的天分,也真是奇了怪了,論起對家傳武學的領悟能力,小毓竟是比自己那弟弟還要強得多。


    “好了,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柳雲姝抿著嘴笑道,“眼瞧著這雨就要下大了,也堪堪到了飯時,咱們快去屋裏待著吧。”


    倒是柳和鳴撚著胡須,笑容裏又是欣賞又是開心——文能治國,武能安邦,自己果然收了個好弟子。


    “好。”顧雲飛爽快的應了,“阿姝你先同爺爺去正廳少坐,我和小毓去去就來。”


    兩人一起去了盥洗房梳洗一番,這才一起說著話往外而去。


    哪知剛走了幾步,就被人攔住去路:


    “老爺。”


    卻是一個丫鬟。陳毓冷眼瞧去,可不正是之前留心過的那個在雨中凝視大哥的女子身邊伺候的?


    顧雲飛臉上的笑意瞬時淡去:


    “何事?”


    那丫鬟就有些瑟縮,一副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


    “老爺,您能不能去瞧瞧我們家小姐?小姐本就身子骨弱,又不小心染了風寒,這會兒子還昏昏沉沉的,又一直哭著說想爹爹和兄長……”


    聽丫鬟提到什麽“爹爹和兄長”,顧雲飛神情明顯有些黯然:


    “我知道了,回去好好伺候著便是。待會兒我就讓人請大夫過去。”


    聽顧雲飛根本沒有過去一趟的意思,那丫鬟的神情明顯有些失望,卻也不敢反對,隻得小心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陳毓眉頭卻是蹙的更緊——雖是這麽不大會兒功夫,也讓陳毓明白,那位小姐,應該是寄居在府內,隻是既為女眷,有病了自然應該跑去回稟大嫂,然後請大夫來便可,這麽巴巴的跑來請大哥過去做什麽?


    而且記得不錯的話,那丫鬟口裏的小姐,方才可就藏在一叢花草後麵,不獨穿的衣服單薄,還連傘都沒打,淋了很長時間的雨……


    進了屋,柳雲姝和柳和鳴已經在等著了,見兩人進來,忙不迭命人傳菜。


    很快,就擺了滿滿一桌酒席,連帶的顧雲飛又開了一壇子好酒,單手拍開上麵的泥封,一股濃鬱的酒香頓時充斥了整間房子。


    陳毓的酒蟲一下被勾了起來,瞧著酒壇子,眼饞的不得了,隻是還沒表達出想要喝點兒的意思,就被柳雲姝塞了一杯糖水到手裏:


    “這酒性子烈著呢,小毓可不能喝。”


    把個陳毓給委屈的,大嫂,前世比這還烈的酒我也喝過好不好。而且自己都多大了,還動不動就拿糖水來打發。


    可任憑陳毓如何央求,柳雲姝都不同意,隻不停的給陳毓夾各種菜肴。


    “大哥——”陳毓無奈,隻得瞧向顧雲飛,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哪想到自家大哥卻是個重色輕友的,寧肯得罪兄弟也不願違背媳婦兒的意思,愣是隻管和老爺子推杯換盞,連看都不往陳毓這邊看一眼。


    還是柳和鳴瞧著陳毓實在可憐,又想著今兒一天,也不少難為這小弟子,才大發慈心,倒了一杯,遞給陳毓:


    “男孩子嗎,喝點酒也沒什麽。給,讓你小子解解饞。”


    喜得陳毓忙接過來一飲而盡,下一刻卻是後悔不迭,實在是這酒果然夠勁的緊,而且自己也不像上一世般練出的那般好酒量,竟是這一喝下去,從喉嚨到肚腹都是火燒火燎的,竟是又吐舌頭,又揉胸口的,好一陣兵荒馬亂。


    惹得顧雲飛和柳和鳴都大笑不已。


    柳雲姝則是一邊笑著一邊又往陳毓手裏塞了杯糖水:


    “快點兒喝了,化化酒味兒。”


    又看陳毓小臉兒這麽片刻間就紅彤彤的,唯恐他不舒服,忙不迭讓人扶著他下去休息,又一疊連聲讓人準備醒酒湯。


    陳毓本就吃得飽了,看柳和鳴和顧雲飛正喝的盡興,便不欲打擾他們,就說不用麻煩,自己一個人到花園子裏轉轉把這酒發散發散就好。


    看陳毓起身時,身形倒是挺穩的,除了臉紅一些,其他也沒什麽,又想著小孩家家的,做了這麽久,說不定也嫌悶了,柳雲姝也就應了。又吩咐春杏跟過去伺候。


    別看顧雲飛是武人,這花園倒是布置的挺有情調,假山荷塘不一而足,更有應季花兒次第開放,瞧著頗有些意趣。


    陳毓一路走一路看,走得累了,便到涼亭下坐了下來。春杏怕他著涼,忙又回房間去幫著拿鬥篷。


    聽到有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傳來,陳毓還以為是春杏回來了呢,自顧自閉目養神,卻不妨一個柔柔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就是雲楓嗎?”


    怎麽老有人把自己當成顧雲楓啊?當初方城府如此,這會兒又是如此。陳毓睜開眼,想著既然知道雲楓,那自然和大哥關係匪淺,抬眼看過去,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來人可不就是之前那個在花園裏瞧著大哥流淚的女子?


    明明她那丫鬟方才還說什麽對方正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著呢,怎麽卻跑到這涼亭裏來了?


    而且女子眼中一閃而逝的算計又是怎麽回事?還有剛才被自己瞧見流淚的模樣……


    陳毓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說不好,花園裏深情凝視那一幕,是這女子刻意讓自己看見的。


    本準備起身的動作生生定格,陳毓依舊坐在石凳上,涼涼的眼神裏並無半分情緒:


    “你是誰?”


    “雲楓還不認識我吧?”對陳毓的無禮行為,女子絲毫不以為忤,言辭間反而更加溫和,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樣,“我大哥你和大哥是八拜之交,論起來,咱們當也是姐弟才是,你叫我婉容姐姐就好。”


    大哥八拜之交的妹妹?可怎麽會住在這裏?還一副對大哥情根深種的模樣!


    再聯係大哥大嫂膝下現在還沒有孩子的情形,陳毓立即就明白了女子的心思——


    這樣一幕若是落在顧家人眼中,抑或者被自己這個“顧雲飛的弟弟”把看到的事情說給家中老人聽,怕是必然會有一場風暴。


    要知道顧家的家風最是嚴謹,顧老爺子對後輩子孫的要求就是必須要有擔當。


    誤以為大哥和這女子有什麽私情的話,打大哥一頓都是輕的。而女子的算計,怕是還有其他……


    “姑娘不是有病在身嗎?”陳毓收回眼,淡淡道。


    “我父兄均已亡故,你是顧大哥的弟弟,我這心裏就當是自己的親弟弟一般。”華婉蓉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喜意,聲音卻是淒苦,“這會兒子不出來見一下你,怕是以後也沒機會了。”


    “華小姐——”拿了個鬥篷的春杏這會兒終於匆匆趕來,遠遠的瞧著華婉蓉臉色很是難看。


    “春杏姐姐。”華婉蓉明顯嚇了一跳的模樣,竟是連聲音都有些抖,一副飽受驚嚇的模樣。


    若是落在尋常人眼中,看著這麽個嬌美的人兒被嚇成這樣子,心裏不定怎樣憐惜呢。可惜陳毓並不是那心腸軟的人,到了這時候,越發確定對方是在演戲——


    什麽叫“不出來見一下,以後就沒機會了”?話裏話外無疑是說大嫂對她頗多苛待,再配上之前父兄俱亡的說辭,當真是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這會兒連見到大嫂身邊伺候的人都嚇成這樣,落在外人眼裏,定要猜測大嫂平日裏不定如何欺負一個孤女呢,不然怎麽會一個小小的丫鬟就能把人嚇成這樣?


    春杏無疑也想到了這一點,氣的臉都變色了。卻也不好當著陳毓的麵跟對方爭辯。


    “我瞧得不錯的話,姑娘身上穿的這是雲靄錦吧?”陳毓聲音依然不高,語氣卻是篤定的緊——


    家裏織坊每出了新緞子,自己都會著人送出去一批,而大哥大嫂這裏自然也是每年都有。如今華婉蓉身上穿的衣衫,無疑就是雲靄錦裁成。


    “啊?“華婉蓉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陳毓怎麽突然扯到了自己穿的衣服上。


    “據我所知,這樣的綢緞乃是貢品,自來有寸布寸金之稱。”陳毓的聲音卻愈發嚴厲,“便是我大嫂身上穿的也不過是普通綢緞罷了,卻是把這麽好的布料全給了姑娘,我倒不知,姑娘又從哪裏來這滿腹的委屈?”


    “吃顧府的,喝顧府的,穿的比大嫂還要精美,倒不知大嫂哪裏對不住你,姑娘竟還這般背後說嘴,想要壞我大嫂的名聲?”


    “姑娘沒有父兄固然可憐,卻又與顧府何幹?這般看在故人情分上多加照顧已是有恩於姑娘,姑娘不知感恩不說,竟還心懷不滿,一人獨處時,良心何安?!”


    “既在顧府住的這般艱難,何不早早離去,做出這般虛偽做作的樣子委實難看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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