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文岩幾個也是直到放榜的那日早上,才知道陳毓的名字竟然也在賭注中的,頓時興致高昂,卻是在聽到下人接下來的話後好險沒氣樂了——


    到現在為止,買陳毓中解元的人數竟依舊是零。


    “都是我連累了陳公子。”王大寶的臉色不免有些訕訕。


    王大寶這樣說也不算錯。從陳毓在如意大酒樓住下之後,但凡出來,總能碰見王大寶——不但那些讀書人看不上王大寶,王大寶心裏也很不待見那些見天說這個蠹物那個蠢貨的酸腐秀才。


    看來看去,怎麽都覺得還是陳毓這樣的俠客順眼,當然之前裘文岩已經再三聲明,自己這兄弟可是有大才的,隻王大寶哪裏肯信?隻當裘四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這邊聽過,那邊一轉臉就又忘了。


    憑王家的財力,王大寶原也沒有把科舉得失看得太重,便日日裏憑著自己興趣,追在陳毓身後,好讓他傳授自己一招半式。還是直到陳毓也跟著下場,才相信陳毓的秀才身份,卻依舊認定對方定然也跟自己一樣,礙於家人壓力,下場充充數罷了。


    再加上總擔心自己兄弟受委屈、日日跟在左右噓寒問暖的裘文岩,有這倆江南數得上號的紈絝時時相伴,陳毓這個秀才想不出名都難。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些人會看得上陳毓才怪。


    “這樣——”王大寶思索片刻,招手叫來書童,直接拿出了一千兩銀票遞給他,“拿去,買陳公子中。”


    “這些混賬,簡直是欺人太甚!”裘文岩卻是氣的不輕——敢拿自己兄弟開涮,膽兒真是夠肥的啊!


    別人不知道陳毓,自己還不清楚嗎,方城縣案首、跟劉忠浩大師也是亦師亦友,更是大儒柳和鳴的關門弟子,隨便哪個身份拿出來,都能甩這些混球十萬八千裏。


    放眼整個懷安府,就不信還有那個秀才能比自己兄弟更牛的。


    現在自己兄弟反倒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當真是豈有此理。


    也好,既然這些人敢在老虎頭上搔癢,看自己不把他們鬧個底兒朝天。


    想了想招來王大寶那去而複返的書童:


    “眼下買小毓中解元的賠率是多少?”


    “一百比一。”那書童臉色卻是有些發苦,還不時往外瞧一下,卻是方才回來時碰見了表少爺,聽說自己奉了少爺的命令去買陳毓中,表少爺臉色可不是一般的難看。


    也是,外人還買表少爺中呢,少爺倒好,竟是胳膊肘往外拐,買那個陳毓中,表少爺怎麽不會不滿……


    “這樣啊——”裘文岩點了點頭,心裏很快有了主意,伸手拿起一疊銀票,交到家丁手裏,“這是一萬兩,你拿著,去買小毓中。”


    一百比一啊,這麽好的發財機會,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放過。


    一萬兩?王大寶一旁瞧得眼都直了——裘少果然夠哥們也夠慷慨,明知道自己兄弟必輸的情況下,為了力挺兄弟,竟還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銀兩。


    自然,裘家的豪奢也可見一斑,畢竟,那可是一萬兩啊,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拿得出來的。


    那下人拿了銀票正要往外走,卻被陳毓叫住:


    “我這裏也有一萬兩,和你家少爺押的一樣。”


    如果說先前還沒有五分把握,可從考場出來後,陳毓卻是自覺有八分把握得中解元——


    許是老天庇佑,此次策論試題竟是有關治水實務及百姓民生的問題,可不正是陳毓在西昌府時曾經做足了功課的?


    即便時間已是過去了三年,於陳毓而言,卻依舊清晰如昨,再加上這三年來走遍千山萬水的獨特感悟,陳毓自覺這篇文章當是上乘。


    “我這裏有三千兩,也一並拿去押我家少爺中。”喜子也樂滋滋道。


    二丫這會兒的身家,好歹也算是個小富婆了。作為陳府大管家,喜子家家境也是殷實的緊,雖然三千兩的數目有些大,拿出這麽多銀子來卻也並不算什麽難事。


    更何況少爺的性子自己還不了解嗎,最是不打無準備的仗。若是心裏沒底,必然會阻止自己等出錢的舉動。


    如果說裘文岩拿出一萬兩,是典型的印證了人傻錢多這句話,陳毓也跟著掏出上萬兩白銀卻是讓王大寶委實被嚇住了——


    一直到方才,自己還認定陳毓於裘家而言,就是依附和被依附的關係。


    卻是被眼前情景完全打破了之前的認知——


    隨隨便便就能掏出一萬兩,這樣人家的孩子怎麽可能需要依附於別人家過活?


    到這會兒,王大寶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好像選擇性的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之前裘四和陳毓的接觸中,即便裘四年紀大些,卻明顯是以陳毓為主。


    甚而很多時候,裘文岩簡直對陳毓的話言聽計從。


    原先自己還想著許是裘四也跟自己一樣,對陳毓太過崇拜所致,這會兒卻忽然想到另外一點,其實都是自己想岔了,陳毓的身份根本就不比裘文岩低!


    要知道,就是陳毓的仆人喜子,也是隨手就能拿出三千兩銀子的主兒,竟是比自己這個名聲在外的王家少爺出手都闊綽。


    “王少爺還要不要加注?”喜子忽然笑嘻嘻的衝王大寶道,“這可是賺零花錢的好機會。”


    正因為所有人都不看好少爺,殊不知,恰好是賺大錢的最好時機。


    “這——”王大寶撓撓頭,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老老實實道,“我能支配的銀兩有限,而且再拿的多了,我怕表弟就會跟我鬧。”


    再多拿些銀兩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方才書童也說了,表弟已是知曉了自己竟是不看好他,待會兒還不知要怎麽跟自己鬧呢,再繼續拿錢往裏砸,可不得把表弟給氣死。


    “這麽好的發財機會,大寶你錯過了可不要後悔便是。”裘文岩哪裏看不出他的心思,當下哼了一聲道。


    王大寶有些難為情,卻依舊沒有往上加錢的意思。自然,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很快自己就會為方才的決定而悔斷腸子。


    眼瞧著放榜的時間就要到了,陳毓三人終於不緊不慢的出了房間。


    待來至如意大酒樓下麵,正碰上被眾人簇擁著的崔景賢、趙恩澤等人。


    這兩人是今年懷安府奪取解元的熱門人物,自是引得眾多讀書人爭相結交。


    無論走到那裏,都是和眾星捧月一般。


    這會兒看見從樓上下來的陳毓三人,那邊人群頓時一靜——


    就在方才,賭場那邊傳來消息,本是作為笑料存在的陳毓,竟也有人買他中。更不可思議的是,押的銀兩數目簡直大的驚人,聽說足足有幾萬兩之多!


    消息傳出,令得一些本來不過抱著看熱鬧心理的人也大受刺激,也有一些人抱著想發個偏財的心理,也跟著在陳毓身上投了注。


    當然,更多的人依舊把寶押在了其他幾位秀才身上,其中以趙恩澤奪得解元的呼聲最高,其次就是崔景賢了。


    卻再沒想到,幾位解元公的熱門人選,這麽早就碰到了一起。


    自然,相較於裘文岩的篤定,王大寶的不安,其他人卻更多的是想要看笑話——


    即便自來讀聖賢書,腦子裏從來銘記的都是氣節大義這般告誡,可私心裏,誰又真能做到視錢財如糞土?


    這些日子裘文岩的做派其他人也是瞧見了的,當真是把個陳毓奉若上賓。每頓飯都是各色山珍海味,聽說竟是從來都沒重過樣。


    一想到這麽個空有其名的人卻能得到裘家這般重視,所有人心裏都不是滋味的很,羨慕有之,嫉妒更有之。


    這會兒乍然碰見,再聯係之前裘家力挺陳毓的傳聞,心裏自是五味雜陳。當下就有人笑嘻嘻的對陳毓幾人道:


    “哎呀,這不是陳公子嗎?瞧幾位的模樣,也是去看榜吧?也對,聽說不少人看好陳公子呢,說不好呀,這解元公還真會被陳公子給奪去呢。”


    嘴裏雖是這麽說,其中的調笑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旁人聽見,果然哄堂大笑,唯有崔景賢臉色比之先前更加難看。忽然冷冷一笑道:


    “欺世盜名之輩罷了,也敢——”


    卻是被王大寶厲聲打斷:


    “景賢,你胡說什麽!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景賢莫要隨便評判他人才是。”


    畢竟出身於商家,王大寶也不是傻的,這會兒怎麽會還猜不出陳毓的身份怕是有怪?雖然直到現在為止,絞盡腦汁依舊沒有鬧清楚陳毓的來曆,卻是再不肯眼睜睜的瞧著自家表弟隨隨便便就把人給得罪了。


    兩人中本是王大寶年齡大,奈何崔景賢更加強勢些,以致兩人間起主導作用的那個往往是崔景賢。


    甚而即便有時崔景賢說話不好聽些,王大寶也從來都是好脾氣的受了,從不曾違背過崔景賢的意思。


    還是第一次,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崔景賢沒臉。


    許是被王大寶異於常日的行為給驚到了,崔景賢一時竟是忘記了反應。等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麽,陳毓幾人已是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崔景賢氣的一跺腳:


    “倒是個有本事的,竟能哄得我,王公子這般死心塌地的為他出頭。走吧,我倒要瞧瞧這位如此大才的陳公子,會不會獨占鼇頭。”


    當下和趙恩澤上了最前麵的車子,其他人也都跟著紛紛上了馬車,一行人也徑直匆匆趕往放榜之地。待得來至貢院前,那兒早站滿了等著看榜的秀才,瞧著已是人山人海,至於陳毓幾個,早不知到那裏去了。


    正自逡巡,幾聲震天響的大炮聲音忽然響起,貢院大門隨之大開,很快有衙差出來,抬著榜單大步走出貢院,又有大批衙役上前,呼喝眾人退後。


    待得那些衙差離開,人群頓時潮水般朝著榜單湧了過去,無數雙狂熱的眼睛,視線全都集中在榜單之上。


    “咦,我的名字,我瞧見,我的名字了……”有人開心的哈哈大笑,笑道最後,卻忽然變成了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也有人從之前的充滿期待,卻在看完桂榜後神情黯然之極。更有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竟是撐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同一時刻,解元公的名字也終於在所有人耳邊傳開,卻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名字,那就是,陳毓。


    “陳毓?那是誰?”作為解元公的熱門人選,趙恩澤好歹榜上有名,崔景賢卻是直接名落孫山。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崔景賢直接就魔怔了,甚而聽到解元公的名字,隻覺有些熟悉,卻是無論如何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誰。


    “崔賢弟忘了?”旁邊的趙恩澤神情卻是複雜的緊,“不就是和咱們同住如意大酒樓卻和裘王兩家公子走的都極近的那個少年嗎?”


    “是他?”崔景賢喃喃了聲,忽然“噗”的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人也隨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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