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陳毓是什麽背景?”


    方名學蹙了眉頭道。


    方名學的父親在督察院任職,而督察院則是糾察百官風紀的地方,方名學本就覺得以陳毓的年紀,得了江南府的解元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這會兒看陳毓甫入京城,竟是立馬和一位侯爺勾肩搭背,立即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太對了,那少年會得解元,裏麵不定有什麽彎彎繞繞呢。


    趙恩澤卻是早對方名學膩味透了,自然不願把陳毓乃是大儒柳和鳴關門弟子的事情說給他聽。除此之外,對陳毓的背景,也同樣有一種摸不透的感覺——


    在江南府時有欽差大人護著也就罷了,怎麽來了京城,還立馬就和一位小侯爺這麽親熱了?


    聞子望卻不欲幾人再多說,看方名學明顯有些惱火的模樣,忙壓低聲音道:


    “咱們還是進去吧,至於那位陳公子,還是少惹為妙——你們知道那位小侯爺是哪個?”


    “哪個?”方名學對此倒是最感興趣,更是暗暗下定決心,知道那小侯爺的來曆,說不好就能把那個看著就不順眼的解元公的關係網給弄清楚,少不得回去稟報父親,讓父親好好的“督查”一番。


    朱慶涵的名頭別人不知道,聞子望卻是清楚。無他,聞父可不就也在大理寺任職?


    當下意味深長的瞧了一眼方名學:“他呀,就是誠毅侯府的世子爺朱慶涵,別看年齡不大,卻正經是四品大理寺少卿。”


    方名學一張臉頓時成了豬肝色——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大理寺少卿朱慶涵的名字卻是早有聞名,別看是進士出身,卻最是個混不吝的主。平常心情好些也就罷了,心情不好的時候,說鬧騰起來就能鬧騰起來。


    前些日子因為他逛青樓的事被幾個禦史和督察院的人參了,被皇上在朝堂上訓斥了幾句。


    要是別人,說不得早被嚇死了,朱慶涵倒好,朝堂上認罪認得好好的,拐回頭下了朝,就跟幾個參他的官員鬧了起來,甚而幾個官員還每人挨了他一腳。


    皇上倒好,聽說這件事不但沒怪罪朱慶涵,還笑著說他是真性情!


    當然,方名學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則是因為,他爹就是挨了腳踹的官員中的一個!


    “還解元!也就是個紈絝罷了。”據此,方名學更加認定那個江南解元陳毓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小聲嘀咕了一句,卻不敢再張狂——


    開玩笑,連自己老爹都敢踹,自己這樣的,不是上趕著找虐嗎!


    陳毓自然不知道因為一個朱慶涵,自己也成了人人鄙棄的紈絝。他的全副心神都在來得月樓就餐的客人身上,可惜直到跟著掌櫃的進了房間,都沒再見著那個神似小七的背影。


    雖然陳毓這麽大模大樣的窺探其他客人明顯有些逾越,掌櫃的卻是什麽話都沒說,待進了那裝飾華麗中不失淡雅的房間,才陪著笑臉道:


    “小侯爺,陳公子,你們少坐,小的這就讓人先上幾道得月樓的招牌菜來。”


    又指了指那間闊大的窗戶,得意的道:


    “咱們得月樓既名為得月,就是因為樓層夠高,視角夠廣,站在窗戶這兒,幾乎就能把整個京城盡收眼底,陳公子第一次來京城吧?不妨先看會兒外麵的風景,不瞞公子說,咱們整個得月樓可就數這裏看的最好。”


    一句話說的陳毓立即站起身形——會來這得月樓可不是為了吃飯,既然這裏視線最好,正好可以用來觀察那些離開的客人,既不會錯過那個背影,又不至於影響得月樓的生意,倒也算是兩全其美。


    倒是朱慶涵眼神明顯有些怪異——怎麽覺得這個老成有些古怪啊?不然,如何對自己兄弟那般客氣?


    注意到朱慶涵的審視眼神,掌櫃的表情僵了僵,好在朱慶涵並沒有在意——自己兄弟嗎,被人抬舉了自然沒什麽不好的。


    待得輕輕關上門,掌櫃的四處看了看,等確定陳毓兩人並沒有注意自己,這才身形一拐,往旁邊一個更加幽雅的房間而去,輕輕敲了下門,裏麵開了一道縫來,掌櫃的忙閃身進去,衝著端坐在正位上的小七道:


    “已經按照小姐說的,請那位陳公子去了大爺常日的那間包房用飯。不知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眼角的餘光卻是覷見小姐麵前擺的滿滿一桌子菜竟是一點兒都沒動過。事情果然有些古怪,要知道這些可全是小姐愛吃的!


    小七卻是一點都沒注意到掌櫃的異常。


    其實自打知道陳毓來了京城,一直宅居在家那裏都不想去的小七便不時找借口到街上去,所奢望的,不過就是能和陳毓來一次“偶遇”。


    方才意外看到陳毓時,小七根本立刻就傻了。天知道在看見那個久違了的身影的一刻,小七多想跑過去,即便什麽都不做,哪怕就是在近處看一眼心上的這個人也好啊!


    隻是大哥既是已透漏了會給自己做主的心思,更是明言,定親前不許私自去見陳毓。


    明白大哥是怕自己會被人看輕,又春闈在即,小七隻得忍下滿腹的心酸和眷念。想到毓哥哥這會兒就在隔了不遠的那個房間,小七眼睛都紅了。


    聽小七久久沒開口,掌櫃的不免有些詫異,待要抬頭,卻正好瞧見一滴晶瑩的水珠砸在地上,水珠四濺處,嚇得掌櫃的一激靈:


    “小姐——”


    “無事。”還是旁邊的半夏聰明,忙幫著掩飾,“小姐方才迷了眼。”


    掌櫃的嘴角咧了咧——得月樓裏根本纖塵不染,哪來的灰塵?卻也不點破。


    那邊半夏已是不住的衝自家小姐使眼色——


    到這會兒如何不明白,方才跟著自己幾人到了酒樓的那個俊美無比的少年,就是小姐這幾年鬱鬱寡歡的根源所在。


    本想著不會是個空有副臭皮囊的紈絝吧,孰知,打聽了才明白,那少年竟是江南府的解元!而且瞧大爺的意思,分明也是相中了的。


    那豈不是說,那陳毓就是板上釘釘的國公府的嬌客了?


    枉自己平日裏還替小姐的婚姻大事擔心,沒想到小姐這麽爭氣。不獨心裏已是有人了,還是個這麽好的。


    念了好幾年的人,這會兒好容易見著了,有什麽話還不趕緊說,沒得待會兒走了,又該魂不守舍了。


    旁邊白草也是個伶俐的,當下抿嘴一笑,悄聲道:


    “那可是朱小侯爺呢,成掌櫃的若是伺候不周,說不好就會被怪罪,不然,小姐提點掌櫃的幾句?”


    掌櫃的感激的看了眼白草——方才可不就差點兒犯了大錯?當下一疊聲道:


    “還請小姐示下。”


    小七也意識到自己行為怕是有些不妥,瞪了一眼一臉八卦等著自己開口的半夏和白草,兩個促狹的死丫頭,分明是一副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卻也不再矯情——自己就是惦著阿毓怎麽了?


    當下道:


    “上的菜以浙菜為主就好,另外再加個宮保雞丁、燈影牛肉,對了,再來個清燉蟹粉獅子頭,菊花鱸魚球,還有佛跳腳……”


    阿毓雖是江南人,口味卻是有些重,本來川菜怕是更合他口味,就是這會兒天氣有些燥,吃多了怕是要上火……


    這麽不假思索的說了一大串,掌櫃的聽得一愣一愣的,越發好奇那位陳公子的身份,實在是小姐也對那人太熟悉了吧?竟是對對方的喜好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於旁邊的半夏和白草,則是一直捂著嘴巴偷著樂——就說小姐的口味怎麽和府裏其他主子都不一樣,專好嚐試些重口味的,每每把自己辣的眼淚都下來了,還硬撐著吃,原來根源在這裏呢——可不就是為了和那陳公子保持一樣的口味嗎。


    都說小姐是個性子冷的,這會兒瞧著,分明是個至情至性的才對。


    直到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小七才發現下麵站著的幾個人的異常,直臊的一張小臉通紅,等掌櫃的離開,才橫了半夏兩人一眼:


    “走吧,咱們從後門出去。”


    陳毓自然不知道,得月樓竟然還有後門這東西,又因一直關注著窗外樓下的情景,連掌櫃的上了什麽菜都不知道。


    倒是朱慶涵,心情不是一般的鬱卒,明明方才已經吩咐下去,自己喜歡清淡些的樣式,結果除了一道湯外,上得全是重口味的菜又是鬧哪樣?


    好在陳毓筷子卻是沒停,即便一直關注著外麵,卻吃得香甜的緊。


    那掌櫃的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笑嗬嗬的告退,竟是絲毫沒有要去跟朱慶涵解釋一下或者安慰一番的意思。


    弄得朱慶涵簡直要懷疑,這掌櫃的是不是故意的,或者是想要巴結陳毓?可也不對啊,旁人不知道,自己還不清楚嗎,陳毓的爹雖是官至三品,可在公侯滿京城、官員遍地走的皇城根下又算的了什麽?


    怎麽可能放著自己這個正經小侯爺不巴結,倒是上趕著給一個外官的兒子獻殷勤?


    可就是覺得,貴為大理寺少卿、誠毅侯府小侯爺的自己赤/裸/裸的被無視了又是鬧哪樣啊?


    好在掌櫃的也不是全無良心,終是又讓小二上了兩道朱慶涵喜歡吃的菜,才讓朱小侯爺受傷的心靈稍稍得以慰藉。


    這邊剛吃了幾口,隱隱約約卻聽見一陣爭執聲傳來,不由暗暗詫異,倒不知什麽人這麽牛,敢到得月樓鬧事?


    那邊掌櫃的又何嚐不是一樣的心思?


    看著眼前一臉公事公辦的所謂大理寺官員,掌櫃的臉色即便有些不好,卻也沒有阻攔——


    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還真沒被放在眼裏。


    就隻是大爺早就吩咐過,得月樓是正經的經商之所,除非確定對方是來鬧事的(那對方的下場可不是一般的慘),不然絕不可仗勢欺人。更不得和官府作對。


    眼下這叫褚安亮的人既是一早亮出了身份,又直言是在酒樓中用餐的客人攤上了人命官司,自然不好阻攔。


    卻是橫了一眼跟在褚安亮身側頤指氣使的柳玉書一眼:


    “這位又是做什麽的?”


    明顯察覺到掌櫃的不悅,褚安亮心悸之餘又極為不悅——


    不就是得月樓的一個掌櫃嗎?在自己麵前就敢擺譜!卻還偏是動不得。至於說心悸則是明白這得月樓可是成國公府的產業,自己今兒個來無形中就有不給成國公府臉麵的意味。


    隻是柳玉書是柳玉函大人的哥哥,柳大人之前言語中已是透露出來,讓自己盡量配合這柳玉書。


    沒辦法,隻得跟他到酒樓走一趟了。


    管他呢,反正自己本就和柳大人在一條船上,而柳大人則是公認的潘係官員,潘係和成係本就是死對頭,如此,自己便是給了成家難看又如何?至於成家,要是和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計較未免有*份,而且自己這麽上門打了成家的臉,怎麽說柳大人也得承情不是……


    當下也不同掌櫃的客氣,冷了臉道:


    “他是命案的見證人,自然要跟我們上去指認凶徒。”


    “不錯。”柳玉書一挺胸脯道。


    雖是伯府嫡子,可這得月樓的宴席價錢委實是高,柳玉書也就能偶爾到這裏打打牙祭罷了,甚而連這裏的掌櫃都不能輕易見到,還是第一次這麽威風凜凜的叫來掌櫃的訓話,柳玉書這會兒的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得意——


    自己可是有大理寺丞親自護駕!


    當下頭一昂,大聲道:


    “陳毓在哪裏,快給爺滾下來!”


    一句話喊得堂上眾人紛紛側目,方名學那桌因離得大門最近,自是聽得清清楚楚。趙恩澤神情就變了一下,方名學卻是樂了——


    就知道那叫陳毓的不地道,這會兒瞧著,還讓自己猜著了,惹上了大理寺,那陳毓怕是很快就得吃牢飯去。


    眼瞧著掌櫃的臉一下沉了下來,褚安亮頓時變了臉色——這個柳玉書是怎麽回事,真蠢還是假蠢啊。假裝不知道得月樓的背景硬闖進來是一回事,這麽一來就胡攪蠻纏惹怒得月樓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隻是人是自己帶來的,卻也不好示弱。


    到了這時候,掌櫃的如何看不出來褚安亮一行有異,若然是平時,早派人打了出去,隻是這會兒,卻是又有了其他主意——


    朱小侯爺的性子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最是個護短又愛無事生非的,別人不惹他還經常手癢呢,這褚安亮竟是送上門來要招惹他的兄弟。


    有朱小侯爺在,自己倒要看看這褚安亮會落得怎樣悲慘下場。


    當下讓開身形,一轉身卻是迅速召集來所有護衛,令他們上樓,一切聽朱小侯爺調遣,當然,如果朱小侯爺沒有發話,那大家隻管自由發揮,務必保得陳公子絕不會被人傷了一根汗毛,至於過程中是不是有誤傷,比方說那不長眼的褚安亮和柳玉書,就不在掌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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