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毓心裏咯噔一下——慧慧不是和娘親跟著爹在任上嗎?怎麽會突然來到京城,還和阿姐一大早就守在大理寺外?“快救救娘”又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是娘親出事了?


    心急火燎之下,竟是忘了腿上的傷,疾步上前就想去抱慧慧:


    “慧慧,別哭,慢點說,娘——”


    卻是扯動了傷口,腿部猛一痙攣,慧慧正好撲到,好險沒把陳毓給撞倒,身子一踉蹌之下,正好跌進一個人的懷裏。


    陳毓顧不得看後麵的人是誰,忙不迭就探手抱住慧慧:


    “慧慧——”


    待站穩身形,隻覺四周冷氣嗖嗖的,便是勉強抱起來的慧慧也被人接過去。


    “多謝——”陳毓一顆心全在慧慧身上,待轉回身想要把慧慧接回來,卻是一下傻了眼,還以為身後的人扶了自己一把的人是徐恒呢,再不濟也是自己那個嘴硬心軟的大舅子,卻再沒料到,竟是冷得跟一塊冰似的李景浩。


    慧慧也被眼前的變故給嚇到了,小小的鼻翼扇呀扇的,兩顆大大的淚珠要掉不掉的含在眼裏,那副委屈的小模樣,真是讓人瞧得心都要化了。


    怔怔的瞧著懷裏的小姑娘,李景浩冰冷的神情越來越柔軟,到得最後,竟是慢慢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輕聲道:


    “好孩子,不哭,跟我說說,你娘在哪裏,我,幫你,好不好——”


    聲線卻是止不住的有些發顫,耳邊更是一遍遍響起另外一個脆脆的宛若玉石一般的童音——


    “大哥,不走好不好?文文會想你的……”


    “大哥,娘昨兒個晚上哭了呢,等文文再大些,就帶爹娘去看你好不好?你一定要等文文長大啊,可不要跑的太遠了,太遠了,文文就找不到你了。”


    ……


    可自己終究還是跑的太遠了,然後,爹娘也真的帶著小妹來了,最終卻永遠也沒有從那座大山裏走出來。


    那瀕臨絕境的生死關頭,淒慘無助的小妹是不是也在一遍遍的叫著大哥?而那時,自己又在哪裏?


    瞧著即便手法生疏依舊努力想要溫柔些,讓懷裏的小姑娘更舒服點的李景浩,身後的徐恒終於受不了刺激,一屁股坐倒地上——眼前這是什麽鬼?這人真是自己冰山閻羅一般的老大,而不是被什麽鬼魅精怪給附了體?


    成弈眼睛也閃了下——倒沒想到,李景浩還有這樣溫和的一麵,有李景浩這句話,陳家人的性命無憂矣。陳毓這小子,倒是個有福的。


    陳毓卻不是這般想的。


    實在是李景浩之前給人的感覺太過可怕,突然由一個奪命閻羅變為鄰家大叔的畫麵實在太過驚悚。陳毓蹙了下眉頭,探手就把慧慧抱了回來:


    “李大人,舍妹無禮,還請恕罪。”


    慧慧這會兒子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六七歲的孩子也說不清,直覺那位抱自己的伯伯也不是什麽壞人,可小姑娘卻是依賴自己大哥慣了的,探手勾住陳毓的脖子,無限信任的窩在陳毓懷裏,一聲一聲的叫著“大哥”,那模樣,有自己大哥在,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


    感覺到慧慧的不安,李景浩沒有再上前搶人,甚而後退了一步,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平時一樣,卻又控製不住偷瞥一眼那兄妹三人,甚而什麽東泰攝政王之類的,早被拋到了腦後,李景浩眼下隻想知道,這個叫慧慧的小姑娘,她娘親,是誰——


    那兩個年長的也就罷了,小的這個,怎麽可能跟妹妹如此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把小姑娘抱在懷裏時,那怎麽也控製不住地來自血緣的悸動——


    之前第一次遇到少女時的韓倩雲,自己能清晰的分辨出來,這女孩也就是一個和妹妹長得有些像的人,而抱著慧慧時,李景浩卻是控製不住的想要落淚。


    陳秀已經走過來,強忍著悲痛瞧著弟妹:


    “阿弟,娘親她來京城了,可剛到家,就被,柳玉函給抓走了——”


    說道最後,也是控製不住的哽咽出聲——


    從娘親被抓走到見著陳毓,丈夫就一直在外奔波,可即便這樣求爺爺告奶奶,卻根本沒找到一個肯伸出援手的人。


    娘親來京城了?還被柳玉函給抓走了?陳毓瞳孔猛一收縮,本是溫潤柔和的眼神瞬間暴戾無比:


    “柳玉函!”


    說話間一個男子帶了人匆匆從衙門裏走出來,可不正是柳玉函?


    乍然見到外麵站的這些人,柳玉函明顯吃了一嚇——今天這是怎麽了?竟然李景浩和成弈兩尊大佛齊至?


    柳玉函是潘係的人,驟然看到成弈,不免有些驚恐,好在李景浩在。


    饒是如此,手心也已是汗濕一片。


    柳玉函先小心的衝著成弈見了個禮,再拐回頭拜見李景浩,剛要套近乎,一陣殺氣忽然從背後襲來,柳玉函回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卻是一柄閃著寒光的寶劍正朝著自己脖頸處劈下。


    “不可——”成弈沒想到陳毓會是這般性急之人,要知道這可是大理寺衙門外,陳毓真是挾持朝廷命官的話,便是自己也保不了他——


    即便那人再罪大惡極,可最後還得皇上裁決,可輪不到一個小小的舉人動手,更不要說這會兒還是眾目睽睽之下。


    陳毓眼中卻是一片決然——


    不得不說上一世的烙印實在太重,而李靜文更是陳毓晦暗人生中一個最慘痛的印記,一想到李靜文可能在獄中遭遇的不幸,陳毓根本就不能靠理智做事。眼下想到的唯一一點,就是先控製住柳玉函,把娘親救出來,至於其他的,等把人救出來再說。


    卻不妨手腕一下被人叼住,卻是李景浩正好抓住陳毓的手腕。陳毓一個把持不住,手裏的寶劍瞬時掉落地上。


    “我方才說過的話,你不相信?”李景浩探出另一隻手,從陳毓手中奪過寶劍。


    而被那殺氣十足的一劍嚇得跌坐在地的柳玉函這會兒終於覺得又活過來了,抖著手指著陳毓:


    “亡命之徒,果然是,亡命之徒,來人,快來人,把他給抓起來——”


    又翻身一把抱住李景浩的腿:


    “李,李大人——您也看到了,您,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方才一幕太過驚魂,柳玉函確信,若非李景浩出手,自己不死也得傷,當下沉了臉恨聲道:


    “陳毓,便是你姐姐同我夫人有些恩怨,又關我大哥何事?你怎麽就敢當街殺人?都說天理昭彰,即便你父是三品官員又如何?今兒個還敢當眾行凶,當真是無法無天,不管你背後有什麽靠山,今兒個本官都要把你拿下,以慰無辜枉死之人的在天之靈。”


    柳玉函這番話說的相當有技巧,畢竟,李景浩可是把韓倩雲當妹妹一般看的,聽說陳毓竟是為了對付韓倩雲連伯府的人都敢殺,剛才更是瘋子一般的直接對自己動手,定然會大怒;至於說成弈,卻是以剛正鐵血聞名京城,再有放眼大周,還能有誰比太子的大舅子更想著維護朝廷體麵的?


    這番話出口,就決定了不管陳毓說什麽,兩人都隻會把陳毓交給大理寺,也就是交到自己手裏處置。


    卻不妨柳玉函算盤打得倒好,成弈也好,李景浩也罷,就跟沒聽見一般,尤其是李景浩,竟是一下抽出腿來,柳玉函完全沒想到李景浩會有此動作,身子被帶的猛一歪,雙手堪堪撐在地上,才不致摔個狗□□。


    還未反應過來,李景浩已是轉身衝陳毓姐弟三人道:


    “走吧。有本官在,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後一句話明明是場麵話,李景浩卻是說的殺氣騰騰。


    柳玉函嚇得剛直起的身子又是一軟,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難不成,李景浩知道了什麽?


    竟是假裝扭了腳,磨磨蹭蹭不願跟著,眼瞧著眾人堂而皇之進了大理寺,柳玉函這才“蹭”的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想跑——


    若然真被李景浩發現了真相,自己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料想卻是正好撞在兩個眉目淩厲的漢子身上,正是徐恒和成弈的手下。


    “柳大人,你是原告,按照你說的,你大哥可是被人殺了,怎麽能這時候走呢?”


    徐恒笑的陰沉。


    柳玉函臉色一白,勉強道:


    “那是,自然。”


    隻能跟著兩人往回走。


    卻不知這一幕早落到李景浩眼裏。陳毓冷靜下來,也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妥——


    一開始想著柳玉函會如此難為娘親,怕是和當初韓家大房二房結下的冤仇有關,可這會兒想想也不對啊,想要借著自己整大房的話,柳玉函怎麽也會把矛頭指向姐姐啊,怎麽反倒是初來乍到的娘親遭殃?


    還有柳玉函的反應,僅僅是抓個疑犯,作為大理寺官員,又至於嚇成這個模樣嗎?


    除非,場內有他忌憚的人,或者,娘親已然出了意外。


    陳毓直接認定了第二種。


    好在聽說指揮使大人並少國公成弈都是要來“提審”柳玉函昨日抓回來的女人的,當值官員不敢怠慢,忙調出存檔,然後小聲回稟:


    “在天字號囚牢,獄卒常全——”


    成弈一聽臉就黑了——


    大理寺的囚牢分為天地人三等,但凡押入天字號牢房的全是罪大惡極或已然勾決的罪囚,而陳毓的娘怎麽說也是堂堂伯夫人,退一萬步說,即便陳毓真的殺了人,又如何能連累到家人?更不要說把堂堂伯夫人送到那樣一個所在了。


    李景浩如何不知道這一點?那天字號牢房他倒也熟悉,徑直帶人往那裏而去。


    後麵陳毓幾個也忙跟上,越往前走,過道越逼仄陰暗,隨處可見的黴斑,幾乎能把人熏死過去的騷臭味兒道,甚而再往裏些不時就會撞見有著一雙黃瑩瑩眼睛的大老鼠……


    見到有人來,那些老鼠竟也不怕,竟是貼著牆角蹲著,頗為好奇的瞧著來的一行人,甚而一個老鼠抬起爪子時,陳毓清楚的瞧見那灰毛上的一縷血跡,陳毓下意識的把抖成一團的慧慧摁在懷裏,整個人已是被無邊的恨意給控製。


    幾人速度快的緊,很快來至天字號牢房的區域。放眼瞧去,卻是並不見獄卒的蹤跡。


    “常全——”徐恒喊了一聲。


    卻是無人應答,反倒是旁邊的囚牢裏響起一陣鐐銬撞擊地麵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宛若鍋鏟擦過鐵鍋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常爺爺,常大王,嘻嘻,別打了,我給您舔,我給您舔——”


    陳秀聞聲瞧去,卻是嚇得臉色慘白——隔著巴掌大的小窗戶,明明滅滅的火把下,正好瞧見一個滿臉鮮血,眼眶外還掛這個白慘慘似是眼珠的物事……


    瞧那血跡淋漓的模樣,分明剛受過酷刑的樣子。


    陳毓驀地站住身,不顧慧慧的意願,強行扒開慧慧的手,交給徐恒抱著,又懇求的瞧向成弈:


    “大哥,麻煩你,把我姐姐他們送出去——”


    自己卻是探手掐住柳玉函的脖子:


    “常全,他在那間牢房裏?”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男子口中的常大王,必然是那個常全無疑。


    這人手段如此凶殘,實在難以想象落在他手裏的娘親會怎樣……


    柳玉函臉都白了——陳毓現在的狀態實在太過可怖,柳玉函直覺,自己若是不配合的話,這人真能立刻拗斷自己脖子。更可怕的是李景浩的反應,陳毓如此膽大妄為,他竟是和沒瞧見一般,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難不成,李景浩已是知道了什麽?


    一想到李景浩知道真相後可能會使的毒辣手段,柳玉函腿都軟了,勉強往右前方指了一下,便被陳毓拖死狗一般拽著往牢房而去。


    而此時最深處的那間牢房裏,常全高踞在床榻之上,傲然俯視著趴在地上縮成一團,卻依舊不願妥協的李靜文——


    常全是個慣會享受的人,在這偌大的天字號牢房,更是以決人生死的閻羅自居,而這間牢房就是常全特意給自己這個地下之王特意配置的。


    作為一個獄卒,還是一個以淩虐人為樂的獄卒,這間牢房的布置自然全按常全的喜好來,不獨那張大床是刺眼的血紅色,便是四麵的牆壁上也沾滿了帶血的毛發,幾截斷骨,數根手指,甚而正中間的如血紅燭正好插在一個白森森的骷髏裏。


    再加上常全下擺處滴滴答答往下麵滴個不停的紅色血滴,簡直讓人覺得是來到了地獄。


    “嘖嘖——”常全起身,繞著李靜文轉了一圈兒,手中的鞭子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剛剛淩虐過人,常全這會兒隻覺興奮無比,好像渾身的細胞都叫囂著讓他蹂/躪地上這鮮花一般甜美的女人。


    “還真是絕色。”常全越瞧越是癡迷,抬起手來,帶血的手指朝著李靜文的麵頰拂去。


    李靜文腦袋極快的往旁邊一偏,身上的衣衫晃了一下,便有一道道兩指厚的鞭痕露出。


    常全臉色頓時一沉,一下鉗住李靜文的下巴:


    “賤人,不想再挨鞭子的話,就按爺說的做——哎呀!”


    卻是李靜文躲無可躲之下,忽然張嘴一下狠狠咬在成全的手上。


    “哎呀,還真是朵帶刺的花兒!”常全忽然揚手,一巴掌摔在李靜文臉上,又抬起另一隻被李靜文咬的血肉模糊的手,送到嘴裏,一點點舔著上麵殷紅的鮮血,那般享受的模樣,仿佛在吃什麽山珍海味一般。


    “本大王還就喜歡你這個調調。”


    獰笑著慢慢起身,猛地一抖隨身攜帶的那條牛皮鞭子,朝著地上的李靜文胸部就是一鞭子下去,鞭子起處,瞬時帶起一溜血花。


    李靜文疼的猛一痙攣,隻那波錐心刺骨的劇痛還未散去,常全已是又一鞭子落下,牢房裏頓時血滴四濺,李靜文啊疼的整個人縮成一團,卻依舊無法抵禦雨點兒般從天而落的鞭子:


    “相公,毓兒,救我——”


    “咯咯咯——”常全越發興奮,“賤人,好好看看,我才是你的親親相公,快叫我一聲聽聽——”


    話音未落,牢房外卻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常全正因過於興奮而激動的全身發抖,聽到聲音不由有些惱火:


    “誰?爺正忙著——”


    一句話未完,房門卻一下被人給踹開。


    撲麵而來的濕氣令得常全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手中的鞭子下意識指向一步跨入門來的陳毓:


    “大膽,這是什麽地方,也是你可以進來的?”


    卻被陳毓一把揪住鞭子,隻覺入手一片濡濕,定睛往地上一看,頓時心神俱裂,地上縮成一團滿身血跡的人,可不正是娘親?


    “該死!”


    狠狠打一腳踹過去,常全慘叫一聲,整個人狠狠的朝石板牆上砸去,一陣令人牙疼的骨頭碎裂聲隨即響起。


    “啊!”癱軟在地的柳玉函嚇得“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陳毓這個時候自然顧不上理他,飛奔上前,一把扶起李靜文的頭放在腿上:


    “娘,娘你怎麽樣是我,毓兒,毓兒來了——”


    卻不妨身邊忽然咚的一聲響,陳毓抬頭,淚眼朦朧中卻瞧見李景浩,正跪坐在自己身前,癡癡瞧著躺在陳毓腿上昏迷不醒的李靜文,堅毅的臉上竟是遍布淚痕:


    “文文——”


    文文?陳毓震驚的抬頭,李景浩怎麽知道娘親的閨名?


    縮在最後邊的柳玉函瞧見陳毓也好,李景浩也罷,注意力全在李靜文身上。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來,轉身就想往外跑,卻不妨李景浩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拽出腰間佩劍朝著後麵用力擲了過去。


    慘叫聲隨即傳來,卻是柳玉函竟被那柄劍給牢牢的釘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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