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身形壯碩的胖子。


    眉毛粗淡,眼睛很小,但是眼神幽深。


    他的左右臉頰耷著兩塊贅肉,讓他說話總有種非常費勁的感覺。


    或者說,他說話總給人一種很有力的感覺。


    “想把一頭暴怒的魚人勸回湖裏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胖巫師說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潔白的絲帕,細細擦拭著自己的手心與指縫,語氣顯得很隨意。


    鄭清仍舊坐在地上,沒有站起身。


    ‘我馬玄黃’的效力還沒有完全退卻,他仍舊感覺身子像跑了一程馬拉鬆似的,渾身使不上勁。


    於是他一邊仰著腦袋,沉默的看著這個胖巫師,一邊悄無聲息的把手伸進灰布袋裏小心翼翼的掏摸著。


    “也許你該說聲‘謝謝’,”胖巫師把那塊絲帕重新塞進口袋裏,瞪著一雙漆黑的小眼睛,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這樣看起來會顯得比較有禮貌。”


    鄭清梗著脖子,扯了一下嘴角,發出一聲冷笑。


    “需要嗎?”一開口,鄭清立刻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


    幹澀、粗糙、充斥著氣流逸散的聲音。


    仿佛一副過多使用飛白的墨寶,氣斷乏力、鬆散而不實。


    他似乎能夠看見一條失去血色、缺乏彈力的聲帶在氣流的帶動下勉強震動。


    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潤了潤喉嚨,鄭清繼續說道:


    “因為你的‘幫助’,那條鹹魚翻了個身……理論上講,你該找它討要謝謝。”


    “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早就拖著那條死魚去領賞了。”


    他把‘幫助’兩個字咬的格外清晰。


    胖巫師臉頰上的贅肉抖了抖,似乎在對鄭清的這番說辭表示讚賞。


    “我剛剛把伊勢尼送回臨鍾湖……伊勢尼就是跟你搭手的那頭魚人。”胖子歪著臉,用一種平淡的,仿佛朋友之間談話的語氣說道:“作為一個新生,能夠打翻一頭戰力拔尖的魚人……不得不承認,你很讓人意外。”


    “你更讓人意外。”鄭清毫不留情的嘲諷道:“今天晚上,你是最大的一個意外。”


    胖巫師手指交叉,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鄭清,似乎對他激烈的用詞表示詫異。


    鄭清則靠著樹根,抱緊手中的法書,皺著眉,打量著麵前的胖巫師,


    這個胖子看上有點眼熟,他在心底默默思量著。


    但天地良心,他肯定沒在學校跟這位胖巫師打過招呼。


    思慮無果,他索性直接開口。


    “提到禮貌,”鄭清打量著麵前的胖巫師,清了清嗓子,語氣中充滿了疑惑:“如果你能在打招呼之前先做個自我介紹,或者不那麽居高臨下的看著別人……也許會顯得更有禮貌。”


    胖巫師臉上的贅肉又抖了抖。


    “啊,失禮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撩起袍子,費勁的蹲在鄭清麵前,把粗短的手伸到鄭清麵前:“我以為你認識我的……初次見麵,請多指教……我是瑟普拉諾……麥克·金·瑟普拉諾。”


    鄭清倒抽一口冷氣。


    他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被這口氣憋的挪了位置,五髒六腑都抽抽的疼了起來。


    麥克·金·瑟普拉諾。


    如其所言,對鄭清來說,這的確是個熟悉的名字。


    一瞬間,他的腦子裏飛快滑過許多畫麵。


    大明坊中那頭橫衝直撞的野豬,入學專機上那位渾身噴香的‘卷毛狗’各種高談闊論,帶著一簇黑色短毛的無名信箋,以及蕭笑曾經給他念過的那一串長長的頭銜。


    阿爾法學院公費生、阿爾法學生會副主席、與弗裏德曼爵士齊名的雙子星之一、奧古斯都閣下的得力臂膀;


    獨立組建了第一大學排名第十七位的‘祥祺獵隊’、組建了自己的社團‘祥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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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成就,無論哪一條,拎出來都能吊打鄭清一頓。


    鄭清曾經私下琢磨過,自己能夠望其項背的,也許隻有一個公費生的身份了。


    但大二的公費生與大一的公費生,在第一大學完全是兩個概念。


    古人雲,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在第一大學,以公費生身份入學,最終泯然眾人的不要太多。隻有那些從頭到尾,大學四年都把持公費生身份的人,才會被眾人承認為真正的公費生。


    也許因為林間沉默了太長的世界。


    草叢裏的金鈴子、油葫蘆之類鳴蟲又重新試探著張開了歌喉。


    鄭清側過臉,看著漸漸沉入西方的圓月,苦笑一聲。


    “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見麵。”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你看上去氣色很差。”瑟普拉諾重新站起身,打量著鄭清,語氣中充滿了關切。


    “漫長的一天。”鄭清喘著氣,手心裏那塊硬邦邦的護符令他安心許多。


    “看來你之前真的不認識我。”瑟普拉諾臉上稍稍浮現出一絲不滿:“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之後,我以為你會對自己的安全更在乎一點。”


    “我覺得這裏是第一大學。”鄭清老老實實的承認道:“我認為這裏很安全。”


    “有趣的想法。”瑟普拉諾簡短的評價了一句。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不知道你有沒有遇到過這種事。”許久,瑟普拉諾重新開口:


    “有的時候,你期待已久的事情發生在自己麵前,卻發現這件事帶來的滿足感遠低於你的期望。”


    “那你不應該讓這件事發生。”鄭清的眼神飛快的收縮了一下。


    “所以,你現在拿到梅林勳章了?”瑟普拉諾臉頰上的贅肉堆起,擠出一道難看的笑容:“因為在大明坊鎮壓了一頭野妖?”


    “什麽梅林勳章?”鄭清有些莫名其妙,但出於安全考慮,他還是試著解釋了一下:“我沒有鎮壓他。他隻是睡著了。”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鎮壓他!難道一個還沒有入學,甚至連中學都沒有上過的蠢貨能僅憑幾張不入流的符咒鎮壓我弟弟嗎?”瑟普拉諾突然暴怒起來,他咆哮道:“難道他沒有倒在你的麵前嗎!”


    鄭清頓覺無話可說。


    “你打算就這樣吼我一頓嗎?”他又緊了緊手中的護符。


    “的確很蠢。”瑟普拉諾忽然又平靜下來:“雖然很勇敢。”


    “下個月有學校舉辦的校獵會。你會去參加的。”他用一種陳述式的語氣說道:“而我會開一場賭局。”


    “如果你帶領的獵隊能拿到新人賽的冠軍,但沒有拿下野妖王。那麽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我既然知道你在哪裏上的中學,也能知道更多事情。”


    “希望你不要表現的像現在一樣蠢。”


    鄭清咬緊牙關,不再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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