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在桌子底下。


    他因為肚子痛正蹲在桌腳緩氣。


    幾分鍾前,因為那張白紙上簡筆畫小人的言辭,他莫名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笑的他從坐在桌前、變成了趴在桌子上、最後滑到了桌子底下。


    也許這件事並沒有那麽滑稽。


    現在,站在主教樓西201教室門口的那位牙買加人,正一臉殷切的環視四周,希望盡快找到他的身影。


    “我找鄭清同學。”這位黑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這句話像一陣狂風刮過教室。


    “他找鄭清!”許多人都念叨著,四處張望。


    九有學院的新生們對這個名字非常熟悉。


    作為今年九有的公費生之一,鄭清在符籙課的摸底分級考試中默出全部上千枚符字,很是轟動一時。


    而在某些高年級學生推波助瀾下,與他相關的一些事跡逐漸傳播開來,比如在四季坊鎮壓了一頭暴走的妖魔,又或者在入學專機上與女妖尼基塔對峙。


    種種原因,也讓其他學院的新生們對這個名字有著些許印象。


    “鄭清來了嗎?”阿爾法學院的學生喊道。


    “來了,來了!”坐在鄭清前排的兩個阿爾法學生忙不迭的站起身,騰出一塊空地,飛快的說道:“他在這裏……在我們後麵!”


    四麵八方的目光頓時圍聚了過來。


    這些視線或蘊藏好奇、或夾雜些許惡意、還有充滿揣測的、紛繁複雜,百態俱生。


    在這股沉重的壓力下,蕭笑終於放下手中的筆記本,伸出手,用力把滑到桌子下麵的舍友拽了出來。


    誠然,蕭笑可以繼續在幾十名新生的目光下毫不在意的擺弄筆記本。


    但即便是他,也必須考慮‘奧古斯都’這個名字的含義。


    這個名字,代表阿爾法學院的全部學生。


    桀驁如麥克·金·瑟普拉諾、自負如弗裏德曼·布萊克·卡倫,即便才華出眾、勢力龐然,也依舊籠罩在這個名字的陰影之下,毫無忤逆之心。


    一名新生,在麵對這個名字的時候,應該表現出一定的尊重。


    即便他是九有的學生。


    鄭清費力的從桌子下麵爬了出來。


    也許因為眾人矚目下的不安,也許因為被人指名道姓的尷尬,也許隻是因為蹲久了、血氣翻滾上湧。


    鄭清滿臉通紅。


    他扯了扯有些褶皺的袍子,拍打掉袍角沾染的塵土,深呼吸幾口氣,抬起頭,看向門口的陌生人。


    “你找我?”他的聲音響亮而突兀。


    戴利三世站在原地沒有動。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不遠處的年輕公費生,漆黑的麵孔很難讓人判斷出具體的神色。


    兩個粗壯的身影擠過人群,站在鄭清身後,抱著胳膊,沒有說話。


    鄭清偏過頭,看著辛胖子繃緊的袍子還有張季信漲紅的麵孔,忍不住會心一笑。


    “你是鄭清?”戴利三世語速飛快的問道。


    “你找我?”鄭清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


    他感到自己的袍角一緊,低下頭,蕭笑正攥著拳頭,用力揪著他的袍子,拳眼攥的發白。


    教室裏的氣氛有些沉悶。


    新生們的目光從門口轉到教室後排,眼睛瞪的滾圓,仿佛一隻隻捕獵的貓頭鷹,神情緊張而興奮。


    很多人都聽說過鄭清與阿爾法學院的齟齬。


    在一些人看來,身為阿爾法學生中最重要的人物,奧古斯都的使者找鄭清,很有可能沒那麽簡單。


    “也許他隻是過來警告一下?”


    “畢竟這裏是學府。”


    “雷哲的人如果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奧古斯都那麽睿智的人,肯定不會做出什麽蠢事。”


    類似的竊竊私語在新生們之間悄然發生。


    一些人在言辭間幸災樂禍,但更多人看向鄭清的目光充滿同情與鼓勵。


    這令鄭清渾身上下愈發不舒服。


    “有什麽事嗎?”他終於再次開口,詢問那位牙買加人。


    可能意識到鄭清決計不會跟著他走出教室,戴利三世終於邁開步子,向教室後排走去。


    學生們的視線隨著他的身影緩慢移動。


    牙買加人走的很輕快。


    但教室裏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很高興見到你。”


    站在鄭清麵前,戴利三世燦爛的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大牙。


    “很高興見到你。”鄭清笨拙的伸出手,打算表現出適當的禮儀。


    然而他的手碰到了一個木盒子。


    牙買加人並沒有與他握手,隻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長方體的扁平木盒子。


    木盒長寬仿佛,約有半米,而高隻寸許。盒子表麵烤了紅漆,光滑可鑒,一道道暗黑色的紋理浮現其間,幾條銀白色的緞帶束縛其上,更顯華美。


    “這是奧古斯都閣下的禮物,請笑納。”


    戴利三世將手中捧著的木盒交到鄭清手中,竟沒有更多說辭,徑直退開,彬彬有禮的告辭。


    鄭清茫然的看著那道穿著銀白禮服的身影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中。


    其他人也都露出詫異的表情。


    “就這?”張季信抓著腦袋,一臉茫然的問出許多人的疑惑。


    “就這。”鄭清端著盒子,四麵八方的看了一遍,期冀在盒子表麵看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打開看看。”蕭笑說出了更多人的心聲。


    似乎察覺到鄭清的猶豫,這位九有學院的特招生壓低聲音飛快的解釋道:“這裏是學府,也是第一大學……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那麽昏頭。”


    鄭清恍然,三下五除二扯掉木盒上的綢緞帶子。


    旁邊的人都湊了過來。


    距離稍微遠一些的學生,有的站在椅子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有的甚至翻開法書,悄悄念叨了幾句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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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都對奧古斯都的禮物非常感興趣。


    “不是每天都有機會收到那位大佬的禮物。”辛胖子搓搓手,在鄭清鼓勵的目光中掀開蓋子:“鐺鐺鐺………鐺!”


    沒有五顏六色的煙花從盒子裏炸響,也沒有一股詭異的黑煙蒸騰而起。


    盒子裏隻是整整齊齊的疊放著一件白色麻衣。


    這是阿爾法學院最流行的禮服。


    麻衣上,放著一張白色的卡片。


    上麵用花體字寫了一道邀請函:


    “希望能有幸邀請您參加我們社團的迎新晚宴,


    周五晚七點,


    阿爾法城堡,


    血友會俱樂部一號大廳,


    期待您的光臨!


    奧古斯都(簽)。”


    圍觀者們沉默片刻,繼而嘩然四起。


    “竟然是奧古斯都閣下親自書寫的邀請函!”


    “太厲害了!”


    “我也想去……”


    “我就知道奧古斯都閣下不會在盒子上下什麽咒語……”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是古典款式的希瑪純,看料子相當考究啊。”


    “這件禮服我在‘綠兮紡’見過,標價是十二枚玉幣!”


    鄭清手一抖,險些將盒子丟出去。


    十二枚玉幣!


    他的獎學金才十枚玉幣。


    這件衣服是金子做的嗎?金子做的怕也花不了這麽多錢吧!


    玉幣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了!


    他的腦海裏碎碎念著,呆呆的看著手中的木頭盒子,許久,才抬起頭,小聲詢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辛胖子重重的把盒蓋重新扣上,一臉怒其不爭的模樣:“就是字麵的意思……那位大佬不知道怎麽想的,邀你去參加血友會的迎新晚宴。”


    “我沒打算參加那個社團啊?”鄭清急急忙忙的澄清著,叫道:“我還沒想好參加什麽社團呢!”


    “誰知道。”辛胖子聳聳肩,扭頭擠出人群。


    看得出,這件禮物重新勾起藍巨人對邀請函的怨念,他現在非常不高興。


    “可以不去嗎?”鄭清看了蕭笑一眼。


    圍觀的九有學院的學生們紛紛露出讚賞的目光。


    “我一直覺得阿爾法的白色麻衣有些怪怪的感覺。”張季信在一旁粗聲粗氣的說道。


    “像是哭喪。”旁邊瘦削的段肖劍小聲補充了一下。


    “作為一個九有人,選擇不去的理由非常充分……但有些事也許當麵才能說清楚。”蕭笑推了推眼鏡,重新攤開自己的筆記本,總結道:“總之,這件事需要你自己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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