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痛苦都將過去,隻有死亡是免費的。”


    當鄭清在血海中窒息到快要昏迷時,腦海中閃過這句話,驀然醒了過來。


    醒來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仍舊回蕩著血海深處那些女妖們輕揚的哼唱,鼻翼間依稀還能嗅到血浪間翻滾的仿佛無窮無盡的怨恨與腥氣。


    他閉著眼,壓抑著瘋狂跳動的心髒,遏製自己大口喘氣的衝動。


    這裏是醫院,病人的任何異常反應都會被監測咒式察覺,然後反映給治療師們。鄭清不想再一次被小精靈們捏著鼻子灌一肚皮驅逐夢魘的魔藥。


    那種腥臭中帶著濃鬱苦澀的味道,他喝一次就夠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碰。與之相比,他寧願每天在噩夢中醒來。


    讓他有種正在贖罪的隱秘的安慰感。


    ‘越是試著忘記,越是記憶深刻’,這是天空之城裏的一句話,鄭清不記得什麽時候看過,但印象深刻。


    這句話非常凝練的概括出了他現在的情況。


    發生在黑獄的某些事情是一場事故,也是一場意外。鄭清已經通過某些私下的渠道,知道了學校的態度,大概率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麵對自己做出的錯事。


    越是試著忘記自己的錯誤,那錯誤帶來的傷害就越加深刻的反應在他的夢裏;越是試著忽略那場意外,那意外造成的事故就越是反複而又清晰的在他腦海中重現。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鄭清從與那件事有關的噩夢中醒來了。


    與其他幾次相比,今天這場又添了新的元素,就是貫穿整個夢境的那些海妖們的歌聲,那首天空之城的主題曲——鄭清猜測或許與他心底印象深刻的那句話有關係吧。


    瘋狂的心跳緩緩平複。


    鄭清仍舊閉著眼,舒緩著緊張的心情。


    夏日時節天色亮的都很早,所以雖然亮光已經透過眼皮落在男生的視網膜上,但憑借那些稍顯涼意的光線,鄭清仍舊可以判斷出此刻太陽還沒完全出來。


    或者說,太陽還沒升到他窗戶的高度。


    還不到他起床的時候。


    已經放暑假了,朋友與同學們早早離開了學校,甚至校醫院裏的許多治療師與護師也放了假,這讓鄭清的日子過的比他預想的更乏味一些。


    魔力匱乏反噬最保守也是最安全的治療方案就是靜養——字麵意義上的‘靜’——按照那位馬姓治療師最初的意見,鄭清最好全天二十四小時躺在床上,一動不要動,使用辟穀類魔藥維持生機,這樣可以獲得最好的恢複。


    對意識清醒的鄭清而言這不啻於酷刑,他又不是木偶,而且沒有喪失活動能力,怎麽可能二十四小時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所以治療師們最終選擇妥協,雖然維持了‘靜養’方案,但給了病人更高的自由度,允許他在醫院附近小範圍活動,保持身心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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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應的,恢複時間也從最短的二十天延長了近一倍。


    也就是說整個暑假,鄭清基本都要呆在校醫院了。年輕巫師非常懷疑他是不是又打破了九有學院的某項記錄,比如一年級在校生最長住院記錄。


    就在鄭清閉目養神的時候。


    哢嚓,哢嚓。


    耳邊傳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鄭清睜開眼,斜著看去,恰好看見黃花狸正撕開一個禮盒的包裝,從裏麵拽出一條金黃色的小魚幹,心滿意足的啃著,滿嘴流油。


    “你在看什麽,小子!”


    察覺到男生的視線,花貓頓時睜大眼睛,惡狠狠的看了過去,很沒底氣的說道:“小魚幹放在這裏,不就是讓人……還有貓吃的嗎?魚幹上寫你名字了嗎?”


    男生眨眨眼。


    幹澀的眼底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湧出,顯得有些炙熱,但薄而堅韌的眼皮死死兜住了那份滾燙。


    他仰躺著的姿勢也很好的幫助了自己的眼皮。


    男生停了片刻,才回過神,意識到黃花狸在說什麽。


    “並沒有。”


    他低聲回答著,停了停,似乎意識到什麽,又嘟嘟囔囔補充道:“事實上,小魚幹就是讓人……或者貓吃的。”


    大概沒有意識到男生會這麽好說話。


    花貓叼著小魚幹,愣了幾秒,甚至忘了嚼一嚼已經被口水洇濕的魚幹。


    “你看上去有點沮喪?”它扯著耳朵,咂了咂嘴,低下頭重新啃了起來。


    何止是沮喪。


    鄭清腦海立刻閃過黑獄戰場上那根緩緩傾倒的、細長的紅色天柱,回憶起內堡倒塌的城牆,還有在撤退中怒吼與掙紮的一道道巫師的身影。


    血海深處的窒息感已經遠去,但海妖們的歌聲仍舊回蕩在他的耳畔。


    病人慢慢閉了眼。


    “我犯了一些錯誤,在黑獄。”年輕巫師現在很需要說點什麽,即便對方隻是一隻貓:“很大、很嚴重的錯誤……這讓我很難受。”


    “很正常,誰年輕的時候都這樣……可以理解,你已經盡力了。”


    黃花狸咬著小魚幹,自然需要盡一盡心意,所以它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油乎乎的爪子,含糊安慰著,但立刻,它的安慰便被男生粗暴打斷。


    “我不需要安慰!”


    年輕巫師轉過頭,直愣愣看著花貓,語速飛快:“我知道,知道你想說什麽……誰都有年輕的時候,誰年輕的時候不犯幾次錯誤呢?就像姚教授,年輕的時候,也犯了錯,成為妖魔,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成為一名優秀的教授……學習、成長、進步,這才是年輕人應該在意的重點。”


    “但這些不一樣,我不是姚教授,我犯的錯比他嚴重多了。”


    花貓仰著脖子,費力的咽下一大口魚肉,然後把頭探進鄭清的水杯舔了幾口水,終於喘過氣。


    “沒有什麽不一樣。”


    花貓豎起耳朵與尾巴,挺直身子,睜大黃澄澄的眼睛,看著鄭清,用響亮的聲音說道:“就算木已成舟,我們也能想辦法把這條船拖到岸上,充當主題樂園、作為臨時板房、甚至拆掉回收利用。我們是巫師,我們會魔法,魔法就是讓不可能化為可能,它總能做到那些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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