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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初雪,整座宮殿都白茫茫的。零點看書


    樹掛冰雪,銀裝素裹。一長冬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地,踩上去嘎吱作響。


    今日,出太陽了,金燦燦的日頭,照射下來,積了一冬的白雪,都染了上了暖融融的金色。


    難得的天氣,難得的風光。


    臨近年下,各家都有這樣那樣的宴飲,皇家也不例外。今日是皇後置席邀了內外命婦來嚐嚐新釀的梅花酒。


    皇後相邀,隻有想去而不得其門,斷無不願來的。


    內外命婦呼朋引伴,相伴而來,都比約定的時辰早了一時半刻。


    行宴處是在上林苑中的一處寬大的宮殿,宮殿四周植梅,眼下正盛放,真是匝路亭亭豔,非時嫋嫋香。


    宮殿一麵是門,門大敞著,三麵為窗,窗皆卸了下來,帷帳已金鉤掛起,微微搖動,外麵的光線照入殿中,明亮而軒敞。


    殿中暗香浮動,又梅香,也有淡雅的脂粉味兒。一殿的女人,歡聲笑語。說是品酒,自不止品酒而已,還可賞梅,還可遊藝。


    夏侯沛來時,正有一女高歌,而餘者擊節相和,十分活潑而優雅。


    夏侯沛在門口站了站,直到裏頭一曲畢了,方舉步。


    門邊的宮人侍奉她脫了貂皮大氅,引她入內。


    腳步聲傳來,不少人已轉頭去看。夏侯沛從外麵來,身上沒有冰雪的蕭索,卻有陽光一般的燦爛。走到皇後身前,彎身拜道:“兒請阿娘大安。”


    皇後看到她了,柔和一笑,道:“重華,來。”


    夏侯沛站直了身,對著皇後,明朗一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不管此前見沒見過夏侯沛,眼下是知道這孩子是誰了。


    再仔細看看,多好的一個孩子,幹淨清秀,沉穩有度。


    關於皇帝對太子似乎不大滿意,還讓丞相去勸說的事,已不是什麽秘密了,朝臣們的心思活了又活,下了注的,努力敲邊鼓,還沒下注的,便看到眼前就有一個很不錯的。更要緊的是,廣陵王的母親是皇後,除了太子就是她了,比其他皇子都占了大義,贏麵不小。至於年幼,皇帝不還健碩著嗎?隻要七八年內沒有晏駕歸天,就夠皇子長大啦。


    眾人的目光從夏侯沛進來就有意無意地落到她身上。皇後的母親李氏就坐在皇後的邊上,見此,便搭台子讓夏侯沛講話:“十二郎怎麽來了?”


    夏侯沛在皇後的另一側坐著呢,聞此,笑回道:“讀書讀得乏了,聽聞阿娘這裏有熱鬧,便來看看。”


    她這麽一說,馬上就有人接口:“學海無涯,好學之人哪兒就乏了?”


    這聲音,來的突兀,夏侯沛定睛一看,開口的是同安公主。


    同安公主來皇後的宴有些別扭,在太子不穩,諸王蠢蠢欲動的時候,再單純的行為都不單純。皇後行宴,雖未言及儲位事,但她卻能借此釋放善意。明白人間講話,哪用得著把話都說透了?旁人聽得尚且迷迷糊糊的時候,皇後就已與人初步定下盟約了。


    到場的雖都是婦人,但在這等宴會上,婦人是代表家族的,更興許,她們來此,本就是家中派來與皇後洽談的。同安公主實在不願看到十二郎勢力壯大的過程,然而,這等宴會,不但皇後可以邀買人心,旁人有本事,也可以。她便花枝招展地來了。


    眼下見夏侯沛清清朗朗的開口,便十分看不過去,立意要攪了這場宴。


    說罷,她又溫柔而關心地看著夏侯沛,仿佛她所言果真無意,果真出於關切,而不是暗示夏侯沛貪玩不好學一般,柔聲道:“十二郎是該出來走走,別累著了。”


    這演技,也太浮誇了,在場的誰不知夏侯衷、同安公主一係的那點兒想頭呢?過分的掩飾,隻讓人覺得虛偽。夏侯沛在心中歎息。她哪兒能讓人白說了,且還是當著滿朝文武妻女的麵?正要張口,便看到皇後扭頭,淡淡瞥了她一眼。


    這是讓她勿語的意思。夏侯沛沒半點遲疑地將咽下方才要出口的話,麵上維持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瞥了同安公主一眼,便轉頭來問李氏:“天冷,您一向可好?”


    李氏也跟沒看到同安公主由暗藏得意轉向僵硬的表情似的,笑道:“老身一切都好,郡王也當保重身體。”


    仿佛同安公主根本就沒說話一般。同安公主反應過來,尷尬得很,她竟直接被人無視了!十二郎好奸詐!在場的自然也有夏侯衷一係的,不能看著她被架在哪兒下不來,就要解圍,便聽皇後輕描淡寫道:“四娘所言不錯,重華不及她兄長好學,聖人也說過的。”


    這話一出,原就在看同安公主笑話的眾女都默默別過臉去,定力差點的已掩不住上翹的嘴角。


    皇帝並沒有說過夏侯沛不及她兄長們好學,但皇帝斥過夏侯衷死讀書!這是不久前的事。


    卻說皇帝讓太子的冥頑不靈氣了一頓,想到他還有七個兒子,又想到他沒頭沒腦叫了人來,確是不妥,便又召了一次,考校了學問,將上一回的事帶上一帶,算是圓過去。結果,這一考校,便考校出夏侯衷疏於課業。


    夏侯衷忙著爭權奪利,哪兒有時間再去攻讀?再加上他已成家,本就無需再日日拿本書來用功,便落下了功課。皇帝若是問朝廷局勢如何,夏侯衷定能說得頭頭是道,然而,皇帝是要兒子們老實,問的是書本上的知識,夏侯衷連背誦都是磕磕絆絆的,哪兒還說得出自己的見解?皇帝又被氣了一頓,就罵了夏侯衷死讀書。


    皇帝考校皇子的事,他自沒想過去遮掩,皇後更不會為夏侯衷費心。如此帝後都不曾封鎖消息,夏侯衷被皇帝斥罵死讀書的事不出三日便傳得人盡皆知。


    皇後短短一句話,沒一個字牽涉夏侯衷的,卻讓人浮想聯翩。


    同安公主尷尬得臉都紅了,溧陽公主笑得特別不加掩飾,反正她已投了皇後,三郎與四娘能拿她怎麽樣?同安公主一見溧陽公主那滿滿的都是笑話的神色,更氣了。


    眾人看足了笑話,夏侯衷一係的則是神色僵硬,氣氛頓時便微妙起來。皇後淡淡的眼色往殿下一掃,立即有人出來圓場,氣氛又漸和諧融洽起來。


    夏侯沛一麵開心被阿娘維護了好幸福,一麵感慨阿娘對局麵的掌控力。她在此待不久的,隻是來坐坐,畢竟一個郡王,混在女人堆裏,也不是個事兒。


    她抓緊了不多的時間與幾位重臣的夫人說話。她記得前兩日是左仆射秦勃的長孫滿月,記得大理寺卿母親的生辰就在不遠,記得宗正卿的長子要娶婦,所娶新婦出自世家潘氏,連新婦家中行幾她都知道。語氣不急不躁,態度不自傲亦不過分熱切,與她說話,如沐春風。


    在夏侯沛起身告辭時,夫人們對她也有了初步了解,之後便是交口稱讚:“漢王所言果然不錯,廣陵殿下真乃玉郎。”非但顏如玉,言行舉止亦如玉。


    這一次行宴,除卻同安公主一點意外,其他皆如意。


    夏侯沛太小,不能與朝臣接觸,這是缺陷。她要顧著自己修養,也不能讓大臣們忘了她,皇後設宴,便是一種周回的辦法。


    出了那座宮殿,日光仍舊好。


    夏侯沛披上了大氅,走去了長秋宮,等皇後散宴歸來。


    而殿中仍在繼續。


    女眷們也不隻是說脂粉而已的,也會提起朝堂上的事,尤其是公主,在這時節,公主格外活躍,幫著兄弟爭皇位。


    說著說著就說到突厥王子。夫人們隱約聽聞了皇帝有意將公主下嫁,隻是不知是哪一位。約莫也不會是聖人親女,多是從宗室中選一個來對付的。


    遠嫁異鄉,還是一個不及洛陽繁華的蠻荒之地,誰願意去?近日沒成婚的宗室女都在商定婚約。這是不會在皇後麵前說的,說的是王子什麽時候走。洛陽積雪厚,突厥積雪隻會更厚,道兒上冰雪阻塞,不能成行。突厥那邊因天氣之故,也暫停戰觀望,待來年春天再戰。


    “那位達旦可汗的使臣聽聞叫大鴻臚扣起來了,不令消息外泄。”溧陽公主道。


    同安公主方才一直是板著臉的,一聽到這個,忍不住道:“達旦可汗那邊還不知罷?”


    哪兒能知道?達旦還在等大夏兵馬相助。


    聽她們漫無邊際的說了些猜想,再看天色,也差不多該散了。皇後各賜諸人梅花酒與瓜果。諸人也告退了。


    回到長秋殿,便見夏侯沛手持一束梅花,正在插瓶。


    她手中梅花,枝條遒勁,頗具風骨,花瓶圖案與梅花之風雅正般配。夏侯沛跪坐案前,擺弄著枝條,又令宮人置幕布,能與這瓶梅花相襯。


    皇後進來,夏侯沛抬頭看到,眼睛一亮,高興地捧起花瓶就走上前:“這個,阿娘看可好?”


    皇後就著她舉起的姿勢,看了看,中肯道:“銳意太重。”到底是年輕人,心性如此。抬手,將中間刺出的那一枝往一邊斜了一些,頓時整瓶花的樣式柔和起來,又是一種不同的氣韻。


    夏侯沛收回手,捧著花瓶低頭看了看,越看越喜歡,阿娘擺弄的,就是比她好。原本是想送給皇後擺在寢殿裏的,看到這梅花,就如見了她一般,現在不了,她遞與侍從,要帶回去擺到她自己的寢殿中去,每日見它,如見皇後。


    皇後見她喜滋滋地望著侍從抱了花瓶退下,也不禁笑了笑。知道方才宴上同安的挑釁並未讓她怨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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