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梅園,一樹樹梅花,錯落有致,疏闊而古樸。


    紅梅、朱砂梅、臘梅,開了滿園,皇後順著夏侯沛的指引看過去,隻見枝頭白雪堆積,一簇簇嬌豔的紅梅自雪中彈出。紅的是花,白的是雪,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美好的事物,誰不向往,誰不喜歡?皇後歎息:“是很好。”她回過頭,夏侯沛已是目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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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不知何時隱去,天空中布滿了厚重的烏雲,灰沉沉的。氣溫驟然間下降,雪花飛揚。起先隻是稀疏的飄灑幾片,彷佛隻是來一陣便走,眨眼間,雪變得又大又密,大朵大朵的雪花如一團團柳絮一般。


    這雪勢,是走不了了。夏侯沛起身,將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脫下,覆到皇後的身上。


    “不必,你自己……”皇後自不肯受的,反握住她的手,忙要推拒。


    夏侯沛微笑道:“兒每日都在校場習武,體格健壯,這點寒冷,不妨事的。”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一直都照料得十分細致,加上每日不輟的鍛煉,極為健康;而皇後,她是深宮中的女人,雖有太醫精心調理,畢竟是比不上她健壯,再且,夏侯沛記得,皇後極為怕冷,每到冬日,能不出門,她都盡量坐在火爐邊上。


    在意一個人,便會不由自主為她著想,會不由自主地想為她做一些事,哪怕這人極為能幹,極為強大,也會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將她的脆弱處無限放大,無限憐惜。


    就像夏侯沛心疼皇後,恐她受凍,皇後又何嚐不心疼她?


    “我還有貂裘,你去了這件大氅,便是衣衫單薄。”皇後堅決不肯。


    “阿娘。”夏侯沛站在皇後身旁,她彎下腰,目光幾乎與皇後平視,皇後一抬頭,就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她不由一愣。


    “你摸摸我的手,”夏侯沛繼續笑道,“是不是很暖和?兒火氣好,不怕冷。你披上吧,以往長久,皆是阿娘護我,好不容易兒能為阿娘做點事,您不要拒絕兒的孝心。”


    她說得有理有據,堅決不移。皇後頓覺有一瞬間的陌生。


    烏衣少年,芝蘭玉樹,與小時候立在她身前撒嬌的三尺小兒截然不同。


    夏侯沛低首,將大氅的領子朝中間攏了攏,係上錦帶。她的側顏就在皇後眼前三寸之處俊俏白皙的輪廓,紅潤的雙唇,深邃而溫暖的眼神。


    皇後忽然明白了,這陌生感來源於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夏侯沛在如破土而出的小草一般迅速的成長。她的重華,已經長大了。


    倏然間,有一絲失落彌漫在皇後的心頭。


    “好了,這樣就不冷了。”夏侯沛係好了錦帶,展顏一笑,那笑容純粹得像個孩子,關懷都寫在她的臉上。


    皇後又釋懷,與夏侯沛道:“坐到阿娘的身邊來。”


    夏侯沛求之不得,立即就依偎到皇後的身畔。


    亭外飛雪,暮靄沉沉,陰冷的風在肆虐。


    皇後將小手爐的蓋子掀開,用小火鉗將炭盆中燒得紅旺的炭火換入,而後再蓋上蓋子,送到夏侯沛手中,夏侯沛亦未推辭,滿足地抱到懷裏捂著。


    宮人們都被夏侯沛趕去了遠處的樓閣中。見一下雪,阿祁便迅速令人返宮取了避寒的衣物來,她匆忙地冒雪而來,隔著紛揚的飄雪,看到亭中相依二人。這漫天冰雪雖冷,卻難敵心中的暖。


    她抱著衣物,靜靜的轉身。


    快樂時光總是飛逝。


    翌日,夏侯沛想到對付皇帝的說辭,又去尋了夏侯汲人騎馬,往宮外飛馳。


    天候嚴寒,可一旦動起來,身上也是熱氣騰騰。


    街上人少,都回家避寒去了。夏侯沛白馬在前。錦衣王冠的少年皇子,縱馬長街,意氣飛揚。


    難得在城中也能如此盡興,夏侯汲人高興得很,抽了幾鞭,加快了速度,漸越過夏侯沛。夏侯沛未與他爭鋒,隻高喊一聲:“十一郎,留心地滑。”


    他二人騎術放到羽林中都是屈指可數的,夏侯沛並不擔心出事。


    他們自長街飛馳而過。忽然聽到有人高喊:“燕王殿下、秦王殿下,請留步!”


    聲音渾厚而洪亮,穿透了寒風傳入燕、秦二王耳中。


    夏侯沛一勒韁繩,飛馳中的馬兒騰空而起,猛地落地後,前蹄高高抬起,停在原地。這係列動作發生在瞬息間,英俊的白馬穩健地停住,四蹄在原地踏了幾步。夏侯沛牽著韁繩,回頭,便看到楊為哉自一座酒肆中快步而出。


    夏侯汲人亦停了下來,看清出聲之人,低聲咕噥了句:“是他啊。”聽著就知道燕王對這位領軍將軍無甚好感。


    片刻間,楊為哉已到跟前。


    夏侯沛稍一思忖,便穩穩坐在馬上,毫無下馬禮待的意思。


    “拜見燕王殿下,拜見秦王殿下。”楊為哉拱手為禮。


    他是老臣,理當受到禮遇,故而,夏侯汲人道:“楊將軍無需多禮。”


    夏侯沛稍稍牽引了韁繩,馬兒便聽話地後退了兩步,恰好比夏侯汲人的坐騎落後半步。長幼有序,這時候,她便不多言了。


    楊為哉仰著頭,看得挺吃力,他如今這地位,就是遇到了高宣成,也免不了客氣地下馬為禮,而皇帝健在,皇子們都禮賢下士,沒幾個人像眼前這兩位王這般大大喇喇地坐在馬上,讓他仰視。


    楊為哉心中怎麽想的,暫不論,麵上卻是笑得極為和氣:“臣在酒肆中與同僚部屬飲酒,見二位殿下英姿,忙來拜見。”


    夏侯汲人聞言,挑了下眉,道:“楊將軍好興致啊,隻是丟下滿堂部屬,怕是不妥,快回去吧,若是因孤與十二郎攪了酒興,便是我們的不是了。”


    這番話,說得既客氣又刻薄。


    夏侯沛含著淺淺笑意,半點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楊為哉怒從心起,隻是他心機深沉,仍舊恭敬地笑著,毫無不悅之色:“殿下哪裏話?二位殿下能為臣停馬,便是臣之榮幸,要說攪擾,也是臣擾了二位殿下。”


    夏侯汲人不喜歡他,聽他這般軟綿綿的說辭,反倒更是不悅,正要繼續刻薄,便被夏侯沛從身後拉了一下。夏侯汲人抿了唇,不說了。夏侯沛便道:“外頭冷,楊將軍快進去吧,今日是不巧,孤與阿兄有事在身,如若不然,定要討杯酒喝的。”


    說得委婉了許多。


    楊為哉感覺麵子拾回了一點,仍是不悅,拱手道:“如此,臣便不耽擱二位殿下了。”說罷,躬身一禮,是為恭送。


    夏侯沛道了聲:“告辭。”


    夏侯汲人早已不耐煩地揚鞭而去。


    夏侯沛也沒多停留,隨他去了。


    直到他們馬蹄聲響,楊為哉方直起身,望著遠去的二王,他眼中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麽。


    這一切,都落入了對麵茶肆中臨窗而坐的一人眼中。


    隻是因家中悶,出來小坐,不想竟見了這麽一幕。燕、秦兩位皇子,看著燕王為長,實則卻是秦王主導。真是有趣,回去定要稟告阿公才好。秦氏想道。


    楊為哉已回了酒肆,大街上又恢複了寂靜,空落落的,唯有街兩旁堆積的沾了灰土的雪。秦氏瞭望遠處,方才清明的目光逐漸的迷蒙。


    “四娘,天寒,關了窗吧?”婢子溫聲道。


    秦氏將落在窗沿上的手收回,她朝著前方再多望了一眼,方點了點頭。


    婢子順從地上前關窗,隻是,從這高處望去,可以看到的那座府邸靜默無言的佇立,彷佛可以永恒。她微歎一聲,手下一動,窗關上了,阻隔了一切。


    經楊為哉這一打斷,原先暢快的心情自然是沒有了。


    夏侯沛夾著馬腹,慢悠悠地行走。夏侯汲人也覺敗興,無趣道:“無事獻殷勤。”誰信楊為哉沒什麽計量會攔下他們。


    他特意點出堂中有他部屬同僚不就是要說明,裏頭有許多軍中官員,想來,官位必不會太低。就等著他們巴巴地貼上去呢。這是示好,亦是試探。夏侯汲人心裏清楚,他也清楚,楊為哉尋的多半是十二郎而不是他。不過這有什麽關係?他想要的是疆場縱橫,而非九闕宮城。


    越走越遠了,再往前一裏,就是城門,夏侯沛漫不經心道:“知道就好了,阿兄何必與他難堪?”她也沒想收攏楊為哉,楊為哉此人,總給她一種心術不正之感,留著興許哪天就是禍事,可就算來日是敵手,也沒必要此時就弄得這般僵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侯汲人也知如此,不過他就是看不慣楊為哉那裝模作樣的姿態,再且,他是皇子,何必要去遷就一個將軍?武人心性已經在燕王殿下身上初露。


    見他不以為意,夏侯沛也沒多說,隻道:“再走就要出城了,回去吧。”


    出了城今日便回不來了,宮中未報備,也無過夜準備,自是不能離城的。


    二人調轉馬頭,夏侯汲人忘性大,很快便將方才那點不悅撇至腦後,見前方疏闊,可盡情縱馬,他又開心道:“十二郎,快與我賽馬,比誰先到皇城。”


    說罷,不等夏侯沛答應,便拍馬而去。


    夏侯沛一笑,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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