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


    王公貴族,相邀成群,於城外踏青。


    每年這時,朝廷便會休假一日,以示皇家,與民同樂。


    既然放了假,就沒理由撇下諸王自己玩。夏侯沛便也受到了世家子們的邀請。


    世家是比較傾向於夏侯沛的,她的母親出自世家,是一個十分賢德的世家女,這樣的女子教導出來的皇子,能使他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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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潘、秦、李,這些有數百年底蘊的家族,在天然上便更喜歡夏侯沛。


    看看魏師那衝動的性子,有這麽一個舅家,太子便罷了,他是正統,夏侯衷,他們委實信不過;而夏侯恕,他的生母是個宮人,早早就過世了,他長那麽大,前半生都被皇帝忽視,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其他的幾個皇子,不是沒有優點,譬如夏侯諳,他的母親出自世家李氏,可是夏侯諳本人不夠出挑,且又不占嫡不占長,很不好扶持。總結起來就是都不如十二郎。


    故而世家行宴,諸王之中,夏侯沛受邀最多。不過如今的世家,也不是百年前堅信“士庶有別”的世家了。百年前,寒門子連世家門都不得入,更遑論坐下與他們言談。亂世出英豪,眼下朝堂上有不少寒門出身的重臣,世家們相對便對士庶之別寬容了許多。


    故而,今日潘氏相邀,如魏氏這般就在這一兩代崛起的家族,也受到了邀約。


    夏侯沛手執蘭草,她一出現,眾人便紛紛上前來拜見。夏侯沛亦與他們廝見。見魏善也在,便與他多說了幾句。並不談政事,也不涉東宮,隻是展現出她寬和的處世之道:“尊君可好?”


    魏善笑答:“家君一切都好,勞殿下掛心。”


    夏侯沛比較看好魏會。眾臣之中,她有兩個人,是極為想要收至麾下的,其一是魏會,其二是秦勃。


    楊為哉這樣的,雖然手上有兵,掌的還是禁軍,夏侯沛卻沒想過延攬。動作太大,會使皇帝忌憚,哪怕滿朝文武都稱你賢能,刺了皇帝的眼,必不得善終。夏侯沛的想法是暗中收斂幾個關鍵的人,可既是關鍵,怎能輕易便收攏了?


    魏善對夏侯沛有一定的了解,早年間,夏侯沛還向他施展過善意。二人笑語一番,崔琦便來了。


    三人廝見過,夏侯沛四下一看,問道:“阿舅呢?”


    “昨日夢見竹林之後有美景,他今晨起來,便帶著二三十個仆從尋去了。”崔琦習以為常道。


    夏侯沛也是一笑。


    “崔郎真名士,性情風流。”魏善便讚道。這是真心話,京中有怎麽也想不明白崔玄為何不肯出仕的,對他為人風采,卻多是慕名欽羨。


    崔琦與魏善都在武職,自然也有話聊,他有那麽一個父親,自己便早熟,且風采沿襲自崔玄,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談詩論畫,順手拈來,軍中趣事,也是一件一件。魏善也漸放下警惕,心道崔氏子果真不凡。


    三人說了一陣,又不斷有人加入。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夏侯沛釋放了足夠的善意,不出意外,魏善回家,應當是會說與魏會的,便看了崔琦一眼,崔琦會意,漸漸也與他人言。潘氏子要問崔琦他們家那香可還有,他母親十分喜歡。他的母親,是崔琦的表姑母。


    世家間相互聯姻,關係比較複雜。


    待到這一陣契闊過去,眾人沿著洛陽池朝前走。


    三五成群,歡聲笑語。


    見四下無人注意,崔琦便與夏侯沛道:“阿爹令我說與十二郎,楊將軍與鄭王勾搭上了。”


    勾搭,嗯,確是阿舅用詞的風格。夏侯沛便奇怪道:“怎地是鄭王?”


    說起來夏侯衷比夏侯恕要強不少,楊為哉怎選了弱的那個?


    崔琦便道:“聽聞,楊將軍與魏大將軍不大對付。”


    楊為哉是個將軍,將軍便需軍功,十幾年前,對突厥那次,楊為哉在邊陲屯兵屯的好好的,兵也練得差不多了,結果就在即將開打,被調去了揚州。這回也是,他在揚州十幾年,將士都已熟識,眼看著就可取軍功,一道詔書下來,他被調回京了。兩次,替代他的都是魏師,軍功唾手可得,他還想將爵位晉一晉,好歹也得有個國公,結果,都讓魏師給截了,辛苦得的果子,就讓人給摘了,他心中怎能甘心?


    讓他去扶持魏師的外甥,那是不可能的!他是想要擁立新帝,以此得功,但他也是有傲氣的,魏師與他,可以說是夙敵了。


    夏侯沛想通了其中關礙,又想到下詔的人是皇帝,也不知道楊為哉對皇帝是否有怨言。


    三月三日天氣新,洛陽池邊多麗人。


    一群青俊之才沿著洛陽池,池畔楊柳依依,芳菲遍地,可見小娘子們結伴而遊,不遠處有幾位小娘子騎著馬過來了。


    看她們恣意飛揚,夏侯沛又想到皇後曾說的“京郊十景,我處處都去過。”,那時候,阿娘可也會在上巳之際,從洛陽池畔打馬而過?


    她想著,便停下了步子,麗人們近了,夏侯沛認出了其中一個,是壽安公主。


    壽安公主行九,比夏侯沛大了幾個月,已說與趙氏為婦,隻是還未成婚。見了她,壽安公主勒住韁繩,笑道:“快停一停,這是我們十二郎。”


    貴女們皆利落下馬,嬉笑著上前來拜見。


    夏侯沛與他們點點頭,望著走近的壽安公主道:“九娘。”然後唇邊顯出一絲壞笑,上前跨上一步,湊到壽安公主耳畔,低聲道:“趙郎在此,可要沛來安排?”


    壽安公主原本明快的小臉頓時一紅,嗔了句:“阿沛!”卻沒拒絕。


    這裏人多,大家都在,男女說上幾句話,並算不得私相授受,且這二人都訂婚了,隻要沒什麽不好的事,世人能公主予以最大的寬容。


    夏侯沛笑意更深,引著壽安公主上前,做得極自然,介紹與眾人道:“這是我壽安公主。”語氣十分柔和。


    眾人一聽就明白了,趙家小郎君紅著小臉,上前拜見:“見過公主。”


    夏侯沛拍拍他,笑道:“我家九娘很和氣的。”


    這麽多人看著,哪兒能說許多呢?然而短短隻言片語,便足以使二人各自紅著臉。


    小兒女心思,最是動人。


    手中蘭草仍舊執著,那日與皇後坦白後,皇後也問過那小娘子是何人,她又是什麽心思。夏侯沛隻推說她並不知曉,皇後見她不願多說,便也沒再問了。


    此時看著壽安公主與趙小郎君,夏侯沛突然間便湧起一陣羨慕,羨慕之後,便是堅不可搖的決心,能有一個喜歡的人,是多麽不容易,她怎麽會舍得放棄?再是艱難,她都不會放棄與皇後相伴終生。


    她想著,耳畔忽然有人輕喚:“十二殿下。”


    夏侯沛扭頭,便見一小娘子在她身前,眼生,想來是不曾見過,歲數似也不小,當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這個年歲的小娘子大多已為人婦,這位,卻未梳婦人頭。能與公主一處,身份必不會低。


    夏侯沛不認得,也沒失禮:“這位娘子可是九娘好友?”


    那小娘子一笑,福禮道:“家祖尚書左仆射秦冀州。”


    夏侯沛明了,回了半禮:“秦小娘子。”她已經想起來了,秦勃有個不肯嫁人的孫女,算是個標新立異之人,隻因她什麽緣由也沒說,就是不肯嫁。想來就是眼前這一位。


    倒不知這位不肯嫁人的小娘子特意上前,是有什麽事。


    秦氏卻不再說了,她不說,夏侯沛也懶得理會。


    回宮後,夏侯沛將她的蘭草送給了皇後。


    古之習俗,三月上巳,之溱、洧兩水,招魂續魄,秉蘭草,拂不祥。


    今日宮中亦有曲水流觴,皇帝領著後妃。皇後應應景,賦了首詩,無人能出其右,贏了一樽玉盞,便贈予夏侯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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