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叟從小被山中猿猴養大,十歲時被周國趙郡的劍學世家尋回,身上獸性多於人性。


    一開始他隻是偷偷虐殺家宅周邊的動物,覺得不過癮了,便襲擊、殺死仆役,乃至吞食其肉。


    成年後,他的食人行徑敗露,便殺掉大半族人,離開趙郡,四處逃竄。


    挑戰,或者說襲擊各地有名的劍學宗師,將其殺死後,吞食其身。


    再或者,就是偽裝除魔衛道的青年修士,與其餘的天才劍客同行冒險,一同斬殺妖魔。直至旅途最後,才自曝身份,在同伴難以置信的目光當中,將其愉悅殺死。


    如此經曆,令猿叟溫養出的劍,追求極致的陰狠迅捷。


    極致,也就意味著,容易預測。


    岩層深處,殘餘的墨絲構築為集成電路,急速計算著猿叟可能使用的劍招、劍形、劍勢。


    再結合猿叟的表情細微變化,肌肉運動幅度,氣機流向趨勢等數據,做出最終預測。


    “是麽.”


    猿叟反手按著岩壁,掙脫出來,臉上的陰鷙殘忍表情忽而消散,整個人如無波古井,平靜淡漠。


    生死關頭,他的心境反而前所未有的平和,仿佛回到了七十年前。


    那一天,他的猿猴養母,以及猴群同胞,在他麵前,被穿著華美衣衫、手持長劍的‘族人’屠戮殆盡。


    林地血泊中,一名宮裝女子哭著抱住自己,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給他套上了人的衣衫。


    就在那天,被猴群養大的少年就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隻是一頭披著人皮的野獸。


    “呼”


    猿叟翻閱著過往人生,手掌牢牢攥住劍柄,目光再次銳利。


    他確實看不懂李昂身上那件會噴火推進的甲胄,不過這並不影響他,隱隱猜到李昂能跟上劍招的原因。


    遠超尋常念師的計算能力麽


    那就讓你見識見識吧,那無法被計量的劍勢。


    長劍搖曳,猿叟的肩膀仿佛分裂一般,分出第二條執劍手臂,接著是第三條、第四條


    上百條手臂明明是由純粹劍氣構成,卻偏偏有著顏色、分量,施展著各不相同的劍招。


    “我縱橫天下多年,見過無數劍客。


    閉關多年、不問世事的劍閣宗師;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江湖少俠;自甘墮落、認錢不認人的殺手刺客.


    我殺了他們,然後吃了他們。將他們的劍,化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猿叟的冷漠聲音,在即將崩塌的溶洞中回響,“萬千變化,係於一劍。其名為,”


    “心猿。”


    ————


    “猿叟是死在下麵了麽?!”


    高空中,飛廉破口大罵道。


    戰鬥仍在繼續,君遷子與連玄霄引發的風雷旋渦,混合著離亂風,已經擴張至整個都畿道,並將山南東道、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關內道、京畿道的一部分,也一並囊括。


    昭冥眾人穿梭於空中,不間斷地襲擾著連玄霄。


    朱娘子的絲線能修補傷勢,連靈脈受創破損都能治愈。


    桫欏的術法則能收攏靈氣,協助其他人恢複氣海。


    正是靠著這兩樣,昭冥眾人才能維係戰局,為君遷子分擔過一半壓力。


    轟隆!


    下方河流激起驚濤駭浪,獨屬於猿叟的蒼白劍氣暴出水麵,切割水流。


    猿叟還沒獨自逃走,他正在地下,和什麽人戰鬥著。


    “鴉九!”


    桫欏朝著地麵厲聲喝道,遠在地表的鴉九瞬間會意,戰局僵持,昭冥眾人難以抽身,隻有她能過去查看。


    此時此刻,鴉九所控製的奴隸與傀儡,一半在拖延那尊來源不明的所謂呂布,另一半則在瘋狂攻擊著河堤,讓更多的洪水湧出。


    “你,你,伱,還有你,下河查探。”


    鴉九傀儡發出指令,被點到的幾名修士青筋暴跳,卻還是畏於鴉九搖晃的指尖,隻得跳入水中。


    江水混雜泥沙,渾濁難辨,


    幾人靈識外放,頂著洪水,緩緩下降。


    嗡——


    一道凜冽劍氣陡然從河床下方射出,一人躲閃不及,自眉心至腰腹,分割開來,瞬間消失於急速流淌的茫茫濁水。


    其餘人感應到變化,當即向河麵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被密密麻麻、刺出岩層的劍氣削中,粉身碎骨。


    最後一人急中生智,不退反進,遊向千瘡百孔的河床底部,整個人仰麵趴在岩石上,一動不動。


    閃電不會劈中同一個地方兩次,同理,劍氣大概率不會掃中同一個地方兩次。大概。


    那人捂住口鼻,閉上眼睛不去看周圍肆意切割湖水的無窮劍氣,拚命向漫天神佛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劍氣終於停歇,幸存者撫過全身,驚喜發現自己完好無損,沒有被劍氣削中。


    隻聽轟隆巨響,由於岩層被破壞,他身下的巨岩被激流衝起,翻滾著,載著他撞向河床。


    啪嘰一聲,身死當場。


    猿叟並不知曉自己手上又添了幾條人命,他整個人浸沒在水中,還維持著出劍的姿勢。手中劍刃刺入李昂腹部,一路上撩,剖開至脖頸。


    這招心猿,融合了猿叟此生見過的所有劍意,無拘無形,變幻之多已超出了心念的計算上限。


    融入其中的意誌,也擾亂著墨絲,使其搖搖晃晃,無法有效修複傷勢。


    盡管猿叟本身也不好過,龍隕長槍貫穿了他的胸膛,不過傷勢尚不足以致命——隻要離開這裏,善於縫針療傷的朱娘子,以及掌握各種稀奇古怪術法的君遷子,都能挽救性命。


    咕嚕嚕——


    李昂張開嘴,吐出一口血水,以及一連串翻湧氣泡。


    猿叟看得分明,李昂的嘴型,說出了一個詞匯。


    ‘多謝。’


    謝?謝什麽?


    猿叟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一腳蹬向李昂胸膛,抽身向上方河麵衝去。


    太遲了。


    李昂鬆開龍隕長槍,右手抓住猿叟腳腕,阻止他逃離,左臂手肘處化為矢量噴嘴,噴發火流,提供推力,掐住了猿叟後頸,將他砸向岩層。


    手臂表麵,則暴起密密麻麻的絲線。


    這些絲線既像是青筋,又像是藤蔓,不斷蠕動變化。


    符籙的作用機理,是通過筆墨線條,形成特定圖案,驅動靈氣沿筆畫運轉,最終達成效果。


    在此過程中,符紙會自行燃燒,點燃朱砂墨跡,釋放其中蘊含的符師意誌,從而撬動數倍,乃至十數倍的天地靈氣。


    過去在李昂的印象裏,墨絲一直都是極難摧毀的,隻有罡風之類的特殊事物,才能毀壞墨絲。


    稍微低級一點的力量,隻能暫時損壞墨絲,隨著時間推移,它還是能緩慢自愈。


    直到現在。


    猿叟的劍意剖開李昂胸腹、脊椎,不僅擾亂了墨絲的自愈能力,也紊亂了墨絲的自保本能。


    令李昂對絲線的掌控力,不降反升。


    他目光決然,控製著手臂墨絲繪製圖案,集中氣海所有剩餘靈氣,灌注其中。


    以整條手臂作為如椽大筆,以絲線為墨,繪製爆破符籙。


    光芒沿著血管脈絡流淌,點亮昏暗渾濁河水。


    符成。


    強光暴漲,萬籟俱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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