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如厚重帷幕一般,將坊市分割,混亂在城中各處蔓延。闌


    踩踏著高蹺的狐麵書生尖笑著點燃房屋,喜笑顏開的金身佛將一具具屍首埋入座下的蓮台,成千上萬隻蟲豸聚集成妖麵形狀,鑽過門窗縫隙,對遭受麻醉、渾身浮腫的受害者注入蟲卵...


    普通人躲藏在衣櫃、柴房、地窖當中,聽著從街對麵甚至是隔壁房屋傳來的咀嚼聲、慘叫聲、哀嚎聲,大氣也不敢出。


    城東,孤童院,儲存冰塊的地下冰室。


    “朝廷會來救我們的,一定會的,再堅持一陣就好...”


    夏二娘懷抱著兩個孩童,呢喃聲音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災難發生時,孤童院已經準備熄燈,忽然間就被血霧籠罩。長相可怖的獸首妖魔衝進庭院,大肆殺戮。


    夏二娘帶著一群孩子躲進了冰室,這才逃過一劫。闌


    隻是冰室森寒,穿著單薄外衣的孩童們經受不住。她就懷裏抱著兩個,周身疊著幾個,靠體溫抗衡無孔不入的寒意。


    卡察,卡察。


    略顯粘滯的腳步聲在頭頂上方響起,像是踏過了粘稠血泊,最終停在冰室的上方。


    是,是妖怪麽?


    夏二娘渾身一顫,緩緩從孩童懷抱中抽出手臂,倚著牆壁站了起來,貼牆一陣摸索,摸到了裝卸冰塊的鐵質撬棍。


    她拿著撬棍,站到了通往地上的木門前方,膽戰心驚地聽著門外鎖鏈被拆卸下來。


    吱呀。闌


    門扉開啟的瞬間,她猛地向前揮下撬棍,然而鐵棍卻在半空被長刀猛地架住。


    持刀者是一名穿著鎮撫司服飾的年輕軍官,其身後跟著一群腰側係著燈籠、披堅執銳的士卒。


    借著燈籠光亮,夏二娘也分辨出那名軍官正是自己的丈夫宇文遠。


    夫妻重逢本應欣喜慶幸,但宇文遠的表情,卻從狂喜急速墜向悲戚。其身後的士卒,也麵露震驚。


    “夫君,怎麽了...”


    夏二娘腦海中想出的這段話,從嘴裏說出時,變成了尖利蛇嘶。


    她後知後覺地看向自己,上身一切如常,下身急劇膨脹、拉伸,長出了黃色鱗片,如同蚺蛇。闌


    蛇尾沒入冰室深處,團成一團以抵禦低溫。


    一截截孩童手腳從蛇尾縫隙間伸出來,連接著已經被絞爛多時的屍首。


    我做了,什麽?...


    恐懼後悔湧上心頭,夏二娘轉頭看向丈夫,心中無限言語盡化為蛇嘶。原本的鵝蛋人臉,在劇烈的情緒波動與混亂思緒下,也生出了褐黃蛇鱗。


    “宇文校尉,我來吧。”


    一臉沉重的裴靜走上前,拍了拍宇文遠的肩膀,抽出腰側的滄海劍。


    “不行!”闌


    宇文遠側身攔在妻子身前,臉色蒼白道:“會有辦法的,她還沒徹底妖變...”


    話音未落,後頸處便傳來劇痛。


    宇文遠抬頭望去,隻見妻子五官扭曲,豎狀童孔中滿是對活食血肉的渴望,臉頰兩側長出韌帶,嘴巴張大到極限,意欲將他的腦袋整個吞下。


    休——


    利箭破空,貫入夏二娘眉心,令她那已經蛇化的頭顱高高後揚,砸入冰室貨架的堅冰之中。


    “不是妖變,”


    數道人影從黑暗中走出,標誌性的黑衣錐帽宣告了他們監學部的身份,其中一人摘下錐帽,露出了學宮體學教習任釁的麵龐,“是血浴魔疫。”闌


    血浴魔疫?


    聽到這個生僻晦澀詞匯,鎮撫司眾人滿臉迷惑,裴靜則眉頭緊鎖。


    魔疫他知道,是指普通人在長時間、高濃度的魔氣熏陶下,不僅沒有死亡,反而被妖魔同化的現象。常見於十萬荒山。


    而眼下周圍環境的魔氣並不充裕,遠不足以造成這麽大規模的傳染。更別提驅動妖魔行動自如。


    除非...關鍵在前麵的血浴二字。


    情況緊急,任釁沒有去看頹然跪在地上的宇文遠,沉聲問裴靜道:“其他人都分散在各坊市了?”


    “是。”闌


    裴靜點頭,在災難發生之前,鎮撫司就有不少士卒分布在長安城各處巡邏。血霧降臨後,各路人馬就在轄區內,與妖魔抗衡。


    至於裴靜,他家中守備力量不弱,在發現滿城魔怪並沒有刻意針對達官顯貴發動圍攻,而是一視同仁地濫殺無辜後,他就留下大半守衛,自己帶著一小隊人離開裴府,與鎮撫司的人手匯合,清剿附近妖魔。


    “我們沿途還遇到過其他人,或是去大理寺調查源頭,或是前往大明宮保護太子。對了,學宮怎麽樣了?”


    裴靜補充道。城中不止鎮撫司一支力量,像裴府這樣的世家豪族不在少數,不僅有踏上修行的族人,還有從外麵聘請的護衛、保鏢、供奉。


    種種相加,多少也能限製魔疫造成的破壞。


    然而聽完裴靜話語,任釁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隻剩凝重,“學宮暫時無事。你們還有多少餘力?跟我去封鎖皇城,再晚就來不及了。”


    任釁帶著監學部幾人向著皇城奔去,裴靜急忙按劍跟上,追問道:“怎麽回事?血浴魔疫究竟是什麽?”闌


    “靈力不會憑空生成,普通人再怎麽熏陶也不會突然變成大妖。那片發源於大理寺的血霧才是妖魔們力量的來源。”


    任釁疾聲道:“如果沒預估錯,那些前往血霧源頭調查的人,此刻恐怕都已經成了...餌料。”


    ————


    踏。


    李昂駐足,停在皇城西側的順義門前。手中輝光弩的箭槽,安裝著光符,宛如燈籠般散發光明,照亮周遭。


    能夠抵擋列車撞擊的堅固城門,在先前的爆炸中被摧毀轟碎,原本應當守衛皇城的金吾衛,已不見了蹤影。


    隻剩城牆上方無人操控的座座弩炮,靜靜地斜指著地麵。闌


    強烈的不祥感,從城門破口中散發而出,濃鬱的血腥氣息哪怕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也能清晰聞到。


    ‘不對勁...’


    李昂雙眼微眯,以他對虞國運行體係的了解,在發生災難後,無論是皇宮供奉還是鎮撫司,亦或者分散在城裏的學宮修士,都會在第一時間自發前往皇城,調查災難原因。


    但此刻,緊鄰著大理寺的順義城門卻死寂一片,聽不見半點戰鬥聲...


    思量再三,他拆下光符,熄滅光亮,稍作衝刺,躍上城牆。


    然後,他就看見了,血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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