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的講話並沒有什麽新意,隻是囑咐學子們要努力學習,不要辜負陛下的期望,朝廷的支持,百姓的期許雲雲。


    李昂等人在台下聽得直打哈欠,直到講話的末尾,祭酒才頓了一下,囑咐學子們近段時間要注意安全,


    遇到疑似異變的事情,或者疑似異類的人或物,要第一時間上報給鎮撫司和學宮,千萬千萬不要逞強。


    若被卷進異變當中,優先發出訊號,等待救援——學宮待會兒會發放警報符籙和便攜焰火(類似穿雲箭)給弟子們。


    台下一些學子們立刻精神起來,


    李昂豎起耳朵,傾聽前排傳來的低聲討論,


    “祭酒這話是什麽意思?囑咐我們要注意安全?這可是在長安啊...”


    “難道是異變又變得頻繁了?往年的講話裏也有類似內容,但語氣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


    “要不去問問越王殿下?他可能有什麽消息。”


    “算了還是別去了。如果事情不嚴重,問了也是白問。如果事情嚴重,那越王殿下也不可能透露給你。”


    ...


    祭酒結束新學期講話後,廣場上的學子們就逐漸散去,


    李昂望著人群逐稀的廣場,微皺眉頭。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


    學宮與其他普通學院的區別之一,在於密集的人員變動。


    新年的春季學期,學宮裏的不少授課博士都換了人——有些博士要去忙自己的項目與研究,有些則是因為以前的任課博士從外地回來了,終於可以卸下重擔,暫時休息一段時間。


    新生們受到的影響相對較小,授課老師的名單沒有太大變化。


    為了檢驗學子們寒假期間的自學狀況,新學期報道的前幾天,都被各科目的考試安排滿了。


    “沒有寒假作業,勝似寒假作業。”


    國史考試結束後,李昂坐在座位上嘀咕道:“幸好學宮和國子監等學院沒有直接競爭關係,要不然可能還有多校聯考...”


    “國子監的人倒是想。”


    坐在前麵的紀玲琅轉過頭來笑道:“要是能在同一張考卷的考試裏擊敗學宮弟子,出去以後能自吹自擂好久呢。”


    “還真有人這麽幹。”


    楊域想了想說道:“聽說國子監的學子會暗自收集學宮流出去的考卷,自己偷偷答卷,最後看成績有沒有超過學宮平均線。


    如果能超過,且排在學宮前列,那就能證明自己足夠優秀。找長安顯貴行卷求官什麽的,也方便不少。”


    李昂吐槽道:“...所以我們現在做的,是黃岡卷、海澱卷嗎?”


    厲緯不明所以,好奇道:“那是什麽?”


    “沒什麽,形容詞而已。”


    李昂擺了擺手,楊域等人眨眨眼睛,沒有深究——李昂經常說出一些不明覺厲的詞匯,相處久了,也就習以為常。


    踏踏踏。


    腳步聲由遠及近,楊域和厲緯有些緊張地站起來,恭敬道:“公主殿下。”


    “叫我樂菱就好。”


    一個寒假過去,李樂菱的精氣神感覺好了不少,臉色紅潤了許多。


    楊域厲緯點頭稱是,李樂菱的目光轉到李昂身上,猶豫道:“李昂...同學,能出去聊兩句嗎?”


    “可以。”


    李昂心底有些疑惑,但還是站起來跟對方走出教室,來到監學樓後麵的花壇邊上。


    “公主...咳,”


    李昂咳嗽了一聲,問道:“樂菱同學找我有什麽事嗎?”


    “唔...”


    李樂菱假意觀賞著花壇中萬紫千紅的花卉,小心翼翼道:“那個,翠翹是不是討厭我了啊?”


    “啊?”


    李昂眨眨眼睛,他想過對方可能提問的各種問題。


    包括學業上的,醫學上的,乃至替她皇兄過來招攬李昂——不管是哪位皇兄。


    但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


    李昂想了想回答道:“呃,她沒有討厭公主殿下啊。”


    柴柴雖然不怎麽喜歡深入思考,但她心底對於誰是好人壞人,有一套簡單而嚴謹的邏輯,


    對於誰是阿諛奉承,誰是真心朋友,有著極為敏銳而準確的判斷力——也可以解釋成小動物的直覺。


    “那為什麽我請她來皇宮,她不肯來啊?”


    李樂菱稍微歪著頭,輕聲問道:“而且也不太願意說為什麽。”


    “這個嘛。”


    李昂思索片刻回答道:“可能是皇宮規矩太多了吧。”


    “規矩?”


    李昂點頭道:“在皇宮走路要被宮女盯著,吃飯要被嬤嬤盯著,說話不能太大聲,跑步不能太大聲。她可能不太喜歡那種氛圍吧。”


    “誒...”


    李樂菱張了張嘴巴,“原來是因為宮中氛圍很嚴肅嗎?”


    李昂看著李樂菱臉上真心驚訝的表情,搖頭道:“樂菱同學你是皇帝皇後最寵愛的公主,從小還被判為身體虛弱,


    誰都不敢用宮中那些規矩要求你的言行舉止,自然會覺得宮中氛圍寬鬆。”


    李昂雖然沒去參加什麽貴族小姐的閨蜜密會,但用腳趾頭想想就能猜到,柴翠翹去了一次皇宮找李樂菱玩以後,就不想再去的原因。


    柴柴的仆役籍貫是被消除掉了,然而現在的身份還是沒官身的民女。


    在皇宮裏的人看來,就算李樂菱想和平民做朋友,那也得是學宮弟子,


    而不應該是學宮弟子的侍女——傳揚出去未免會讓皇室蒙羞。


    “原來如此,是我粗心了。”


    李樂菱低垂麵龐,輕輕拂過花壇中的花朵,情緒低落道:“請李昂同學幫我轉告一下翠翹吧,我很抱歉,以後不會這麽做了。”


    氣氛一時間壓抑起來,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身為光華公主的李樂菱,在學宮的朋友並不多。


    紀玲琅時刻遵循尊卑禮節,哪怕閑聊開玩笑也注意尺度,


    邱楓是禦醫的女兒,更關心的是李樂菱的身體狀況——她家被皇帝皇後特地囑咐過,要照顧好李樂菱。


    而何繁霜,她倒是沒有什麽皇家與平民的尊卑概念,但比起交朋友,更喜歡讀書學習。


    相比之下,柴翠翹已經是從小長在深宮中、沒有與外界接觸過的李樂菱,最要好的朋友了。


    李昂思索片刻,說道:“其實樂菱同學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來金城坊找翠翹玩。”


    “嗯?”


    李樂菱立刻抬起腦袋,亮閃閃的眼眸中倒映著樹蔭,驚喜道:“可以嗎?”


    “如果陛下皇後允許的話。”


    李昂點了點頭,他不怎麽在意李樂菱的公主身份,


    隻是知道柴翠翹也蠻喜歡跟對方做朋友。


    “那太好了,我回去以後就跟阿耶阿娘說。”


    李樂菱高興地揮了下小拳頭,說道:“呃,我記得日升同學你不喜歡外人打擾來著。我不會帶很多侍衛的,到訪時時也會注意安靜。”


    “好說好說。”


    李昂擺擺手結束了談話,和重新開心起來的李樂菱返回了教室。


    “日升。”


    楊域等人看著李樂菱心情愉悅、腳步輕快的背影,小聲問道:“你剛才和公主殿下聊什麽去了?”


    “沒什麽啊。”


    李昂隨口解釋了一兩句,“...所以我就讓她平時來金城坊找柴翠翹玩了。有什麽問題麽?”


    “...”


    楊域和厲緯對視一眼,目光複雜,說道:“那可是公主啊。這麽做會不會有點...不妥當?”


    “我又沒想當官,難不成還有禦史告我縱容侍女,把公主帶壞不成。”


    李昂兩手一攤,道:“有能耐就把我爵位告沒了。”


    “咳,我想沒有哪個禦史敢。”


    楊域幹咳了一聲,開什麽玩笑,李昂弄出來的大蒜素,現在已經風靡長安洛陽絕大多數勳貴家族,


    達官顯貴在不超過每天建議劑量的情況下,以定時複用大蒜素為榮。


    一些人的身體是好轉了,但口腔裏的氣味...


    吃兩三塊香皂都未必能壓得住。


    大蒜素產業,正在朝大而不能倒的方向發展,沒有哪個禦史敢跳出來攻擊李昂。


    但問題在於...


    紀玲琅揉了揉額頭,“日升,我想楊七郎的意思是,你讓公主去金城坊到你家,會不會對你倆風評有不好影響。”


    “風評?”


    李昂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哦,這樣啊。”


    紀玲琅搖頭吐槽道:“有時候我真的懷疑,在你眼裏有沒有男人女人的概念差別。”


    嗬,


    從生物學層麵來講,智人有男性、女性、性染色體異常情形,


    從社會層麵與心裏層麵來講,有男性、女性、無性別、兩性、雙性、順性女、順性男、泛性別、跨性別...


    李昂撇了撇嘴,考慮到他記憶殿堂中的海量整形手術資料,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懂性別。


    懂不懂整形醫師的含金量啊。


    懂不懂什麽叫當機立斷、無稽之談、大勢已去、生機勃發啊。


    “到時候讓公主注意一下,帶柴柴去長安城別的地方玩就好了。”


    李昂擺了下手,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他更關注的是新學期的課程。


    國史課上,王溫綸博士講到了隋末時期,各路軍閥之間的混戰。


    由於那段時期有大量修行門派參與戰爭,


    學生們得去藏書閣查閱資料,才能撰寫論文。


    虞律課,一些學子會覺得很無聊,李昂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上到聖後時期,朋黨之爭,雙方圍繞幾個案件相互攻訐,以虞律條款為武器,以刑部、大理寺為戰場,上演沒有硝煙的戰爭。


    下到城鎮鄉民,因一口水井、一麵牆壁而打了幾十年的官司。


    都能給李昂新的啟發。


    “學宮弟子學習虞律的根本原因,不是為了讓你們像那些進士一樣,去各地當官,管理百姓。而是給你們提供一種新的視野。”


    教授虞律的年老博士沉聲說道:“法律是維係秩序的工具,而秩序則是人類生存的基石。


    修士學習虞律,能更好地認識到普通人在生活中所麵臨的種種困難,


    認識到對於普通家庭而言,哪怕一口水井被搶占,一頭牛被偷走,一隻母雞失竊,都足以讓他們萬般為難乃至尋死。


    讓你們理解並同情普通人的感受。


    而不是學多了虞律,就以玩弄法律條文為驕傲,逐漸喪失了人性。


    某些上了虞律課的學宮弟子就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才會因為違反虞律,而被我教授出的弟子抓捕,勾除學籍。”


    老博士的修為不高,但氣質不怒自威。


    學宮裏專門監督學子品行、必要時予以各項處分的機構(類似於政教處),就是由他領導。


    順帶一提,學宮內部的處罰相當嚴厲,如果有學子被查出來偷竊搶劫、作奸犯科,


    勾除學籍、毀掉所有檔案都是輕的,


    嚴重者會被摧毀氣海,廢掉修為,登上學宮內部通緝名單,直至關入學宮地牢。


    嗯,起碼不用擔心在藏書閣裏被同學偷走東西了。


    至於算學、兵學、農學等課程,整體上沒有太大變化,


    李昂新承包了一片農學課菜地,分別種上了同屬十字花科的南方菘菜和北方蕪菁,就等把這兩種蔬菜雜交,演化出大白菜,


    將大白菜醃好,


    冬季做成豬肉酸菜燉粉條。


    百獸課,依舊是張諒博士教授。


    由於新生們陸陸續續都到達了身藏境,百獸課終於可以去學宮後山,見識一些稍微危險的異獸。


    比如會發出女子聲音、把人拖到地洞裏吃掉的大型黃鼠狼,


    翼展一米有餘、棲息在山洞裏的吸血蝙蝠;


    餓起來連自己都吃的多頭蛇;


    人跡越罕至的地方,未發現的動物、昆蟲以及妖獸物種就越多。所以這批異獸很多都是從十萬荒山、無盡海等地弄來的物種。


    不少同學覺得近距離接觸各類異獸很恐怖,


    李昂倒是覺得蠻好玩的,特別是把玩各類昆蟲的時候,莫名有種親切感。


    可能異界記憶裏,自己是個喜歡飼養昆蟲的外科醫生?


    丹青、音律課,還是老樣子,


    李昂的人物畫像極為優秀,風景花鳥就稍微差了些,


    而音律...眼下虞國最盛行的是龜茲音樂,李昂記憶裏隻有異界的流行音樂、動漫歌曲,


    勉強回憶起來並彈奏的一小段《二泉映月》,


    被教授音律的仲秦博士評價為“演奏技巧稀爛,但旋律本身的情緒傷感愴然,昂揚憤慨,扣人心弦,催人淚下”,懷疑李昂是否懷有什麽天大冤屈、血海深仇。


    比如他其實是意外流落到虞國的西荊皇子之類。


    李昂對此的評價是,“隻能說,搞藝術的人,想象力比較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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