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釋醒,當你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李昂將石板翻轉過來看到的第一句話,差點讓他把石板丟掉。


    “什麽神秘複蘇。”


    他搖了搖頭,繼續沿著蠅頭小楷看下去。


    【我出生於顯德二年的會州城臨水鎮,父親名叫曲十二,母親名叫蔣半梅,兩人在鎮上開了家成衣鋪。


    我比同齡孩童要早慧得多,三四歲便能抄寫、背誦經卷。因為我會背家裏放著的佛經,那些和尚就以為我有宿慧,把我帶到長安白馬寺。


    在廟裏的時光,說不上開心或者不開心。無論是禪宗講義,還是術法、丹青、樂曲、茶道、詩詞,我隻需要看一遍就能學會,漸漸地也適應了他人的讚譽誇獎,或者嫉妒敵視。


    我變得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評價,內心澄清如同明鏡,哪怕十三歲那年贏了僧道辯論,騎在馬上遊覽長安城,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十四歲那年,我父母終於來了趟長安,我難得地體會到了開心喜悅,出城迎接他們。但他們隻是在僧侶們的拱衛下,忐忑謙卑地叫出了我的法號,釋醒。


    而不是我的本名。


    曲白。


    我和我的親生父母間,都已隔了一層厚厚的牆。


    對於禪宗而言,佛子,是不應該有父母的。也不應該擁有兄弟姐妹。


    從那以後,我的內心越來越古井無波。十四歲入聽雨,十五歲而巡雲,直至十八歲時,離燭霄境也隻差最後薄薄的一張紙。


    天下禪宗視我為未來希望,學宮山長願意破例收我為徒,連久不過問塵世的昊天道門,也想讓我去太皞山講經。


    可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已遺世獨立,無悲無喜。


    我微笑著輕撫信眾的手掌,傾聽他們的苦惱憂愁,給他們人生指引;


    我為路旁餓死的流民流淚,號召僧道為災民施粥,用巡雲修為搭橋鋪路;


    我行走於世間,結交寺外的朋友。


    聽年輕士子抱怨科舉考試的行卷風氣,聽吏員鄙夷靠著父輩餘蔭上位的長官,聽娼妓訴苦鴇母千方百計克扣錢財,聽農婦痛哭自己活活餓死的一雙兒女...


    我聆聽、觀察著世間種種,沒有體會到佛經中說的‘三界無安,猶如火宅’,隻是冥冥中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是提線木偶,共同出演一幕龐大、雜亂、沒有意義的戲劇。


    既然是戲劇,自然不需要投入感情——我保持著這種想法,維係著自己在他人眼中應該充當的角色。


    一個虔誠,聰慧,謙卑的佛子。


    直到,她的出現。】


    她?


    李昂一挑眉梢,石板文字描述中的她,並非聖後,而是一個少女。


    接下來的文字,有相當長的篇幅用來描寫那個少女有多麽美麗、聰穎、狡黠。宛如雪山上的白狐。


    曲白或者說釋醒僧,很快就被動搖了內心,願意為其付出一切。


    包括聽從對方的安排,舍棄身為佛子的清譽,為聖後編纂那本《大雲經疏》。


    【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她從橋上走過。】


    李昂看著石板上的文字,不禁揉了揉眉心,總覺得這段話有種熟悉的既視感。


    “石板上沒有說那個少女的名字,不過估計也是聖後的下屬吧。甚至有可能是那位上官婉兒。”


    李昂搖搖頭,對釋醒僧的愛情故事不感興趣。他在意的,是有關淨念宗的隱秘。


    【我命中注定會遭遇劫難,所以故意讓聖後殺了我,再將我的屍首埋在鬼市下方的淨念宗佛塔之中。以期六十年後,以淨念宗秘法複活,應對那場預言中的大劫】


    六十年?


    李昂眉頭微皺,算算時間,今年剛好是釋醒僧死後第六十年。難道這是他算好的?


    不過預言中的劫難又是怎麽回事?


    【現在,你就是我。由於淨念宗秘法會將大部分記憶清除,所以我將有關於淨念宗及預言的一切記憶分為三份,放在三個不同地點,等待你去取回。為了防止消息外泄,以下是具體位置,帶上這朵黑蓮去找吧。】


    文字就此中斷,接下來全是一些類似象形文字的圖案。


    “這是...古司幽文?”


    李昂頓了一下,回憶起了在學宮藏書閣看到過的內容。傳說在虞國北境,也有一個類似長安鬼市的暗河係統,並且其暗河規模更加龐大。


    生活在暗河之中、順水而居的部落,即為司幽民。


    司幽族極少來到地上,民風民俗與地表迥異,最近的一次目擊記錄,還是在兩晉時期一詩人意外墜入暗河,被司幽民所救。


    此外就是兩百年前,學宮博士於黃河沿岸發現的一堆刻有文字的巨型魚骨。被認為是司幽族的物品。


    李昂眯起雙眼,由於司幽文字樣本數量稀少,隻收藏於東君樓中,他也不太確定這些象形文字是不是就是真的司幽文。


    不過如果是,為什麽釋醒僧會用這種文字來傳遞信息?他不是說淨念宗的複活秘法會清除大部分記憶麽?怎麽保證複活後的他,能記住這種文字?


    李昂思索片刻,果斷用墨絲將暗色蓮花還有石板覆蓋了起來,戴上鴉九給的麵具,走出密林,向長安進發。


    他不會再下溶洞去探個究竟,


    首先釋醒僧隻在乎疑似上官婉兒的女子,對世間其他人沒有真情實感,


    其次他的半個腦袋都被鴉九炸掉了,這種狀態下還能活過來的‘東西’,絕不是釋醒僧本人。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向鎮撫司提醒,鬼市下麵出現了佛蛻怪物。


    那些東西數量龐大,悍不畏死,每一個都相當於後天武者。要是殺進鬼市,甚至逃出地表,絕對會釀成災難。


    正當李昂混在人群、進入城門之際,從長安城裏急匆匆駛出了數隊鎮撫司兵卒。領頭的幾個軍官,之前在鑒月劇團異變的收尾環節裏見過。


    而他們的騎行方向,正是長安以東。


    “這麽快?”


    李昂稍有些驚訝,心中默默道,“也對。以鎮撫司的能力,在幾十萬人的鬼市裏麵安插眼線間諜,綽綽有餘。這會兒肯定已經聽到動靜,收到了消息。”


    有鎮撫司幫忙處理淨念宗佛塔,李昂放心了不少,戴著麵具走進長安城中,七繞八繞回到了金城坊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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