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效果還不差。”


    懷遠坊街道上,李昂翻看著新一期的理學刊物,點了點頭。


    學宮刊物種類繁多,其中最受追捧的《理學》刊物,其實是一個大係列,下麵有工學、算學、天文學、建築學等等子刊。


    這些刊物,既接收學宮博士、學子們撰寫的文章,也接收民間理學學會會員們的投稿——隻要經過刊物所審核通過,文章就能刊登出來,被天下百姓廣泛閱讀,同時還能讓投稿者賺到一筆費用。


    以李昂目前的地位,所撰寫的內容都是發在《理學》主刊上的。


    為了能完整印下他的《家禽家畜解剖圖》係列,最近幾期的《理學》刊物都加厚了許多,清晰度也高了不少。


    “等到常見的家禽家畜解剖圖全部刊登完畢,就可以考慮人類的了。”


    李昂默默想道,“發展醫學的最重要基礎就是認識人體。


    等到普羅大眾逐漸消解了將人體解剖與魔道聯係在一起的偏見,就可以進行一些真正的外科手術...”


    過去由於書籍印刷困難、戰亂頻繁、醫家敝帚自珍、魔道作亂等緣故,中原的醫學發展始終處於起起落落的狀態。


    東周戰國時期的《皇帝內經·靈樞·胃腸篇》中,就明確記載了人體各個器官數據,比如【唇至齒長九分,口廣二寸半。齒以後至會厭,深三寸半,大容五合。舌重十兩,長七寸....小腸後附脊,左環回周迭積,其注於回腸者,外附於臍上...】


    如果沒有大量的解剖資料,是無法獲得的這些數據。


    “萬惡的魔門。”


    李昂搖了搖頭,合上刊物,向前走去。


    “打她,打她!”


    “別讓她跑了!”


    一群穿著平民衣服的小孩興高采烈地從前方跑過,手裏拿著爛菜葉、臭雞蛋、泥巴還有石子,追打投擲著一個蓬頭垢麵的的幼小身影。


    刷——


    某個留著青鼻涕的小孩失手砸歪,手中的臭雞蛋朝著李昂橫空飛來。


    李昂微挑眉梢,一抬手掌,釋放念力,將那顆臭雞蛋凝固在空中,緩緩旋轉。


    踏。


    追逐而來的小孩們齊刷刷地停下腳步,敬畏而膽怯地看著那顆懸浮於空中的臭雞蛋,以及站在雞蛋後方的李昂。


    “怎麽回事?”


    李昂心平氣和地問道,那群最大不過十歲左右的長安孩童,沒有一個吱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地四散逃竄。


    “倒是機靈。”


    李昂啞然失笑,不愧是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長安這些小屁孩可要比洢州的同齡人機靈不少,知道不要惹修士,以及手裏拿著理學刊物的年輕修士。


    “沒事吧?”


    李昂轉頭看向前方那個蓬頭垢麵的幼小身影,他,或者說她的淩亂頭發上,還頂著蛋殼碎片和泥巴,


    劉海下方是一張普通平凡而清瘦的臉龐。


    “...”


    不知名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略微抬起手臂,露出手臂下方藏著的竹製小花籃。


    花籃當中的橙黃花朵,在剛才的追逐中被保護得很好,但還有幾朵被臭雞蛋砸中,散發著臭味。


    “這花多少錢,我買了。”


    李昂微笑著遞給對方三枚折五平錢,挑走兩朵看得順眼的花,同時以隱匿手法,悄然將一張一百貫的飛票放在花籃底。


    “...”


    小女孩看了眼手中的三枚折五銅錢,搖了搖頭,取出其中一枚,遞向李昂。


    李昂搖頭不收,她再遞。


    李昂還是搖頭不收,她再遞。


    如此循環往複,她終於確定李昂不會收下多餘的錢,於是沉默著朝他鞠了一躬,便轉頭跑遠,消失在街角。


    估計是那個貧民家的孩子吧。


    李昂看著對方的背影,搖了搖頭。


    擁有三百萬人口的長安,對周遭地區的虹吸能力實在太過強大。每年都有因土地兼並而被迫返貧,乃至流落他鄉的流民。


    李昂能力有限,看到一個幫一個,僅此而已。


    “是學宮的李小郎君麽?”


    旁邊食攤的老板猶豫著開口,李昂轉頭看過去,感覺對方似乎有些麵熟,“你是...”


    “下走是王小四啊,”


    食攤老板的表情生動靈活起來,“李小郎君以前在懷德坊暫居備考的時候,來這裏喝過醪糟。”


    “哦哦。”


    李昂回想了起來,去年這個時候,他和柴柴剛到長安,住在懷德坊的旅社裏備考。有時候柴柴睡著了,李昂又想吃宵夜,就會去西市附近的食攤。


    “王掌櫃最近生意如何?”


    抱著懷念心情,李昂提議要買份醪糟,


    激動萬分的王小四堅決不肯收錢,還送了李昂竹製食盒,在周圍一眾食攤老板的羨豔目光中,和李昂寒暄著。


    “唉,李小郎君能喝我家的醪糟,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士為知己者死...”


    王小四搜腸刮肚地挑揀著文雅詞匯,見李昂將橙黃花朵放在竹製食盒上,忽然猶豫了一下。


    “怎麽了?”


    李昂注意到了他臉上的表情,隨意問道。


    “不,沒事。隻是剛才賣給李小郎君花的那個小姑娘...不詳。”


    王小四猶豫說道。


    那個小女孩姓聶,住在興化坊茅草屋中,家中有個天生愚笨的兄長,以及跛了條腿的父親。


    聶老漢是個不善言辭的老實人,以賣竹筐、竹籃和一些竹製的小玩具為生。


    由於他兒子聶大郎天生愚笨,終日笑嗬嗬的樣子,無論別人怎麽打他罵他都不會生氣,


    聶老漢怕他在家裏被人欺負,或者意外走丟,就會在去東市擺攤的時候帶上他,


    而家裏的小女兒,也在東市街頭賣每天新摘的花朵。


    一家人雖然清貧,但好歹能活得下去。


    王小四說道:“端午節晚上的時候,東市死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據說是被聶大郎玷汙殺害的。


    現在聶大郎已經被收監,關押在大理寺了。”


    “傻子殺人?”


    李昂挑起眉梢,“不會是栽贓嫁禍吧?”


    “人證物證確鑿,鎮撫司用細犬聞過,死者身上殘留的...那什麽痕跡,就是聶大郎留下的。


    鎮撫司的細犬從不會出錯。”


    王小四含糊道:“他們家也邪性。兒子天生愚笨,妻子生女兒的時候難產死了,丈夫前幾年從橋上摔下來,瘸了條腿,就小女兒什麽事也沒有。


    所以大家都說,她是天煞孤星。”


    “這樣麽。”


    李昂點了下頭,望著小女孩跑遠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


    ————


    天煞孤星,其實就是倒黴可憐的近義詞。


    李昂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虞國實在太大,總有地方是虞國朝廷與學宮無法顧及到的。


    如果以寬鬆標準來定義,那些生活在偏遠州府的貧困百姓,各個都可以是天煞孤星。


    踏踏踏。


    他走到金城坊宅邸,和那些守在宅邸外的皇宮侍衛們點頭打了聲招呼,邁進門內。


    庭院中,李樂菱依舊在監督著柴柴的學業。


    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李樂菱經常投喂的緣故,感覺柴柴的臉變圓潤了一些,手臂什麽的似乎也變豐韻了。


    “日升回來了。”


    李樂菱放下書本,笑著問道:“晚飯想吃什麽?水盆羊肉還是槐葉冷淘。”


    “羊肉吧。剛好買了點醪糟回來。”


    李昂將裝有醪糟的食盒放在桌上,看著李樂菱站在走廊裏,指揮起了後廚裏的皇家禦廚們——這段時間李樂菱以“更好地輔導柴柴生活學習”為由,找了群禦廚過來,給李昂家裏做飯。


    到晚飯時,三個人坐在餐桌旁,邊吃邊聊天,李樂菱偶爾還會詢問柴柴一些考試題目,以及今天的學習心得。


    就感覺...怪怪的,莫名有種一家三口的既視感。


    算了,等柴柴學宮考試結束後,再好好答謝一下李樂菱吧。


    李昂搖了搖頭,將雜亂思緒甩出腦海。


    踏。


    一名金吾衛士卒走進庭院,對李樂菱輕聲說了幾句。


    “常襄郡王來訪?”


    李樂菱驚詫地挑起眉梢,與李昂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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