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滿了救援物資旳船隊,沿著運河水係,終於抵達了蘇州城。


    當邱楓再次見到李昂的時候,被李昂眼睛裏的血絲嚇了一跳,“日升...你還好嗎?”


    “還好,就是最近覺比較少。”


    李昂勉強一笑,這幾天他住在病坊裏,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一邊用念絲救治那些最嚴重的血吸蟲病患者,一邊尋找抑製水毒疫情的辦法。


    “跟我來。”


    他轉身示意長安來客們跟上,邱楓等人對視一眼,默默跟著李昂,穿過病坊庭院,來到一處房間。


    屋子裏堆滿了資料文件,李昂用念力給眾人清出座位,捧著茶歇了一陣,緩緩道:“血吸蟲的傳播途徑,我已經查出來了。”


    “嗯?!”


    太醫署直長醫師邱儆又驚又喜,“是什麽?!”


    李昂抬起手掌,釋放念力,令桌上的紙張向兩側分開,露出隱藏在下麵的瓶瓶罐罐。


    “這五個瓶子裏裝著的樣本,都是血吸蟲。


    或者說,是血吸蟲的五個生存階段。


    成蟲,蟲卵,毛蚴,尾蚴,童蟲。”


    李昂指著玻璃瓶說道,“類似於化繭成蝶,血吸蟲在生命不同階段,也擁有不同的外形、行為特征。


    尾蚴階段的血吸蟲,會利用身上的穿刺線,鑽入宿主的皮膚當中,脫去尾部,變為童蟲。


    童蟲階段的血吸蟲,會進入血流, 移動到宿主身體的腸道、血管當中, 再發育成成蟲。


    成蟲階段, 血吸蟲會繁衍產卵,每日產卵近千粒。


    沉積在宿主體內的一部分蟲卵,會引起腹水、黃疸、巨脾等症狀。折磨宿主, 使其虛弱。”


    他站起身來,走到側屋, 提了兩個鐵支架過來。


    支架上, 擺放著兩隻兔子的無頭屍體, 均被開膛破肚,其皮毛被拉鉤固定, 露出器官內髒。


    邱楓眉頭微皺道:“這是...”


    “兩隻兔子,一隻被血吸蟲感染了,一隻沒有。你們看看有什麽差別。”


    李昂將支架放在桌上, 邱楓等人觀察了一陣, 不確定道:“這一隻的腸子, 要白一些?肝上麵也全都是白點”


    “沒錯。”


    李昂點了點頭, 用念力拉起兔腸係膜,令邱楓等人能更好地觀察, “血管裏麵糾纏在一起的,就是血吸蟲了。”


    “這麽多?!”


    邱楓隻覺頭皮發麻,兔子血管中密密麻麻全都是白色線條, 光看一眼都令人覺得不適。


    “對。至於肝髒上麵的白點,則是血吸蟲的卵。”


    李昂淡淡說道:“這還隻是體型較小的兔子而已, 體型龐大的人和耕牛,被血吸蟲侵蝕的程度更嚴重。”


    “...”


    長安眾人無言以對, 他們乘船來的路上,看到過不少腹部腫脹的病患, 以至於民間開始有了形容血吸蟲患者的諺語——


    肚子腫得像冬瓜,臉色黃得像黃瓜,手腳細得像絲瓜。


    李昂繼續說道:“血吸蟲在宿主體內,生產出的另一部分蟲卵,會隨著糞便一起,排出體外。


    而這也是血吸蟲傳播的主要途徑。”


    光王李善微微一愣,“糞便?”


    “沒想到吧。五穀雜糧的終末形態, 反而是終結人性命的起始。”


    李昂指了指那個裝有蟲卵的瓶子,說道:“糞便流入水中後,卵中的毛蚴孵化而出,鑽入中間宿主的體內, 在中間宿主的身軀中進行繁殖,變為尾蚴。


    尾蚴再在水中遊動,尋覓宿主,進行寄生,完成循環。


    而這中間宿主,是螺類。


    準確的說,是特定的釘螺。”


    李昂手掌一揮,角落的箱子打開,從中浮起了幾個玻璃罐。


    裏麵裝滿了米粒一般的細小物體,要倒在桌上仔細觀察,才能看清它們是有著尖銳一頭的螺類。


    李昂說道:“我請申屠供奉,用燭霄境修士的觀察力,在疫水中觀察了很久,才終於確認,


    疫水中的尾蚴,是從這種細小螺類的體內, 跑出來的。


    順藤摸瓜之下, 才弄清楚血吸蟲整個的生命周期。”


    “隻是一點微小的貢獻。”


    申屠宇擺手道:“經過反複實驗, 我們發現,


    血吸蟲的毛蚴太過脆弱, 寄生不了大一點的螺類或者人體,


    隻能寄生這種比米粒稍大一些的微小釘螺,在釘螺體內發育。”


    “而由於釘螺喜歡生活在潮濕地帶的草叢中,


    河道、稻田、灌溉溝渠。


    蘇州的水係發達,隻要有水的地方,就有可能有釘螺存在,有可能變成疫水。”


    李昂說道:“百姓要下稻田耕作,要在湖裏打漁,不可避免得會接觸到水流,時刻冒著被寄生的風險。


    二三月份就要開始春耕了。


    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搶在春耕之前,盡可能滅殺釘螺。進而滅殺血吸蟲。


    這是我的幾點建議意見。”


    他從桌上拿起一疊文件,遞給了李善。


    李善接過文件,仔細翻閱,“藥物滅殺?”


    “沒錯。”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茶子榨出茶油後,剩下的殘渣壓製成餅,這樣的茶子餅在嶺南道,也被成為茶枯。


    茶枯浸出液帶有毒性,洢州的漁民會用它來毒魚,毒死的魚肉對人無害。


    並且,茶枯浸出液也能殺死釘螺,滅殺效率大約在三成左右。”


    李善沒有問出“怎麽才三成”這種蠢話,光看紙張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數據、實驗日誌、方案論證過程,足以證明這是現階段最適合的藥物。


    李善說道:“好。我馬上就去和太守商議,從周邊州郡收集茶子餅。”


    “嗯。”


    李昂點頭道:“除了藥物滅殺外,更重要的是改變環境。釘螺移動速度緩慢,被土埋住就會成片成片地死去。


    考慮到它們往往生活在灌溉溝渠當中,可以召集人手,填埋舊的溝渠,建造新的溝渠。將釘螺埋在土裏。


    其次,還可以割去容易滋生釘螺的蘆葦、草皮;


    用火焚燒太湖水係周邊的蘆葦叢;


    修建水壩,圍成新的耕地,阻止釘螺蔓延;


    另外,還要管理糞便——被血吸蟲寄生的患者,糞便中帶有大量蟲卵,


    糞便入水後,就會汙染水體。


    我建議一方麵讓陶瓷工坊,生產盡可能多的陶管、瓷管,拚接起來,埋在地下,構成像長安城裏那樣的下水道係統。


    另一方麵,在城市和郊區鄉鎮修造公共廁所和蓄糞池,嚴禁私自傾倒糞便,將糞便集中處理,避免蟲卵進入水源。


    同時,許多百姓都是從河中取水,在河邊洗衣服,太容易被感染寄生。


    需要建造大量水井。


    最後,春耕在即,百姓難免要下水活動,


    需要調用大量的生石灰、鬆香、純酒等進行消毒,


    給農民發放布帛材質的綁腿,浸了油的襪子等等...”


    李昂越說,邱儆等人就越是心驚。


    他們一方麵歎服李昂的能力出眾,有條有理,


    一方麵又在心底估量這工程的浩大程度。


    單一項,對溝渠的挖新填舊,最少最少要調動二十萬的人力,


    再加上焚燒蘆葦,


    修造水壩、水井、公廁、下水道,


    分發襪子等等,


    要調動的人力、物力、財力,簡直龐大到難以想象。


    “好。”


    未曾想,李善僅在思索估算之後,就點頭答應。


    似乎是注意到了其他人驚愕的目光,李善解釋道:“鹿籬書院的人也會過來幫忙。”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大悟,


    本地的商號、富戶、民夫,朝廷的官兵,再加上學宮和鹿籬書院支援的修士。那確實有實現計劃的可能性。


    一名修士抵得上五十名民夫,


    但五十名民夫未必能代替修士。


    一時間所有人都激動難抑,


    李善與蘇州司馬交談一陣,立刻去太守府與蘇州太守商議方案——他本來就是光王身份,權限更高一些。


    邱儆、邱權等醫師,則接過本地病坊人員給的過往藥物清單,商量起該用什麽藥。


    唯有邱楓,注意到了李昂眼眸深處,那一抹一閃即逝的、深深的疲憊,


    與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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